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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泅渡过黄河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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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经这日是个大晴天,阳光暖暖地洒在南廓寺上,孝达同师兄弟们一起端坐于佛座之前,静候玄奘法师的到来。

从外面慕名赶来的僧侣居士们则在寺内天井上肃穆而坐。他们知道今日举行讲经法会的是闻名长安的玄奘大师,因而每个人都面含期待之色,虽有僧人俗众数百人,此刻却是寂然无声,一片安宁静溢。

玄奘身着褐红色僧袍,披一袭黑色木棉袈裟,神色庄严,从大殿内徐徐步入。两旁道俗众人纷纷站起,合什行礼。

走到供桌前的讲坛前,玄奘转过身来,面向大众合什还礼后,便于法座上结跏趺坐,开始讲经法会。

原本智辛长老是要玄奘讲《涅槃经》的,但玄奘说,这部经里有很多问题他还没有想明白,他不想糊弄众生。

他选择的是《六度集经》,这是三国时期吴国的康僧会大师所译,那个尸毗王割肉喂鹰的故事就出自这里。

此时玄奘讲的是其中的布施度无极章第一:

“闻如是。一时佛在王舍国鹞山中。时与五百应仪。菩萨千人共坐。中有菩萨名阿泥察。佛说经道。常靖心恻听。寂然无念。意定在经。众祐知之。为说菩萨六度无极难逮高行。疾得为佛。何谓为六。一曰布施。二曰持戒。三曰忍辱。四曰精进。五曰禅定。六曰明度无极高行……”

“《六度集经》乃大乘经典,”玄奘沉声说道,“乘乃舟辑车船之属,能载人到彼岸之地。声闻、缘觉修行解脱,如乘木舟,是为小乘;而菩萨菩提心,上求佛道,下化众生,舍己度人,如乘帆船,是为大乘。大乘佛教以‘六度’、‘四摄’来实践自身的解脱,并使众生都能到达涅槃的彼岸。”

台下众人听到这里,都不住地点头。秦州已近河西,此间僧俗接触西域小乘佛法较多,很少听闻大乘佛法,如今乍一听闻,都被吸引住了。

“‘度’的梵音为‘波罗蜜’,”“取‘到彼岸’之意,就是从烦恼的此岸到觉悟的彼岸。六度就是六种到彼岸的方法。”

“哪六种呢?”台下有人问道。

玄奘答道:“一是布施波罗蜜,对治我们的贪念,培养我们的仁爱与大悲;二是持戒波罗蜜,使我们循规蹈矩,不做逾矩之事;三是忍辱波罗蜜,让我们拥有谦让宽大的美德;四是精进波罗蜜,要我们精进修行,一刻也不懈怠;五是禅定波罗蜜,令我们观照内心,从自身处获得智慧;六是般若波罗蜜,使我们具足正知正见。”

台下众人专注地听着,大乘佛法的根本教义,随着玄奘娓娓的讲述灌注到每个人的八识心田。

“除勤修六度外,菩萨行者还须行四摄法,以深入人群,普度众生。四摄就是布施摄、爱语摄、利行摄和同事摄。”

六度的第一条和四摄的第一条都是布施,这令玄奘心中生出无限感慨——他生逢乱世,从幼时起,就常见众生挣扎于苦难之中。离开长安的这些日子,更是眼见灾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而自己就算想要布施也常感力不从心,心中甚是伤感。

“布施可以帮助我们成佛吗?”突然有人喊了一句,声音很大,一时惹得众人侧目。

玄奘朝台下望了一眼,见喊话的是一个胡人青年,二十六七岁的年纪,高鼻深目,满面胡须,穿一件油腻腻的旧毡衣,坐在人群之中倒是并不显眼,只是那双灰褐色的眼睛里露出几分桀骜不驯的神色。

“当然可以,”玄奘平静地答道,“佛陀要我们修六度、四摄,其中第一条都是布施。佛陀慈悲为怀,所教授的自然对众生有很大的利益。”

“好像是对和尚有很大的利益吧?”那个胡人又喊了一句,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

有几个人也跟着他笑了起来,更多的人则怒目相对。

“我说,这位朋友不会是突厥人吧?”坐在那胡人身边的一位商旅冷冷地问道。

“你儿子才是突厥人呢!”胡人骂道。

“难说啊,”另一位书生模样的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一带的西域国家都信奉佛法,只有突厥例外。”

“不错,”周围的人顿时炸开了锅,开始起哄,“我看这个人长得就像一头突厥狼!”

“你们别胡说!”那胡人急了,一张黝黑的大脸胀得通红,褐色的胡须一翘一翘的。

他气愤地说道:“我叫石槃陀,是石国来的粟特人!”

“石国?”那商人冷笑道,“石国不是早就投降突厥了吗?”

众人哈哈大笑,连声附和。

石槃陀瞪着眼道:“我家就在瓜州,十几年前就在那儿了,前些年瓜州挖深护城河的时候,我还出过力呢!”

“怕是被当作俘虏出力的吧?”那书生慢条斯理地问道。

众人“哄”地一声,再次大笑了起来。

智辛大师皱起了眉头,他感觉这场面已经有些失控了。

玄奘倒并不在意,只是伸出双手,往下轻轻一压道:“诸位,请安静。”

人群果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这位关中来的法师。

玄奘道:“佛言众生平等,这位檀越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并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万一他是突厥奸细,怎么办?”下面有人喊道。

“我们现在并没有证据这么说,”玄奘道,“他今日与诸位一起坐在这里听经,难道不是与佛有缘吗?”

“我觉得他更像是来捣乱的!”一个商人恨恨地说道。

玄奘淡然一笑:“贫僧愿与这位檀越一起讨论。”

石槃陀顿时一脸的得意。

玄奘道:“其实这位檀越并没有说错,布施自然会对僧伽有利,但这种利益最终还是会回到众生的身上。”

会场重新安静下来,众人静静地听着。

“布施有很多种,”玄奘道,“智辛大师引寺中僧众施粥救济灾民,诸位居士以食物器具供养僧伽,以衣食等物施于贫苦之人,以药草施于病人,这些都可称为财施;若是向人宣说正法,令得功德利益,则称为法施;若是在人或其它生灵遭遇危难时,施以救助,使其远离种种恐怖,便称为无畏施。诸位若是救人、护生乃至素食等,都属于无畏施。”

“布施有功德吗?”石槃陀大声问,“我是说,世俗的功德,不是成佛涅槃啥的。”

这话一出口,顿时引来很多鄙夷的目光,若非法师说过愿与他讨论,早有人又要作了。

“有,”玄奘平静地说道,“行财施者,得财富;行法施者,得明慧;行无畏施者,得健康长寿。”

底下的人顿时窃窃私议起来。

“可是,”石槃陀今天似乎打定主意抬杠到底了,“如果我没钱去行财施;也不识字,行不了法施;又没有能耐救人护生行无畏施,让我吃素也受不了,那怎么办?”

“这还用问吗?”旁边的商人冷冷地说道,“你这辈子注定享受不到布施的妙处了。”

“下辈子也难。”旁边不知是谁接了一句。

玄奘却依然平静:“布施不一定非要用金钱或财物去帮助别人,它还可以有别的形式。”

“还有别的形式?那是什么?”石槃陀梗着脖子问。

玄奘看着他,笑了:“檀越想听贫僧讲个故事吗?”

“故事?好啊!”

玄奘讲的是《杂宝藏经》中的一个故事——

有一个穷人,因为事事不如意,跑到佛陀面前去哭诉,他说:我无论做什么事情也不快乐,这是为什么?

佛陀告诉他:这是因为你没有学会布施和给予。

可是这个人说:我是个穷人,拿什么来布施?

佛陀告诉他:并非如此。一个人即使身无分文,也可以给予别人七样东西:

第一,颜施。待人和颜悦色,施以微笑和友善;

第二,言施。说话诚实,不口是心非,不挑拨离间,不背后说人过失。多说温柔的话,鼓励的话,安慰的话,称赞的话;

第三,眼施。用善意的目光,平等的目光去看待他人;

第四,心施。诚恳待人,心存恭敬,心存谦让,心存喜乐,心存慈悲,心存感恩,心存宽恕;

第五,身施。以清洁端正的仪容示人,以清净庄严的威仪待人,以行动去帮助他人;

第六,座施,乘船坐车时,将自己的座位谦让给更需要的人,乃至能舍自己的利益、地位、名誉,设身处地地为他人着想;

第七,房施,为远方的客人提供住宿,将自己空下来暂时不用的房子提供给需要的人歇息,或供作讲堂和道场,请明师来讲道说法。

佛陀最后还说,无论是谁,如果有了这七种习惯,好运便会如影随形。

“这样就行?”听完故事的石槃陀有些呆。

“贫僧从不妄语,”玄奘道,“布施不在多少,而在于你是否心。如果是自内心的行为,哪怕是你的一个微笑也会是莫大的功德。这种无形的布施,是因为布施者心怀慈悲,自然而然产生的善行,其间没有经过任何犹豫,没有希图回报之心,决不居高临下,不伤害受者作为人的尊严。换言之,只要他还是他,那么一样的场合,他一定还会做出同样的行为。因为,只有这样,他才可以感到安心。”

说到这里,玄奘略略停顿了一下。

一般说来,高僧主持的法会讲的都是些佛经奥理,玄奘却更喜欢以具体的事例来擅述佛心本义。比如这一次,一提到布施,他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些从关中一路逃荒来的饥民。

“今秋关中霜灾,田间谷物颗粒无收。玄奘从长安走到这里,一路之上所见最多者便是逃荒的饥民。”

他的眼睛望着远方,仿佛又见到了那些面黄肌瘦,眼睛里闪着饥饿的绿光的灾民;仿佛又听到那个老人在对他讲令人毛骨耸然的“菜人”的故事……

“他们在这个世界上飘飘荡荡,就像无根的浮萍一样,没有寄托,没有希望,没有未来……很多人走着走着,就倒在路旁死去,他们的亲人有的当场嚎啕大哭,那是世间最凄厉最无助的哭声,就像一张慢慢收紧的网紧紧挤压住旁人的心,令人无法呼吸……更多的人目光呆滞地从死者身边走过,仿佛早已失去了悲伤的能力……”

玄奘语气沉缓地诉说着自己这一路上所看到和听到的一切,善念于心,自然流露,因而具有特别的感染力。况且,听经的人大都见过此等惨状,此时听法师这么一说,人们的心都仿佛被抽紧了,恍如也被那张无形的网挤压得没了气息,就连那个捣乱的石槃陀也不再出声了。

沉默片刻,玄奘继续往下讲:“佛说众生皆苦。苦难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麻木才是。如果我们在看到世间苦难的时候还能够懂得悲伤,那么我们至少还保有一颗清净柔软的心,这便是成佛的种子。而当我们怀着感同身受的心情去帮助那些身处苦难的人,我们实际上也是在帮自己。这便是布施般罗密。”

看到人们都面色沉重,玄奘便又讲了一个关于佛陀的故事——

有一天,佛陀透过神通,知道阿拉维村里的一位穷人证初果的机缘已经成熟,就带着弟子们前往该村。

但不巧的是,当天,这个穷人唯一的公牛走失了,因此佛陀来的时候,他正出村去寻找这头公牛。

村民们虔诚设斋,供养佛陀和众比丘,希望佛陀能够说法开示,但佛陀说,还是先等等吧。

那个穷人终于找到了他的公牛,急忙跑回来向佛陀顶礼,他又累又饿,佛陀就请村民们先拿出食物来给他吃。

等到这个穷人吃完饭后,佛陀才开始向村民们说法,他一步一步,由浅入深,一直说到四圣谛。

听完佛的说法后,这个穷人证得初果。

回祇园的路上,比丘们都十分讶异于佛陀要求村民们先给那穷人吃饭,然后才开示佛法。

佛告诉他们:“比丘们!我来阿拉维村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向那位居士说法。因为我知道,他已经具备了正确明白佛法的能力。可是,如果他饥饿难耐,这痛苦可能会障碍他理解佛法。他一整天都在寻找走失的公牛,一定非常疲累,非常饥饿。比丘们!你们要知道,没有任何疾病比饥饿更难以忍受。”

听到这里,人们惊讶万分,这里的多数人包括一些僧人在内,都曾经忍受过饥饿的折磨,但他们还是头一回知道,佛陀曾经说过“没有任何疾病比饥饿更难忍受”这样的话。

原来佛陀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些高高在上,需要仰视,他竟有着如此人性化的一面。

法会结束了,众人纷纷解囊布施,声称供养佛陀,救济那些身处苦难中的灾民。一时之间,寺内寺外热闹非凡。

当晚,南廓寺继续设斋施济,城内城外的灾民们大都涌到了这里,几间客房均已住满,智辛大师不得不将一部分灾民安置在大殿里。

夜已经很深了,智辛长老仍兴致不减,与玄奘秉烛夜谈。

“真想不到,玄奘法师竟会用如此浅显通俗的事例来阐释佛理,此等说法,老衲竟从未听闻,实在是佩服不已啊。”

“大师过奖了,”玄奘道,“弟子只是一路行来,眼见生灵涂炭,心有所感罢了。”

“法师学识不凡,更兼悲天悯人,令人钦敬。不若留在本寺——”

玄奘摇摇头,道:“不瞒大师说,弟子就是深感自己学识不足,这才离开长安的。这一路上耽搁得太久,明日必须要走了。”

智辛长老有些奇怪:“老衲听说,朝廷在长安设立十大德,京师法事日渐兴隆。法师如此年轻就已名闻天下,又济身十德之列,留在京师前途无量,为何要走呢?”

“弟子还差得远,”玄奘道,“再说,一个人的意义并不在于他的成就,而在于他所企求的东西。”

“法师企求什么呢?”长老好奇地问,“是佛法吗?中原高僧大都聚集于两京地区,长安更是四方佛子求学的最佳处所,所以老衲才让孝达去那里学习《涅槃经》。法师独独往西,却是去何方拜师?”

“不瞒大师说,弟子准备西去天竺。”

“天竺?”智辛惊讶极了:“就法师一个人?”

玄奘尚未答话,旁边的孝达忍不住插嘴道:“他不光一个人,连过所都没有!”

智辛长老更为吃惊:“若果真如此,法师万万不可西去!如今边境紧张,朝廷下了严令,无过所而偷渡玉门关者,杀无赦!此事法师难道不知?”

“弟子知道。”玄奘叹息道。

“那为何还要以身犯险?”

玄奘沉默片刻,望着面前桌案上跳动的烛火,缓缓说道:“弟子幼逢乱世,眼见多年征战与天灾人祸,苦无解救之良方,只能徒然悲叹。那时便曾下誓愿,必在有生之年,万里西去,寻访佛家真义,解救我中原百姓,使他们都能够脱离苦海,心升乐土。即便知道这是一厢情愿,也在所不惜。”

“阿弥陀佛,”智辛长老不由得低宣一声佛号,道,“法师一片慈悲渡世之心,令人钦敬。可是,法师今日在法会上所讲的,难道不是佛家真义吗?又何必再往远方更寻经义?”

“那些,只是一点基本教义,”玄奘沉声道,“佛学精要,远在天竺。必须亲赴佛国,方可学到大乘佛法之真义。”

智辛长老被玄奘这番话所打动,许久,才长叹一声道:“这些年来,老衲所思所想,皆是如何光大这南廓寺。法师要做的,却是光大整个华夏的佛教。当真令人佩服得紧呐!”

玄奘道:“大师过奖了!能否光大佛教,玄奘还不敢想;能否帮助众生脱离苦难,玄奘也不敢想。眼下,玄奘只是希望,此行能到佛陀的故乡,解决自己心中的疑惑。”

智辛长老感叹不已,情知留不住他,只得说道:“那么法师就先在本寺小住些日子吧。”

“不用了,弟子明早就走。”

“明日是万万走不得的,”长老叹道,“法师真要出关,也要等边关安宁了再说。”

“边关何时安宁?”玄奘问。

“这个,老衲确实不知,”智辛长老倒是实话实说,“不过,总会有安宁的那一天吧。”

玄奘轻叹一声道:“边关是不可能真正安宁的。当年大汉王朝赶走了月支,又来了匈奴人。如今,即使大唐灭了突厥,可还有吐蕃、契丹以及别的国家。纵然与他们订立和约,边界上也还是会有摩擦。弟子已经等了数年,再也等不起了。人命如露,无常转瞬即至,又如何能等?”

智辛长老看着这个倔强的青年,无奈地说道:“那也要先休息好再走吧,我观法师气色不佳,想是这段日子太辛苦了些。”

“可不光是辛苦了些,”孝达再次插言,“那天晚上若非弟子及早现,只怕这个活菩萨现在已在狼腹之中普渡众生了!”

“阿弥陀佛,”智辛再次低眉合掌,口宣佛号道,“法师就听老衲一言,在这南廓寺里多住些日子吧,把身体调养好,再走也不迟啊。”

玄奘也合掌道:“大师好意,玄奘心领了,但玄奘真的不想再耽搁了。”

西部的清晨一片萧瑟,料峭寒意中,两名年轻僧人纵马朝西而去。

八只马蹄扬起一路的沙尘,遮盖住了来路。

一口气跑出十余里,眼前陡然出现一座奇峰,峰巅状若麦垛,峭壁上满是蜂巢般的石窟和巨大的雕塑,里面还有很多造型各异的群像和壁画,堪称鬼斧神工。

这便是麦积崖,属西秦岭山脉的小陇山,那苍郁的森林,那迂曲险峻的小径,足以让它成为秦州的一道风景。更不用说崖上的那些浮塑、圆塑、模制影塑。古人称:“其青云之半,镌石成佛,疑是神功。”

玄奘勒住了马,看着峭壁间的壁塑,赞叹道:“想不到秦州的荒坡秃岭之中,竟然环绕着这样一处神奇的地方!”

“这石窟是后秦时期建造的,”孝达道,“起初叫做无忧寺,后来又改称石岩寺,这里的万龛千宝,全是出自人力,我师父年轻时还曾在这儿修行呢。”

玄奘感慨万分:“先人如此虔诚,我辈敢不精进?”

说罢从马上跳了下来:“送君千里,终需一别。师兄请回吧。”

“奘师,”孝达忧郁地看着玄奘,“你一个人……”

玄奘轻松地一笑:“孝达师兄还是觉得,玄奘会死在路上吗?”

孝达没有回答,视线沿着麦积山默默地朝西望去,晨光中的旷野无边无际,除蒙了一层白霜的萧瑟野草,再也看不到一点生机。

终于,他犹豫着对玄奘说道:“我还是……再送法师一程吧……”

“再送一程,终究不还是要分别吗?”玄奘说着,从孝达手中接过行李,“师兄请回吧,别让智辛大师担心。”

他将行李放在坐骑上,这是一匹大宛马,名叫乌骓,是他昨日讲经时,一名来自张腋去往长安贩马的客商送给他的。乌骓八岁,正值壮年,全身毛黑亮,肚腹处略带一些苍白色的杂毛,显得神骏异常。在玄奘眼里,它简直就是涂了黑漆的小白龙,连脾气禀性都像!此刻它正不耐烦地踢踏着两条长腿,一副还没有跑够的样子。

玄奘喜爱地拍了拍乌骓的头,随后便翻身上马:“师兄请回吧,代玄奘向智辛大师道谢。”

“奘师!”孝达走上前,拉住了马缰。

“师兄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孝达犹豫了一下,说道:“奘师,再往西去,人烟稀少,化缘会很艰难。你……可别再把自己的干粮盘缠什么的,都布施掉了。”

玄奘爽朗地一笑:“师兄放心,佛陀会保佑我的。”

说罢一提马缰,绝尘而去……

六盘山同玄奘所见的其它山都有所不同,这里的相对高差极大,山峰上上下下,犬牙交错。尽管乌骓的身体极为健壮灵活,还是有很多地方无法通过,只能绕行过去。

这样走走停停,一整天的时间也没能走出多远。

山上气候寒冷,霜露打湿了衣襟,然而玄奘浑身上下却已是热气蒸腾。

傍晚时分,他终于攀上一座山头,一抬头,只见峰顶上正飘浮着一团白云,那云朵不停地变幻着,恍如经书中所描写的披着白衣的仙子。

见此情景,乌骓竟快活地长嘶起来。

西风森冷,霜花闪耀,玄奘停住脚步,抬手擦了擦额头的热汗,再深深吸一口山顶清寒凛冽的空气。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飞升起来,幻化成一朵白云,在蓝天上飘荡……

两天之后,隐隐听到水声,出了山,便进入到一片荒漠丘陵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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