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苦心孤诣保汉室质疑国粹遭贬斥 (第2/2页)
王莽篡位之后,也很欣赏,桓谭的学问和才干,任命桓谭,担任掌乐大夫。
更始帝称帝以后,又拜桓谭,为太中大夫。
刘秀即位以后,听闻桓谭的美好声名,遂征召桓谭进京,担任待诏。
但桓谭上书言事,与刘秀的心意,常常不合,刘秀最终,并没有采用桓谭的建议。
后来,大司空宋弘,认为桓谭的学问、才干出众,竭力推荐桓谭,入朝为官,刘秀却不过大司空宋弘的情面,遂拜桓谭,担任议郎兼给事中。
议郎兼给事中桓谭,因而再次上书刘秀,陈述处理政事,应注意的问题,建议刘秀道:
“陛下:
臣听说国家的废兴,在于政事;而政事的得失,决定于辅佐是否得人。
辅佐贤明、贤俊之士充满朝廷,而治理能与世务相吻合;辅佐不明,议论的事不合时宜,举措就多失误。
作为国家的君主,都想兴教化、建善政,然而政事不能治理好,是由于贤者的意见不一。
以前,楚庄王咨询孙叔敖说道:‘孙大人,本王不懂得,如何搞好国事啊!’
叔敖就告诉楚庄王说道:
‘大王啊,国家有事不能决定,优柔寡断,迟疑不决,这是大家都厌恶的。恐怕是因为大王,处理事情,不能果断地做出决定的缘故吧!’
楚王说道:
‘处理事情,不能果断地做出决定,哪里只是作为君主的责任呢,还在于臣子的意见和建议啊?’
叔敖回应说道:
‘大王啊,君主对臣子骄傲,说臣子们离了我,就无从富贵;臣子对君主骄傲,说君主离了臣子,就无从安身。
有的君主,到了失国的地步,还不醒悟;有的臣子,到了无衣无食的境地,还不能进身朝廷。
如果君臣的意见不合,相处不融洽和谐,那么国家大事,就无从决定了。’
庄王认为恰当,当即说道:
‘很好!愿相国与诸大夫,共定国家大事。’
那些焦躁处理政事的人,是根据风俗施教,发现哪里有失误,就设法防止。
威德兼施,文武交错使用,然后政事调节得切合时宜;而那些焦躁不定的人,就可使之定了。
以前董仲舒曾经说过:‘治理国家,好比琴瑟一样,如调节不过来,就应改弦更张。’
改弦更张难行,而违反众人要求,就必亡。所以,贾谊因才高而被逐,晁错因智多而惨死。
世上有很多特殊才能的人,他们之所以不敢大胆讲话,就是怕蹈前人的覆辙啊!
且设立法禁,并不能完全堵塞,天下的奸人。决定政策,并不能够,让所有人都满意。大都合于众人的心意,大体采取便于国、利于事多的,就可以了。
设置官吏,以治理众人;悬赏设罚,以区别善恶。恶人受到诛灭挫伤,好人就得到了幸福。
现在,人们互相杀伤,虽然已经伏法,但私下里却结了仇怨,子孙还要报仇。
后来的仇恨,比以前的更深,以至全家被杀,家产被灭,但风俗上,还称他为豪侠健士。
所以,虽然有些怯弱的人,还勉强向他们学习,这是听人自理,再没有什么法禁了。
臣建议陛下,现在应当申明旧令,如果已经被官府审判处决,而私相杀伤的,虽然自己已经逃跑了,还应将他的家属,迁到边境地方去,相伤害的,加罪二等,不准许雇人上山,伐木赎罪。
这样的话,仇怨就自解了,盗贼也自息了。
治理国家的道理,是加强本业,而抑制末业。
所以先帝禁人从事二业,禁锢商贾不准做官。这就是抑制末业,畜养廉耻的方法。
现在,富商大贾,大多放高利贷,中等之家的子弟,为他们作保信的劳役,像臣仆一样勤劳。
而他们所收的利钱,与封邑的贵族一样多。
所以,众人互相羡慕效仿,弃农经商,不耕而食,以至于奢侈浪费,尽情享受。
现在可令诸商贾,互相检举揭发。如果不是自己劳动所得,都没收所得,用来奖励揭发有功的人。
这样,就会只靠自己的劳力,而不敢雇请别人。
一个人事少,力量单薄,就必定要弃商归农。田亩得到修治,粮食就增收,而地力就充分利用了。
臣又看到,现在用法令来决定事情,轻重各不相同。或都一件事几种法,罪相同,而论处各异。
这就给奸吏们,以可乘之机,想让活,就搬出生的依据;想致死,就以死刑论比,这样就为刑法,开了两扇门。执法不一,赏罚不定,肯定十分不妥。
今可集中一批通义理、熟习法律的人,对朝廷的法律条文,逐条进行分析比较,统一法度,颁发到州、郡,把旧的条文,统统废除。
这样以来,天下人都知朝廷的政策,刑狱就无滥施的怨恨了。”
桓谭的上奏,深谋远虑,切合实际。但桓谭上奏了很久以后,并没有得到,刘秀的采纳和重视,桓谭心里,十分失望。
这时,刘秀正痴迷谶纬,常常用谶纬,来决定嫌疑,处理国家大事。酬赏少而薄,报复私仇的事件,也屡见不鲜,常常出现,天下也因此,而不安定。
桓谭见此,深为不安,于是再次上疏刘秀,劝说刘秀说道:
“陛下:
臣前次上书,并没有得到陛下的回报和重视,心里感到愤慨和不满,现在冒死再陈。
一个普通人出谋献策,对政道有裨益,是因为顺人心而合符事理的缘故。
大凡人情,往往忽视事情的本身,而对各种不同的传闻,反而视为珍贵。
先王的记述,都是以行仁义、走正道为根本,并没有奇怪荒诞的事。
大概天道命运,圣人都认为是很难讲的。自子贡以下,就没人懂得了。何况是后世的一些浅薄的俗儒,他们能懂得这些吗?
现在,一些耍小聪明的巧慧小人,以及那些自称懂得方伎数术的人,他们造作种种符命图书,假称是什么谶记,拿来欺惑贪邪的人们,贻误人主,陛下怎么不抵制它们,抛弃它们呢?
臣听说陛下,严厉地追究,那些号称能够点化金银之术的方士,陛下这样做,是何等的英明啊!
而陛下竟想听纳谶记,这又是多么的迷误呢!谶记虽有时偶合,这也同有时卜卦,的的确确能够偶尔说中一样。
陛下应当注意明听,发扬自己的意旨,排斥小人歪曲的邪说,阐明五经的正义,除去那些人云亦云的俗语,详察精通事理的人的高见。
陛下应该英明决断,主动地摒弃那些不是正道的见解,而只遵循儒家学派的五经的观点。
臣又听说国家安平,就会尊敬道术之士;国家有难,就会器重将帅之臣。
臣以为,现在,圣朝已经兴复祖先的法统,为人臣的君主,可是四方的盗贼,之所以还没有完全归伏,就是没有得到好的权谋之故。
臣桓谭观察陛下用兵,对于投降的,并没有重赏来诱以恩德,有的甚至还掠夺他们的财物。
所以,大大小小的将领,各生狐疑,互相勾结,累月经年,不能解决。
古人说过:‘天下都知道,取就是取,而不知道给予,也是取。’
陛下如能轻于封官,而重于赏赐,与士卒同享,那么有谁招而不至,有谁说而不通呢?
指向哪里,哪里不开呢?征讨敌人,有哪个敌人不能克服呢!
这样就能以狭为广,以迟为速,死可以再生,失可以再得了。”
刘秀看了桓谭非议图谶、以及讨论恩赏的奏书,心里更不高兴了,认为桓谭的学问是异端邪说。
后来,刘秀有诏,召集群臣,讨论灵台的选址问题。刘秀征求大臣意见,首先询问桓谭说道:
“给事中大人,朕想用符命图谶,来决定灵台的选址问题。给事中大人,你认为这样做,怎么样呢?”
桓谭深默了很久,回答刘秀说道:
“陛下:
臣从来不读图谶符命,不知道用符命图谶,来决定灵台选址,究竟有什么道理。”
刘秀恼怒,质问桓谭道:
“给事中大人,你不了解图谶符命,怎么就敢于得出这样的结论呢?你这样说,究竟是何理由呢?”
桓谭不知道刘秀的话语之中,已经有了浓烈的火药味,再次固执己见,极力申辩道:
“陛下:
臣私下以为,符命图谶,十分怪诞,不合常理。所以臣不知道用符命图谶,来决定灵台选址,其中依据的,究竟是什么道理。”
刘秀的忍耐,终于到了极点,他大声咆哮起来,大怒着对桓谭说道:
“桓谭诽谤圣人的圣言圣语,非议图谶符命,扰乱国法国典,妖言惑众,蛊惑百姓!
来人啊,马上将桓谭这个妖言惑众的家伙,给朕带下去,立即斩首示众。”
桓谭被吓得魂飞魄散,不住地叩头,血流满面,苦苦地哀求刘秀道:
“老臣愚昧,不识时务,非议朝廷国策,实在是罪该万死。请陛下恕罪。”
群臣也纷纷上前,为桓谭说情。
过了好久好久,刘秀心里的愤怒,才稍稍缓解了一些,逐渐平息了下去,于是下旨道:
“桓谭非议国政,诽谤圣贤,妖言惑众,蛊惑百姓,不宜继续在朝办事。着即贬为六安郡(安徽省六安县)郡丞,立即上任,不得在东都,耽搁停留。”
桓谭因议论符命图谶而招罪被贬,心情抑郁不乐,恨恨不平,在上任六安郡丞的路上病逝,时年七十多岁,最后归葬于自己的故里沛县。
起初,桓谭著书,言当世行事,共计二十九篇,取名为《新论》,上书献之朝廷,刘秀称好。
《琴道》一篇,还没有最终完成,桓谭就行去世。后来,刘庄下旨,令班固,继续完成《琴道》一书。
桓谭所著的赋、谏、书、奏很多,留存下来的,总共达到了二十六篇之多。
元和年间(公元84年-87年),刘庄到东方郡国巡狩,至沛县之时,阅读《新论》、《琴道》等篇,突然想起了大儒桓谭。
于是,刘庄派使者前去,祭祀桓谭的墓冢,悼念桓谭,乡里皆引以为荣。
当初,刘秀以玄汉大司马身份,抚巡河北之时,平定了邯郸赵汉皇帝刘子舆等河北割据势力,势力开始强大,羽翼已丰,遂有了自立之心,但瞻前顾后,一直犹豫不决。
恰在此时,太学同窗好友强华,献上了符命图谶《赤伏符》这一部谶纬。
《赤伏符》中,有“刘秀发兵诛无道”之类的词句,越发坚定了刘秀的自立称帝之心。
刘秀遂决定,登基称帝。
自此以后,刘秀越发痴迷谶纬,处理国家大事,迟疑不决之时,常常借助谶纬,来做出最终的重要决策,刘秀也因此,遭到了功臣宿将和士大夫们的强烈质疑、甚至抗议。
天下统一以后,刘秀依然喜欢阅读,符命图谶之类书籍,用以指导政事处理。
一天,刘秀研读符命图谶,发现新莽之时崔发等士大夫编撰的符命图谶中,有很多支持王莽篡汉的谶纬,不由得勃然大怒。
那时,“博通经记”的尹敏,正担任郎中,在大司空府里任职。
尹敏,字幼季,南阳郡堵阳县人,也还是刘秀的南阳郡同乡。年轻时,尹敏为诸生(有知识学问的士大夫),就开始学习《欧阳尚书》,后来又学习《古文尚书》、《毛诗》、《谷梁》、《左氏春秋》等著作,以学问渊博而著称。
刘秀于是下旨,命令郎中尹敏等大臣,前去负责,校删崔发编撰的符命图谶等典籍中,阿谀吹捧王莽、为王莽篡权造势的内容。
尹敏接到旨意,立即前去认真研读,崔发所编著的王莽著录叙列中,有关符命图谶的内容。
尹敏发现,符命图谶中,有很多谬误荒唐之处,遂趁机上书向刘秀进言说道:
“陛下:
臣研读发现,谶书之中,有很多别字、错字,颇类世俗的方言俚语,根本不像圣贤大儒所作的典籍,恐怕流传下去,会贻误后人啊!”
刘秀虽然明知,世上流传的图谶符命,大多都是伪作,有欺世盗名,蛊惑百姓的嫌疑。
但刘秀痴迷符命图谶,坚信自己的皇位,就是来自于天帝神灵在符命图谶之中发出的启示,哪里会自己否定,他已经定为国策,能够巩固新生汉朝廷的谶纬之学呢?
刘秀对尹敏的意见,却不予采纳,坚持命令郎中尹敏,去继续校删图谶符命这些典籍。
尹敏无可奈何,只好继续前去校删符命图谶。这个尹敏,倒也有几分幽默感和为人处事的胆识。
为了充分说明,谶纬并非圣人所作和天帝神灵所降的事实,在校订一本符命图谶时,尹敏遂利用谶纬上存在的一处缺文,巧妙补上了“君无口,为汉辅”一句,然后上报刘秀审阅。
“君无口”即“尹”字。“君无口,为汉辅”,意谓尹敏,将成为汉朝廷的辅弼之臣。
刘秀对这些符命图谶书籍很感兴趣,非常熟悉。
认真研读,经过尹敏校订了的符命图谶,读到这段内容的时候,刘秀感到非常惊异,就召问郎中尹敏道:
“爱卿啊,朕明明记得,这部符命图谶书籍的这一段话里,并没有‘君无口,为汉辅’这句话啊!
请问爱卿,这句话究竟是怎么来的呢?对朝廷的治理,有何裨益呢?爱卿虽然博学多闻,但加上这句话,究竟有何依据呢?”
尹敏十分直率坦诚地回答刘秀说道:
“陛下:
情况是这样的。臣见前人,可以随便地增损图书内容。臣不知道这段话里缺漏的内容,究竟应该,如何增订为好。
所以,臣大胆,不自量力,也学着这样做了,以此希望,能够侥幸地得到陛下的重用,得到宰相之类的官职。”
尹敏的本意,是以此为例,来说明谶纬等书籍,不过是如此这般地被人编造出来,用来捞取功名富贵,实现升官进爵的意图,而并非神意和圣人之作。
尹敏一向对刘秀痴迷图谶不以为然,对刘秀倡导的神圣谶纬,采取了一种不恭不敬,玩世不恭的态度,甚至在暗讽刘秀,任命朝廷的重要大臣官吏之时,以谶纬决定取舍的荒唐。
刘秀聪慧敏感,当然一下子就听出了尹敏话中的嘲讽讥笑之意,对尹敏的所作所为,十分不满,勃然大怒起来,暗暗痛骂道:
“尹敏这个可恶的恶贼,竟然敢嘲笑朕的国策。你辈浅薄狂妄之徒,岂能够懂得朕将谶纬作为国宪的深意呢?”
刘秀哈哈大笑了几声,叮嘱尹敏道:
“尹大人:
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负责校删图书典籍,增删都应该有充分的理由和根据,出处,怎么能够任意篡改符命图谶等圣人典籍,贻误后人,祸害苍生呢?
从今以后,你绝对不能够这样胡编乱造了。”
刘秀虽然没有,立即加罪于尹敏,但却对尹敏的狂妄举动,记恨在心。
尹敏从此沉滞,不能够得到正常的升迁,最终经过了三次升迁,才只担任了一个长陵县县令这样的低级官员。
但尹敏性情恬淡,不慕功名,对升官发财也不以为意,专好钻研圣哲之书。
文武百官、士大夫之中,其实也有很多人,对刘秀痴迷符命图谶,以谶纬办事,很不满意。
大中大夫郑兴,对皇帝迷信谶文,而直言相劝,一直没有受到皇帝的重用,最终被侍御史弹劾,指控郑兴,出使成都时,私买奴婢,被贬回开封原籍养老。
给事中桓谭,不知好歹,也贸然上书,规劝皇帝远离谶纬,结果惹得刘秀大怒,被降为六安郡丞,怏怏上任,死在路途上。
对于大中大夫郑兴、给事中桓谭当年因非议谶纬被贬的往事,大臣、士大夫们,都记忆犹新。
往事历历在目,不堪回首,谁敢再因非议符命图谶之事,而招惹皇帝,惹皇帝不高兴呢?
大臣士大夫们,慑于皇帝的权威,也只好将对于符命图谶不认同的看法和想法,憋在自己的心里。
刘秀去世之后,儿子刘庄(汉明帝)继位。
刘庄喜爱儒学,看重尹敏的才华,于是重新起用尹敏,担任谏议大夫,命尹敏与班彪、班固父子、以及陈宗、孟异等士大夫,共同编录《世祖本纪》(刘秀本纪)。
尹敏与司徒掾班彪,因为一同编著《世祖本纪》的缘故,最终成为了好朋友。
尹敏与司徒掾班彪两人,常常长时间呆在一起,共同阅读典籍,讨论和研究学问。
每次一起谈论,尹敏与司徒掾班彪两人,常常谈到黄昏,也顾不上吃饭。有时,甚至一起,从白天研究讨论到了夜晚,又从夜晚谈到白天,夜以继日。
司徒掾班彪,常常对人感叹道:
“我与尹敏,相与久语,常常为俗人所惊异,感到不可思议。
然而钟子期一死,伯牙破琴;惠施一没,庄周杜门。正所谓,相识易,相知难,知音难寻啊!”
汉朝廷士大夫们,无不为尹敏与司徒掾班彪两人的深厚友谊,称羡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