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千金之方高阳惊诧:嬷嬷,您这是怎么了?快起来! (2) (第2/2页)
他做过什么事情,旁人怎么着也没有自己清楚。
当年看赵夫子无权无势,不过是个赵家旁支,就算含了冤也没处诉。
这般略施手段便可打压下去一位同科的美事,对于向来无法无天的赵朗来说,是一个不可抗拒是诱惑。
果然,一连四年过去,赵朔父子早就不知道死到了那个犄角疙瘩,而他,反而高中了举人,美酒娇妾在怀,愈发春风得意。
可是!他如何也没有想到,这等顺风顺水的生活,竟然毁在了一个老仆的身上?
从前他是看一眼这种人都嫌脏,而这等卑贱的奴隶竟然敢告发他?
周大人问的话适时地替他问出了原因:“老丈,这科场之事本与你无关,你为何要豁出去,掺涉到这场是非之中?”
老翁跪在地上,给这位中丞大人长长地连磕了三个头:
“大人,圣人见微知著,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一个胆敢使用阴谋诡计陷害同窗,蒙蔽考官之人,难道在平日里便会做一个好人吗?”
他混浊的眼睛里老泪纵横:“这些年来,四老爷纳的妾氏便是两双手也数不过来。若都是你情我愿便也罢了,可老奴只有怜儿这一个女儿,一心盼着她脱出奴籍,做一个正头娘子,你为何……!”
为何无法无天,强纳了她?
为何色欲熏心,要她做小??
又为何日日折磨,害的她绝望之下,一根白绫,了结了自己??
他与老妻一生无子,年纪四十才得了怜儿这一个女孩。如珠似宝地爱护到了十六岁,出落得亭亭玉立漂漂亮亮,没想到反而害了她!
老妻怒急攻心撒手人寰,这世上便只有他孤身一人。故而赵家三老爷乍一露出些微意思,他便自愿豁出性命来,把把赵朗做的丑事公布于众!
“大人,大人……”赵朗好似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那老奴跟他女儿,都是赵家的家仆啊!”
“他们的卖身契本就在赵家手里,学生处置他们,有什么错?”
“还有那赵朔,不过是一个旁支之子,与学生向来不熟悉呀!”
老翁本就年近花甲,体弱多病,此时竟被他这几句话气得一口血吐出来,颤颤巍巍的手指指着赵朗的方向说不出话。
这乱像看得周大人皱了眉,挥手示意衙役把快支撑不住的老翁带下去诊治。
眼下的形势似乎极为明了:老翁因女儿之死血荐,赵朗避重就轻不敢为科场一事多做辩解。经年老吏一眼便能看出,这事情十有八九是赵朗的错。
可周大人出色的政治嗅觉告诉自己,环环相扣的表面之下,有着人为操纵的气息。
老翁的女儿死去一年有余,一年之间他都没有门路去给女儿求公道,而赵朗构陷他人的事情做的如此隐晦,又如何被老翁拿住了把柄?
他一双威严的眸子环顾四周,打量了一圈团团围在公堂门口的一群人。
旁的平头百姓遇见一州之长那么大的官扫视过来,早便忍不住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可只有一位头戴白纱帷帽的小姑娘,不闪不避,坦坦荡荡地隔着一层朦胧的薄纱回望过来。
常瑛深深地呼出了胸中的一口郁气。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她利用了这位州官谨慎小心、爱惜官声的心理,可也因为这一特质,也注定了周大人不会单凭老翁这一个人证便判处赵朗……
少女纤细秀丽的手指缓缓上移,捏了捏怀中那册赵秀才遗留的书卷。
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赵夫子潦倒不堪,已经无钱买纸,只能一边咳血一边提笔在那些旧书之上写下自己的冤情。而她手中的,便是其中之一,是可以从旁佐证的物证。
她不是一个做事莽撞的人,自然知晓如今贸然出去陈情,周中丞对幕后之人的怀疑便会全数转移到她的身上。但如今好不容易得来这样好的机会,怎么可以轻飘飘地任它溜走?
小姑娘无声地咬紧了牙,指尖的凉意渐渐染透了整个身子。
多日筹谋不可毁于一旦,她绝对不能给赵朗死灰复燃的机会!
“——大人!”
常瑛刚欲跨过门槛的脚僵在了半空。
围拢的人群好似听到了召唤的鱼鹰,齐刷刷地回头去看来人是谁。
那人一身月白长衫风尘仆仆,原本清冽的眸子被急躁染红,显然是从远处急急赶来,路上片刻都没有歇息。
随着他一步一步上前来,喁喁低语的众人知机地让开,劈波斩浪般给来人让出一条路。
原本喧嚣的人群寂静无声,足以让常瑛清晰地听着他的脚步,一点一点地临近,直到无声地与自己插肩而过。
这个声音过于熟悉,无需回头,她便能知晓,来人——正是赵恪。
那个她最不愿意发生的意外,到底是发生了。赵恪不仅知晓她瞒了自己私自涉险,而且自己同样来到了夔州,在这等关键的时刻,选择与赵朗对簿公堂。
小姑娘帷帽之下的眼睛丝毫不敢眨动,一错不错地盯着赵恪的身影,只差一瞬便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把这忽然出现的人拉回去。
不过,最后一丝理智到底拦住了她,让她强行克制住了脑子一片乱嗡嗡,努力去听赵恪与周中丞的对话。
“学生赵恪,是四年之前廪生赵朔的遗子,承蒙今日青天有灵,让学生得以有此机会,在中丞大人面前陈述当年家父的冤情。”风尘仆仆的少年鬓角汗湿,衣袂染尘,可纵使跪地陈情,脊背却挺得笔直。
周大人神色微变:“公堂之上不讲父子亲情血浓于水,只讲求证据。”
“是,学生手中除却亡父留下的一封绝笔书之外,还经过多方查探,找到了当年为父亲缝制那件外衣的匠人。”
什么——!!
在场的围观百姓或许不知晓这是什么意思,可知晓当年内情的几人却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
赵夫子当年,便是在衣物之中搜出夹带,这才被学政大人判了舞弊之罪吗?
而今他的遗子带了这匠人上公堂,难道便是这匠人受人指使,暗害了赵夫子不成?
那哆哆嗦嗦的匠人被衙役压上来时,不住地拿那自己的粗布袖子抹眼泪,在一声惊堂木的震天声响之中,他吓得语不成句,断断续续地道出了自己当年所作之事。
确确实实是当年的赵朗,以这匠人的身家性命威胁他,要他在为赵夫子制成的外衣之中夹入几篇文章。
匠人识得的字没有几个,并不晓得那夹带的几张纸上都是什么字。此时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所以然,瞧得众人焦急万分。不过讷讷一阵之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忽地没什么底气道:“我……我也知晓这是要掉脑袋的事情,便着意留了一个心眼……在那衣衫的里襟之上,拿同色丝线缀了一个小小的冤字。”
赵朗神魂大骇:“你胡说!我检查过的,那件衣衫上根本没有任何字迹!”
“敢问叔父,这件衣衫是你在贡院之外亲手为我父亲披上的,既然仔细检查过,为何没有发现其中的夹带?”赵恪条理清晰,咄咄紧逼。
“我……怎么会知道……”赵朗此时已经顾不得自己举人老爷的派头,“我一片好心去给你爹送夹衣,谁知道他会拿着我送的衣服做出这等下作的事情?”
“哼。”少年冷笑,“你一番说自己不愿与家父这样的旁支子弟为伍,一番又说出于一片好心亲自给我爹披上衣服。函矢相攻,满口谎言!”
斥责完漏洞百出狼狈不堪的赵朗,他也不再与这人过多地纠缠,直接抱拳冲着周大人禀告道:“大人,匠人方才所说的绣字一事,不过是学生为了使赵朗认罪,设下的一个圈套罢了。”
衣衫上本就没有什么记号,可方才有那匠人的供述,大家下意识地去相信有字迹。只有赵朗一人,言之凿凿说没有。
那事情的真相,便在此刻昭然若揭!
人证物证俱在,甚至赵朗这个凶手也被人套出了话,原本尚显混沌的案情顿时明朗起来。所有人目光的焦点,便汇聚在了当年那件衣衫之上。
周大人也不含糊,当即便喊了州府衙门中保管旧年卷宗的衙役,要他当即便去寻出赵夫子那件旧衣。
早有准备的衙役利落地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捧着那件旧衣匆匆回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小心翼翼地展开,翻至里襟。
——果然一片平整!
经纬分明的棉线质量极好,没有丝毫损坏,丝毫看不出绣过字样的样子。
周中丞阖上眼睛,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看来这件事情的确有人在背后做推手,不过这人,不是他所以为的政敌与属下,而是赵朔遗留的独子。
赵家倾覆之后他一个方才十岁的孤儿能走到这一步,着实足够叫人惊叹。而今赵家身上的污名得到洗刷,将来他走上科场,未尝没有一番大作为。
如今若是能与这孩子结上一段善缘,倒是今日的意外收获……
主意拿定之后,他倒也不含糊,当即便示意衙役把供词拿给赵朗按手印,随后把面如死灰的赵朗拉了下去。
待到秋后上报朝廷,革除他举人的功名,便可依律处置。如果没有意外,今生他也需要在牢狱之中渡过,再也不会出去祸害他人。
堂外围观的百姓发出阵阵喝彩声,热烈欢欣的浪潮极有感染力,让常瑛差点忍不住脸上的笑意。
几番波折,他们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结局!
从此之后赵恪再也不用因为赵朗的污蔑受人歧视,含恨而终的赵夫子也终将瞑目,甚至于将来,赵恪幼年时出降入仕,为生民立命的志向,也将得以实现!
这一切的一切,怎么会不叫人高兴!
得了满意结局的众人渐渐散去,只有常瑛与赵恪两人,落在了后面。
小姑娘试探性去唤赵恪的名字时,语气里有自己都抑制不住的欢欣:“阿恪,你怎么会在这里?”
方才在公堂之上一眼都不肯看她的赵恪抿了抿唇,一双犹如深潭的眸子定定地注视这她。
常瑛怎么不知晓这是他心情不愉的表现,可自己毕竟一意孤行在先,只好理亏地跟在他身后,扯着他的衣角试探性地问道:
“阿恪,你生我的气了吗?”
“我是不该有意地瞒着你,不听你的劝阻朝夔州来,可是你今日忽然出现在公堂之上,分明是也瞒着我……”
耳边似乎有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一身风尘仆仆的少年依旧没有说话,抬手为小姑娘整了整头上的帷帽,确保四月有些毒烈的太阳不会晒到她之后,这才与她一起并肩出了这州府衙门。
夔州本就繁华,佛诞日里街上更是熙熙攘攘。有稚龄小儿坐在父亲宽厚的肩膀上笑得开怀,也有知慕少艾的少年少女红着脸看经幡。一路沉默的二人似乎有一些格格不入,直到赵恪止步于一处买汤饼的小食肆前,拉着常瑛坐下。
袅袅水汽与汤饼特有的小麦香气里,赵恪一寸一寸地给小姑娘擦干净面前的桌子,长睫垂落在眼睑之下,落下的阴影叫人看不清他在想写什么。
他沉默了这一路,让常瑛有些底气不足:“阿恪,你不要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赵恪轻轻阖上眼帘,终于开了口。
我是后怕……
那日前去高阳县主府,他便意识到有些不对,素日高高在上的县主也有些太客气了些。赵恪生怕常瑛会为了自己前去与高阳县主合作涉险,一时间也不顾得徐徐图之,当夜便辞别了宋先生,独身一人日夜兼程赶往夔州,就是为了抢在常瑛之前拿到关键的证据,与赵朗对簿公堂。
可他没想到,常瑛的动作快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直接以一份净庄严香的香方与报恩寺合作,把知州的夫人引了去。
闻讯的赵恪立时便带着好不容易寻来的匠人,策马狂奔了半个夔州城。总算赶在最后的关头,拦住了常瑛欲上前作证的脚步。
天知道他看到常瑛抬起的半只脚,心中是何等的慌张急迫!
“我四岁便失去了母亲,十岁父亲也离我而去。家仆散尽,孤身流亡。”
“就算自己不相信鬼神之说,可依旧免不了被人在背后指摘为天煞孤星。”
“常叔与吴姨说要照顾我之初,我其实并不敢同意,生怕自己那说不清的厄运沾染上常家。”
可倦鸟思林,他到底是违背最初的打算,接受了常父常母的好意,在常家过上了一段难得的平静日子,甚至于萌生要一辈子珍视守护阿瑛的想法。
而今日一事,无疑打破了往日那岁月安好的幻境,让他再次回到年少的诅咒:只要是日日陪伴他,对他好的亲人朋友,都会被他卷入危险之中……
“所以,阿瑛,你能明白吗?”少年墨黑的瞳孔中似乎有水光在凝结,他死死地握住掌心克制自己,一字一顿道,“我已经失去了父母亲人,绝不可以再因为赵家的纠纷,失去你……”
若是常瑛今日发生什么意外,他今生会永远活在这诅咒的禁锢之中,余生不得安稳!
第38章 永不往来“阿恪!”常瑛按住他的手指,阻止了少年继续垂眸擦拭那一方小桌的动作,让赵恪不得不抬起眸子,与她的目光直直对上。
二人的瞳孔是如出一辙地墨色,漆黑如潭。只不过常瑛眸光之中的柔软,恰恰安抚了赵恪这不经意间的惶然,带着他一点点远离了这记忆中的阴影。
“听我说……”
“你从来没有给他人带来过厄运,并且恰恰相反,无论顺境逆境,你已经做到了最好。”
“从前的某些人或因贪欲、或因嫉妒施加给赵家的苦难,我会陪你一点一点找他们清算。”
“到时候我们一同去夫子与你阿娘的墓前祭拜,我会正式告诉他们,此后你绝不再会孤身一人。我是你的朋友,我的家人,亦是你的家人。你我,会长长久久互相扶持,乘风破浪……”
……
没有话比少年人的长长久久更加温柔。
一时间四下游人的喧闹再也到不了赵恪的耳中,他彷佛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有心窍间那一句“长长久久”如烟花一般反复炸开,又蔓延到四肢百骸,叫人久久不愿意醒来。
他第一次,鼓足勇气反握住了小姑娘的手,忍着耳间通红的热意,紧张又郑重:“好。”
我答应你,永远互相扶持,乘风破浪。
可惜迟钝的常瑛向来意识不到“知慕少艾”是什么模样,此时见赵恪要同她握手,顿时桃园结义一般,另一只手也迅速抬起,哥俩儿好似地抱住了赵恪的手,郑重地摇了摇。
原本带着些朦胧地气氛顿时消散的一干二净,变成了好似两军会师一般的庄重肃穆,喜气洋洋。
赵恪:……
好在小食肆上的中年女摊主适时地端了两碗汤饼过来,打破了这有些尴尬的氛围。
天色已近戌时,暮色四合,远处的不少人家都扬起了炊烟。奔波一天的常瑛早便饿了,拿了双筷子高高兴兴地打算开吃。
忽地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她圆圆的眼睛一亮:“阿恪,我忽地想起来,去岁咱们俩第一次在松阳摆摊挣了钱,便是在一个老阿嬷的汤饼。不想今日在夔州与你重逢,又来到了这汤饼摊上。”
现在想起来,真是一种难得的缘分。
赵恪一丝不苟地把小姑娘摘下来的帷帽叠整齐,唇边勾起今天的第一抹笑意:“确是缘分难得。”
他今日在这处小食肆落了脚,未尝没有想起旧年时光的怀恋。而让人倍感心有灵犀的是,阿瑛竟也想到了这一旧事。
这种有着共同回忆的安定感让他的心情愈发好起来。不论阿瑛会不会有朝一日回复他的心思,他也不会就此放弃……
次日一早,一夜好眠的二人神采奕奕,共同策马前往夔州赵氏的老宅。
赵朗如今进入牢狱等待审判,可赵夫子的旧账并没有算清。
当年借着赵夫子被革除功名的风波,夔州赵氏吃相及其难看,竟然趁机谋夺了旁支的家产,让把赵夫子与赵恪赶出了家门。
如此贪婪的豺狼行径便是在最穷山恶水处也为人所不齿,很难想象,这种事情竟然发生在赵氏这样的名门望族身上。
今日二人上门,便是要一举夺回当年被赵氏主家给谋夺过去的家产,要他们把吞下去的东西一分不少地吐出来。
高阳县主最喜欢这等以牙还牙的时刻,来时便特地拨调了县主府中的一半护卫,供常瑛驱策,以壮声威。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策马东去,溅起的烟尘远远望去竟似一道灰色的幕墙,格外气势凌人。
一个时辰之后,眼看赵家的老宅便渐渐临近。常瑛干脆利落地旋身下马,抬了抬下巴示意身后的二人上去叩门。
赵恪有些好笑地看她这副张扬傲气的模样,到底是配合地站在她身后,没有拆穿常瑛的虚张声势。
赵家老宅的看门人瞧见这副阵仗早就忙不迭地跑去宅内通传老爷们,走之前还不忘把大门紧紧地锁住。那身强体壮的护卫喊了几声,一时间竟也拿这种缩头乌龟没办法。
“哼!”小姑娘高高抬起的下巴愈发鄙夷,实在没有想到赵家这种名门望族竟然只有这点胆色。
轻轻拍拍两个叫门护卫的肩膀示意他们后退之后,她摘下头上碍事的帷帽,眯眼衡量了一下那黛瓦围墙的高度。
后头围观的赵恪心下警铃大作,暗道不好!
果然,他一声“阿瑛冷静——”尚且没来得及说出口,便看到小姑娘一脚踩在那门前的一颗歪脖子树上。借着这股子冲劲连踏几步围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气攀上了墙头,灵巧地跳了进去。
赵恪:……
众护卫:……!!!
这可是百年大族家的围墙!
用料坚实平整,毫无借力点不说,这高度也足足有一丈啊!
掉下来片瓦都足以砸晕人,她……她就这么不费吹灰之力地进去了……?
众人惊掉的下巴久久合不上,脑子灵活地甚至已经开始怀疑,今日不是常瑛需要他们保护,而是他们需要这个小姑娘保护……吧?
“见多识广”“饱经摧残”的赵恪显然比他们淡定许多,见常瑛平平安安地落地,还顺利打开了大门,便也松下了自己手里捏着的一把汗,快步去找小姑娘会合。
身后的护卫如梦初醒,纷纷跟上,在一阵铁甲刺耳的摩擦声中,踏入了赵家的大门。
由于小姑娘的动作过于迅速,想来方才前去报信的门房还没有走到赵家老爷们的院子,此时的赵家大宅里,只有一个明显被吓傻了的仆妇,一脸震惊地看着从天而降的常瑛。
颇有土匪头子气息的小姑娘一挥手,便有身后的铁甲大汉知机地上前,把这运气有些略差的仆妇带上来。为首地头目一脸崇拜地看着她,抱拳请示道:“姑娘,可是要灭口?”
那胆小的仆妇听见这话险些没吓晕过去,惹得常瑛满头黑线。
“灭口个锤子,咱们今日是上门要钱,不是要杀人全家!”
她推开那军汉壮实的手臂,努力和善了一张笑脸:“婶子,莫要害怕,我们要寻赵家大老爷的住处,你只需要为我们带路就好。”
仆妇也不知心中信没信她,只顾得如捣蒜一般点头,哆哆嗦嗦地给他们指了一个方向。
常瑛满意地点头,带着一众凶神恶煞地护卫大步走过去,一路之上惊散了不少飞鸟,恰恰与匆匆赶过来的赵氏族人在二门处狭路相逢。
高阳县主府的护卫齐齐拔出了三寸刀刃,身上的血煞气息浓郁的化不开,吓得赵家众人差点没当成掉头回去。
族长赵大老爷是这群人里当之无愧的主心骨,此时被大半族人那求救的眼神看着,自然没有退缩的道理。当即上前两步,好声好气地对着常瑛拱手道:“姑娘,你我素不相识,为何要带着这些兵汉来我赵家闹事呢?”
“素不相识?”常瑛白皙晶莹的脸上扬起一摸冷笑,“那你仔细瞧瞧这是谁?”
她指了指身侧的赵恪,“一别经年,赵老爷贵人多忘事,怕是不记得当年的松阳赵氏了吧?”
“你……你是赵朔的儿子?!”赵大老爷眯着眼睛打量了半天,终于把眼前的少年与当年那个落魄的孩子对上,随即便是一股被人捉弄般的怒火,声音陡然升高,“是你昨日在公堂是坑害我四弟,害得他入了狱!”
“我呸!”纵然他嗓门不小,常瑛中气十足的声音依旧把他盖了个严实,“什么叫赵恪坑害你们?我们把当年的真相说出来也有错?”
“明明是自己做了不得见光的东西,积年累月没得人说,便自己给自己洗脑当成没发生?”
“可惜,只要有我常瑛在,你们便要给我吃多少吐多少。不仅赵朗他这辈子在大狱里出不来,当年你们从松阳赵家抢来的家产,也要尽数奉还!”
“你……你……”赵大老爷气得两眼一白,他身后赵朗的嫡妻更是眼神怨毒,恨不得活活吃了眼前这两人。
“你什么你?”小姑娘直接无视他们还没有说出口的辩解,直接喊来护卫给自己搬了张舒服的椅子,施施然坐了下去,“一应财物铺面的单子我已经派人拟好,你们现在赶紧派人给我如数奉还,若是少了一星半点的,便那你们赵家的人头来换吧。”
目光扫视一番赵家的愤愤不平,她顿了顿,又再次补充道:“不用想着出去通风报信,我带来是护卫已经把四处门户都团团围住。若是两个时辰过后东西还没有筹齐,我耐心耗尽……”
小姑娘的手指微微用力,椅子左侧的扶手应声而断,对她这未尽的话语做了完美的补充。
赵家众人:……
他们家这是惹上了什么魔头?
赵大老爷黑着一张脸,使人把口中骂骂咧咧状若疯癫的赵朗嫡妻拉下去,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的愤怒压下去,扯出一抹笑来,打算再与这个小魔头好生商量一番:
“姑娘消消气,当年恪儿年纪小不懂事,松阳无人,我赵氏身为主家,替恪儿保管几年家产,也是一片好意。”
“而今恪儿长大了,自然是要如数奉还。我这便派人照着单子轻点出来,咱们依旧不伤和气。”
“就是……就是我那幼弟尚且在州府大牢之中受苦。他可是恪儿的亲伯父,你们看,能不能向中丞大人修书一封,让他回家来反省?”
赵恪的眸子闪过一丝嘲弄,因着早就看清了这家的丑陋面目,心下倒也平静地把赵家当成一个死人,不曾有什么波澜。
可常瑛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脾气,顿时被他的话恶心的不轻:“我看大老爷确实一片兄弟情深,我倒是可以修书一封,请你去大牢里陪赵朗那个王八蛋。想必他一定更加感激,热泪盈眶。”
噗嗤——
身后的护卫没忍住,看着赵家家主那锅底黑一般的面色笑出了声。
这人也不知脸皮怎么会如此之厚,竟然打着血脉亲情的名义,想用原本便属于赵恪的家产换赵恪原谅杀父仇人。
幸好被常姑娘同样捏住了他虚伪的面具,一句话堵死了他再用亲情游说的路。
你不是看重血脉,兄弟情深吗?便去大牢里陪赵朗好了?
若是不肯,那就是不够兄弟情深,便也不要拿着这面亲情的大旗,劝赵恪原谅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伯父。
伴着此起彼伏的笑声,赵大老爷的脸青青红红白白,好似打翻了调色盘一般,煞是好看。
终是美梦破灭,他也不再端着一副伪善的面具,阴森森道:“赵家如今虽不如当年,可我二弟依旧在朝中为官,你们今日非要与百年望族撕破脸皮,就不怕今后赵家的报复吗?”
“还百年望族,真是好大的脸面。”常瑛无所谓地嘁了一声,好似夏日了拍碎了只飞虫一般无所谓,“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够看清,这溃疮是自内部长出的,夔州赵氏,自打根子里便烂透了。”
落得今日的局面,根本原因还是他们自己,仗着权势钱财胡作非为,无法无天。
赵大老爷气得险些要站不住,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常瑛的话,半靠在族人的身上,抖着手示意他们把赵夫子的遗物还回来。
没想到他愿意,赵家族人却多有不愿。
松阳赵氏这一旁支虽然人丁稀少,只有赵恪家一门,可赵夫子留下的家产,确委实不算少。
单单是那一叠铺子庄园的地契,便有厚厚地一寸,可见值上多少银子。
这些年他们把这些家产瓜分殆尽,早把它们看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如今还回去不亚于挖自己的肉,如何能舍得?
一时之间丑态百出,有说经营不善,有说无故遗失,有说遭了火灾……
总之,就是不肯原原本本地交出来,气得赵大老爷只觉得自己底裤都被人扒了个干净,恨不得把这些不争气的族人挨个踹上一脚。
赵恪显然对这种局面早有预料,赵家再次证明了,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们也不为过。
提笔仔仔细细地记录了所缺的东西之后,他波澜不惊地把单子装入了信封:“吞窃他人财物拒不归还,按本朝律法,五十两以上杖三十,五百两以上徙三千里。诸位叔伯既然拿不出,我也不为难你们,自去备好行囊,准备远行吧。”
赵家众人大惊:“赵恪!我们可是你的族人啊!”
“既出同族,便是同气连枝,你这般对我们,此后还有何面目,去赵家祠堂面见先祖?”
少年不语,冰凌一般眸子挨个扫视了一番这群叫嚣的“同族”,直到把这些人看的纷纷心虚噤声,这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开了口:
“你们为什么会以为,我会把你们当同族?”
“松阳赵氏,自今日起便与夔州赵氏薪尽火灭。”
“另立宗祠,永不往来。”
第39章 新的鸣冤人当世宗法严明,素有刑不下宗族之称。背靠一个百年望族通常意味着,子孙三代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余荫。
这也是在坐的赵氏族人多年来自矜傲慢的依仗,可是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奉为珍宝的身份竟然被赵恪一个小儿弃之如敝履,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了要脱离本家的话。
这些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那所谓的君子之风,赤红着眼睛就要站起身来,想要给赵恪一个教训,反被常瑛使人牢牢架住,好似待宰的鱼一般在半空中扑腾。
族长赵大老爷一张老脸面沉似水。如果说此前常瑛拒绝了他原谅赵朗的事情,是提着他的脖子抽耳光,那赵恪坚持要脱离夔州赵氏的行为,更是无疑为拿靴子在他脸上猛踩。
“好,好,好……”他眼带怨毒,一字一顿地连说了几个好字之后,一挥袍袖便要往祠堂中去。
无知小儿,身为旁支胆敢蔑视主家,此后必定有他的好看!
常瑛没有当世之人把宗法当作天的敬畏,此时自然毫无疑问地站在赵恪身边,带着一群人哗啦啦地走进赵家的宗祠。
伴着大门吱呀吱呀轴承声,一个家族的重地——宗祠,便落入了众人眼帘。
这肃穆的建筑高大恢宏,无数长明灯中的烛火跳动,朦胧的光晕映在一列列先祖牌位之上,有一种难言的沧桑感。
赵恪负手仰望,目光在一排排灵位面前徘徊,好像要透过这冷冰冰的烛火,回望一个家族的兴衰。
赵家腐朽成这个样子,还能凭借祖宗基业支撑到如今,自然不难看出,曾经的夔州赵氏是何等的英才辈出,令世人侧目。
就连他死去的父亲,也每每感怀先祖遗风,前来夔州赶考特地前来本家祠堂拜访,为之后的祸事埋下了隐患。
如今父辈已逝,赵恪顶替他站在这里,同样仰头注视着那祖先的排位,时间与空间的交叠,却碰撞出不同的心境。
传承薪火,并不在于高堂之上的供奉,而在于精神的继承。
此番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