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千金之方高阳惊诧:嬷嬷,您这是怎么了?快起来! (3)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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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阳一脉自夔州大宗之内分出,彻底与腐朽溃烂的赵家本家决裂,他相信先祖与父亲在九泉之下能够理解他的决定。
少年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经是一片冷毅与坚定。接过赵家老仆捧过来的族谱,亲手撕去了松阳旁支那一页。
泛黄的故纸其声如同裂帛,尖利的声音叫在场的众人齐齐心下一震。他们都明白,赵恪平静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从此两家一刀两断,泾渭分明。
赵氏族人方才心下的最后一点侥幸也破灭了,赵恪如今根本不再是夔州赵家的人,他们自然也就毫无理由侵吞他的家产。若是交出来的钱财少了一星半点,这个断情绝义的小畜生还不得真的把他们送上衙门?
被逼无奈的之下,他们不得不强压怒气,剜肉剔骨一般,从自家的家底之中出银子把这亏空给补齐。
一个个交银子的手好似在滴血,紧捏着银票不肯松手,看向赵恪的眼神更是恨不得生啖其肉喝其血。
常瑛无声地上前一步,挡在赵恪身前,一把将这磨磨蹭蹭的人给推了出去:“还了钱就赶紧滚蛋,一副怨妇的样子给谁看?”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们这副样子还真的如同常瑛无故打劫了赵家一般。
那人一口气梗在喉中,看着这姑娘趾高气扬的样子差点没吐出一口血来,身体却极为诚实地捂着自己的胸口连连后退,迅速远离了这个小魔头。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昔年赵家被侵吞的家产尽数补齐,常瑛今日的目的完美达到,倒也不在此处多做纠缠,起身上马,带着一众护卫满意地离去。
留下满腔愤怒与委屈的赵家族人,把心烦意乱的赵大老爷团团围住:“族长,我们赵家兴旺了百年,可送来没有这般被人骑在头上打压过!”
“是呀,那铺子与庄园握在我们手里经营了数年,如今乍然没了,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才好?”
“普天之下哪里有旁支背弃主家的道理?这等狂悖小儿,分明把祖宗都丢光了,我们岂能容他?”
……
“都闭嘴!”赵大老爷被吵得焦头烂额,“钱钱钱,就知道钱!”
“松阳赵氏只剩了他赵恪一个,无官无爵拿什么同我们争?当年我们能把赵家的产业拿过来,如今没了同族的顾忌,同样也能!”
“当务之急,是先把四老爷给捞出来!万一他诬陷他人科举舞弊,蒙蔽考官的事情被定罪,我们赵家的子弟还拿什么考科举?”
众人被他咆哮的彻底噤声,想起自家还在开蒙读书的孩子无不慌了阵脚,也无暇顾及今日失去的银子,连忙齐声问他如今该怎么办。
“赵恪那小畜生不肯谅解他这个伯父,我们还能怎么办?”赵大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只能给外放为官的二老爷去信一封,请他快快去同周大人斡旋,好把此事压下来!”
他提笔挥毫,快速落墨,向赵二老爷写了一封求助信。随即打发仆役,骑着快马日夜兼程,务必要尽快把信件送到二老爷手上。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兴致高涨地回了北市的常家香坊,满载而归的样子吓了徐掌柜一跳。
佛诞日之后常氏香坊显然逐渐走上了正轨,每日登门看香的顾客数也数不清。因着初来乍到,想要记住每一个新客的背景与喜好并不容易,这两日两个大掌柜忙得是焦头烂额。
如今好不容易见常瑛这个主事的回来了,徐掌柜自然忍不住抛下手中的活计朝她抱怨:“常姑娘,我的小祖宗,这又是干什么去了?”
“您才是我们这店里的大掌柜,怎么这些日子,偏偏可着老夫跟聂三娘这一把老骨头压榨。”
“徐老头你还是这般尖滑。”常瑛笑骂,“这铺子的收益我与县主一人三成,你与聂娘子一人两成。且不说我早把所需的各式香方给了你,单说这铺子生意好,你分得的银钱不也成倍增长?”
得了便宜还卖乖,哪里轮得到他哭穷?
徐掌柜讪讪地捏了捏胡子,连声向着不饶人的小祖宗告饶:“老夫这也是一把老骨头,便是挣了银子,这身子也吃不消啊……”
“得了,我知晓你的意思,得空去物色几个得力的伙计给你做帮手便是。”常瑛不是抠门小气的人,铺子做大了从前自松阳带过来的伙计便有些不够用,也确实需要一些新的帮手。不过眼下,还是要再委屈徐掌柜一二,“今日从还是有一批账目,需要你与聂娘子一同打理清楚,交还给阿恪。”
“欸,好!”徐掌柜得到了自己满意地答案,便也不推辞,当即便借了赵恪的活计。
这孩子他去年便认识,瞧着也不像是有有钱的主儿,这账目能有多复杂?到了徐掌柜这样经年老手的手中,还不是三两下就搞定了?
不过那一麻袋账本契纸已入手,沉甸甸的分量让他的脸顿时白了一半,两腿发软道:“赵公子,这……这是多少出入的账目啊?”
赵恪躬身朝他行了个致谢礼:“银子不过八千两,只是经年日久,出入繁多,有劳掌柜了。”
徐掌柜:……他真想狠狠地抽刚才的自己。
老头欲哭无泪地提着麻袋上了楼,估计没有个一两日无法从这繁重的任务里脱身。
聂三娘适时地下楼来,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瞧见常瑛身后那一众风尘仆仆的护卫,顿时笑着招呼开来,安排众人前去吃酒。
周遭的人散了不少,小姑娘便兴致勃勃地陪着赵恪去看这处新开的常家香坊,站在木质的楼梯上,俯瞰廊下熙熙攘攘的人.流。
笑眯眯地瞧一眼站在她下首的赵恪,常瑛忍不住打趣道:“这香坊一年的分成也不过是三千两银子,阿恪如今你的身家,可是要远远超过我了。”
赵恪仰头看她鬓边那对叮叮当当的小银铃,浅浅抿唇:“阿瑛说笑,我们是患难之交,你明知我是都给了你也无妨。”
没想到常瑛竟也不推辞,顺着他的话继续道:“那我可真是眼光极好,遇上了这种一本万利的买卖。不过粗茶淡饭地养了你一年,便足足赚了八千两银子。”
话还未说完,二人倒是双双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夔州赵氏身为世族尚且要不耻地抢夺赵家的家产,可常家不过是一介农户,便能在他落难之时尽力相帮,一时之间亦是叫人生出颇多感慨。
“那个赵朗也在州府大牢里带了不少日子,想必赵家大老爷为着脸面,必会想尽了办法去捞他。”
“周中丞分得清楚轻重,不会为了赵朗一个小小的举人,让自己的仕途染上什么污点。”赵恪并不为此担忧。
“阿恪既然看的这般明白,那我问你,赵家二老爷将会持以什么态度对待这个亲弟弟?”
赵家二老爷赵明是赵家这一辈人中唯一被点中进士出身的骄傲,早年便去天朝各处外放为官,不说是手握大权,倒也干得顺风顺水。只不过他多年不曾回乡,赵恪也并未见过这个名义之上的二伯。
少年谨严惯了,一时间倒还真的没有贸然评说。
直到常氏香坊之中忽然出现一个青衫学子服的少年,手持几张皱巴巴的宣纸,朝同伴高声疾呼:“飞鸿兄,快随我去州学,有人为四年之前的赵朔鸣冤,指责当年科举不公!”
惹得整个香坊之内的人齐齐后头,纷纷把目光汇聚在了他的身上。
常瑛与赵恪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讶异。不过电光石火之间,二人心中都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不好!
第40章 尘埃落定待到二人随着那青衫学子赶到时,州学之内早就乌压压一片围满了人。
牵涉到自己的切身利益,每一个前来围观的人都目光焦灼,踮着脚尖朝里望。
“让一让,让一让……”常瑛一路拨开密不透风的人墙,脚步匆匆,却在见到里头那人的真面目之后,脚步忽然顿住,松下了一口气。
不出所料,在州学为赵夫子鸣冤的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宋先生。
赶来的二人对视之间,赵恪显然比她还要意外两分。
上个月他先常瑛一步向宋先生辞别离开松阳,怎么也没想到,原本应该在嘉山书院与两个师弟相爱相杀的宋先生,竟然也来到了夔州?
他快步上前,试图把头发花白的老师拉起来:“先生,您这是做什么?”
宋先生到底是年纪大了,跪了一阵子之后头晕目眩,眯眼打量了一会儿,才看清楚眼前之人是谁,沙哑着声音道:“你小子,动作倒是快……”
昨日大闹公堂,先了他这个老师一步做这只出头鸟,今日又迅速赶来,打断了他在州府鸣冤。
真是叫他这把老骨头不知道说什么好,欣慰也不是,叹息也不是。
终于,他还是拍拍这个徒弟的肩,笑着道:“为师与你父亲,当年也算是忘年之交,而今终于能为你这娃娃做些什么,还报他当年的照顾了。”
常瑛瞧着他老迈虚弱的样子心疼,便也顾不得太多,打算与赵恪一同把老人家搀起来。
却没想到宋先生强撑着身体,将他们二人齐齐推开,避开外头的众人悄悄开口:
“你们都是好孩子,已经让中丞大人送了那赵朗进大狱。可是不要忘了,这件事情传出来,最为震动的还是科场之上的夔州学子。”
“若是要赵明投鼠忌器,不要插手此事,也就必然要先在学子之中,牢牢站住舆情的优势。”
“夫子老啦,孑然一身,很不中用。如今能够为了挚友冒险,是很甘愿的事情。”
“不要拦我,快回去罢……”
赵恪垂在身侧的手陡然捏紧,漆黑犹如墨珠的眸子定定地看着眼前头发花白的老者,忽地一撩袍角,跪在了老者身侧。
出乎旁人的意料,他没有强行劝宋先生离开,要老者强行收回自己的一腔热忱,也没有听话地独自离开,让先生一人面对这疾风骤雨。
而是毫不犹豫地陪在了宋先生身旁,用自己尚且单薄的少年脊背,与长者一同,担起了这未知的风险与荆棘。
“孩子……”宋先生眼中泛起混浊的老泪,惹得他不由得拿袖子拭了拭眼角,眸中闪烁的光芒愈发决绝。
常瑛咬牙看着二人并肩的背影,当机立断地转身,向一位围观的学子借来笔墨,刷刷落笔数字之后,登上了州学大门的石狮子之上振臂高呼:
“诸位,大家与赵朔夫子相同,哪个不是十年寒窗苦读,只等一朝施展襟抱为国为民。”
“可赵朗这个无法无天的狂徒,竟然在夹衣之内藏入纸张,构陷同科舞弊。使得赵朔夫子污名缠身,郁郁而终。”
“敢问有这样的人在,谁敢安心读书科举?谁不惶惶于自己是否被人暗害?”
“今日不除赵朗,已然相当于告诉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就算他们做了同样的恶事,依旧可以逍遥法外。长此以往,风气再难清正!”
“幸而中丞大人房谋杜断,已然于昨日查明事情真相,亲令逮捕赵朗入狱,只是尚未宣判他的罪名。”
“今日我等在此陈情,也是为了重罚赵朗,以正风气。若是诸君同有此忧,同怀此愤,请在此书下你们的姓名。”
“以此来告诉州府,重罚赵朗,以正风气!”
她再次挥动手上的纸张,衣袍迎风而舞,猎猎飞扬,听得群情愈发激愤,顿时便有学子一窝蜂地上前,提笔落下自己的名字。
更有甚者直接咬破手指,一血支持重罚赵朗,为赵朔夫子鸣冤。
常瑛挨个向落下笔墨之人抱拳道谢,郑重地谢过他们出手相助。
直到暮色四合,围观的书生终于写完了联名书。小姑娘珍重地把那几张满满当当的宣纸收好,上前走了几步,去搀扶赵恪与宋先生起来。
扫视了一眼这冰冷无人的州学大门之后,她的眼底闪过一丝失望。
今日州学学官没有来,州府衙门同样没有出面,看来周大人果真尚未表态如何处理赵朗,局势尚未明朗之前,无人愿意做着出头的椽子。
不过,有些事情不是他们不愿意做,常瑛便会放弃。她会主动采取行动,一点一点地逼着他们做出决定!
次日一早,周大人头疼不已地醒来,便看到师爷一脸歉疚地赔笑。
他的额角顿时突突地跳起来,直觉没有什么好事。果然,当师爷小心翼翼地捧出那一摞联名书之后,他顿时觉得眼前一黑。
赵朗的事情确实板上钉钉,罪证确凿。可他之所以借着朝廷对举人的庇护,没有当众宣判赵朗的刑罚,也是出于对赵家对赵二老爷的考量。
可没想到,现在赵家那处搬出赵明来斡旋,可是赵恪这一方,竟然开始胆大包天的煽动学子,联名上书!
他堂堂一个正三品大员,竟然要在这种事情上来回受两边的夹板气,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周中丞心烦意乱地翻了翻那几页密密麻麻的联名书,不用去看便知晓现在那群学子乱成了什么模样。
师爷给他奉了一杯热茶理气,见周大人呼吸平顺了,这才补充道:“那……那送来联名书的小姑娘还说,他们明日还会再送来新的联名书,直到中丞大人做出严明公正的裁决。”
啪——
瓷杯被重重摔在桌子上的声音突兀刺耳,周大人的脸色发黑,隐有怒容。
师爷并不敢打扰,看着东家闭目吐纳,平复心中怒气。
几息之后,周中丞沉声开口:“使人飞鸽传书,加急同赵明送信,告诉他,本官留不住他那个蠢货弟弟。”
来自赵家家主与周中丞的信几乎同时到达了赵明的手中,他仔细翻看了信件之上的署名,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犹豫再三之后,还是首先拆开了周中丞那一封。
良久的静默过后,他在官衙之中反复踱步,终于还是各自给了一封回信。
信上具体写了什么内容尚不可知,只是收到信之后的当天,赵朗的嫡妻与妾氏便哭的撕心裂肺,周中丞也亲自出现在州学门口,将那厚厚的一沓联名书,归还给了仍旧在州学陪着宋先生请愿的赵恪。
“某受命于君上,护佑一方百姓。既然答应了要严惩赵朗,便绝对不会食言,秋后便奏明陛下,问斩赵朗!定然还我夔州一片风清气正!”
他字字铿锵有力,惹得在场的众人一片叫号声,在学林之中赚足了美名。
宋先生同样热泪盈眶,自觉一把年纪,终于替好友看到了青天,可不一腔激动难以自抑?
出乎意料的是,赵恪却没有什么形于色的波澜,一边搀扶着老迈的宋先生,一边接下了那厚厚一沓联名书,行了个学子礼感谢中丞大人。
漫长的此事终于告一段落,晚间常氏香坊昏黄的灯火里,常瑛手持药膏,悄悄地敲开了赵恪的房门。
屋内灯火昏暗,赵恪独自一人坐在窗前出神,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宋先生睡了?”
少年点头:“先生今日高兴,饮酒过后便醉倒了。”
小瓷瓶被吧嗒一声放在案上,常瑛伸手隔着衣服捏了捏他的膝盖,见赵恪强绷着脸不吭声,索性直接趁其不备撸起了他的裤子。
果然看到了那膝盖之上的一片青紫。
自第一日宋先生出事,赵恪便陪着他在州学内连跪了七日,膝盖早满是瘀血。若非他意志力惊人,只怕走回来都困难。
小姑娘冷着眸光,低声威胁赵恪不要挣扎之后,带着三分火气开始给他上药。
“阿瑛……”小心翼翼的声音没什么底气,“你生气了?”
“我为什么要生气?夫子大仇得报,我高兴还来不及。”常瑛手上不自觉加重了动作。
“我答应你,以后不会了。”赵恪低头认错。
“不会什么?”
“不会再以自己为代价,舍命去争公平。”
“那你以何去争?”常瑛收了瓷瓶,起身欲走。
赵恪一把拉住她的手,抬眸望着她:“我会好好念书,重回科场。再也不要做大人物斡旋的蝼蚁,要连累身边人才可以获得公道!”
第41章 海晏河清“还算你聪明。”常瑛收回自己要走的步子,长者一般摸了摸赵恪的头。
漆黑柔软的发顶手感极好,惹得她没忍住,又摸了两下。
赵恪怨念地眨了眨眼睛,睫毛扑闪。
“我们的力量。”小姑娘有些叹息,“说到底,太柔弱了些。”
“不过,我是知道你的。”
“从前常家没有钱送你去读书时,你日日做了完了繁重活计,依旧手不释卷。”
“奋发上进之心,大家都看在眼里。而今大仇算是得报,可不要因此而懈怠。我相信你会有蟾宫折桂之时。”
她知晓赵恪有一颗剔透玲珑之心,也不缺卧薪尝胆的隐忍。
而今这般深夜前来,说了那么一番话,既是勉励,也是宽慰。
宽慰他不要此番见识到一些黑暗与内幕,便就此一蹶不振。他们会相互陪伴着,一起强大起来。
赵恪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在月光下分外莹白的侧脸,见到常瑛停了话,这才反应过来,慌张地去把自己刚才被她弄乱的衣衫整理好。
白皙的耳尖泛起潮红,轻轻道:“阿瑛,多谢你。”
二人不是逆境里的一根苇草,有些事情无需多说便能意会。
“那便早些歇息下吧。”常瑛唇角弯弯,“多日不回松阳,只怕阿爹阿娘早已十分想念我们。”
“还有你脱离夔州赵氏,另立宗祠一事,也该到夫子坟前去拜祭,好叫他知晓。”
二人要回松阳的事情传出来,从高阳县府带出的一众护卫,极为高兴。
他们出来这些日子,早便盼着归家。
不过有一人捏着那好不容易理清的赵家账册,确是哭丧了脸。
“姑娘,您前些日子答应过老夫,要给老夫寻来几个帮手……”徐掌柜头昏脑胀,委屈得不行,“而今,松阳带来的伙计,也要回去一部分。你要是再忘了此事,我可真没法儿干了。”
“好好好。”趁着伙计和护卫们收拾箱笼的工夫,常瑛说话算话,只得分出空来,前去西市瞧一瞧。
而今常氏香坊初来乍到,为求稳妥,小姑娘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西市的人牙子处看看。
时序将近五月,不知不觉她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已有一年,匆匆忙碌的奔波占据了她大半时间,如此闲适自在地在繁华的大街上闲逛,倒显得极为珍贵。
赵恪陪在她身侧,看那阳光在小姑娘的发丝之间跳舞,步子亦是难得的轻快起来。
不过,待到进了西市人牙子的地盘,这万物可爱的轻松感被瞬间打破。
此处恶劣的环境,到底超出了常赵二人的预料。
身量未足的小孩子赤着脚被锁在一处,身上的衣衫早就破烂不堪,目光呆板,毫无活气。
女人们的处境便更加艰难,来来往往人群中时不时便有淫.邪不善的目光来回扫视,更有甚者直接上手,让她们只能战战兢兢地缩在一处,不敢抬头。
抬手打断了人牙子为她热情介绍健壮男仆的话之后,常瑛指了指身边的这些落难孩童与女人,有些艰难地开口问道:“我看他们手脚健全,为何沦落至此?”
人牙子陪着笑:“姑娘,这世道艰难,一旦发生大饥大旱,家中周转不开,哪里有粮食给家中的孩子婆娘吃饭呢?还有丈夫是赌徒,继母容不下前头生的孩子……总归是各人有各人的苦罢了。”
“您买人去做店里的伙计,还是要些健壮男子好,毕竟是要做活谋生。”
二人相视望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复杂的哀悯之色。
曾经在一年之前,常家与赵恪同样濒临绝路。若非常瑛那没得来由的制香手艺,如今他们多半也成为这些可怜人中的一员。
得到赵恪的肯定之后,常瑛也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再次拒绝人牙子道:“我不要什么精壮男子,只要他们便是。”
听到这话的孩子与妇人纷纷抬头,拿希冀的眼光看着她。
常瑛不忍地转过头去。
她一人之力绵薄,把所有人都买回去既不理智,也不现实。只好避开那些殷切的目光,直接对人牙子开口:
“劳烦您去挑吧,要十个大些的孩子,五个身体健康的妇人,最好识上几个字。”
“诶,好。”小孩与女人的生意本就不好做,他们愿意买,人牙子自然乐意,三下五除二地便把常瑛要的人数拉出来给她过目。
仔细检查过众人没有身染恶疾的症状,常瑛也不多做挑拣,开口问价。
“姑娘,这能识文断字的人身价可金贵不少,不过您是个善心的,我也不同您多要,这半大娃娃便七两银子一个,妇人便十两银子一个。”
常家村里一二两银子便够一家子过活一年,夔州物价虽贵一些,但一人便开价十两银子,着实是狮子大开口!
小姑娘原本平静下来的眼神再次冷了下去,直截了当道:“既然您把我们当成冤大头,这桩生意便没有什么可谈的。”
她拉起赵恪,作势要走。
“别别别。”人牙子拦她,“实在是最近生意不易做,这识文断字的孩子跟女人难得,我这才开价高了些。若是您诚心要买,我便宜一些,便宜一些……”
“凑个整。一百两,怎样?”
常瑛的步子还是没有停下。
那人一咬牙,小跑着追上她:“姑娘,若是您诚心买人,我便再送您一对儿难得的母女。”
他飞跑到自己的牛车上,拉扯下来了两位头包布巾的母女,利落地扯下了她们头上的遮蔽。
常瑛这才看清楚,她们生得分明一副西极之人的面貌。可惜原本两张白皙姣好,颇具异域风情的脸蛋,此时都挂上了可怖的疤痕。
“这……是西极人?”
“您可真是慧眼识珠,这可是几经流转才落到我手里的两个异域人。我可敢说,这整个夔州府也找不出另一对儿。”
若非她们两个的脸毁了,一定能买一个高价。只可惜,如今这般罗刹鬼的模样,砸在他手里已有两个月。
“她们,可会说□□官话?”常瑛仔细打量着二人,显然是来了兴致。
“回姑娘,奴婢已经在中原生活多年,会说官话。”那妇人欠了欠身,腔调标准。
她身后的小女孩怯怯地伸出半张小脸,琉璃一般的眸满是惊惶。
小姑娘眸光动了动,见这母女二人实在是可怜,便也阖上眸子,只当是应了。
交了定金之后,人牙子喜笑颜开,拍了胸脯保证会稳稳妥妥地给他们送到常氏香坊,由徐掌柜接收教导。
此间事了,七日之后,离家许久的二人终于回到了松阳。
除却天气愈发炎热起来,这处小小的县城与她们走时并无什么分别。
东城一处庭木深深的宅院前,常瑛第一次见到了赵恪自小生活的宅院。
里头鸠占鹊巢的夔州赵家早已搬走,可环顾四周,与赵恪记忆之中的模样大不相同。
昔日与父亲一同读书的葡萄架被人铲平,换上了一棵不合时宜的老槐树。
整个院子杂乱无章,至今还能看出赵家众人搬走时的愤愤不平。
不过,一切总归是过去。常父常母带着热心的常家村人前来帮着收拾,一群人四下里干得热火朝天。
吴氏抱着久别的两个孩子,听他们讲完一路的风风雨雨,更是差点落下泪来。仔细问过赵恪的记忆之后,特地安排村人,给赵恪重新搭好了一个葱葱茏茏的葡萄架。
新的松阳赵氏宗祠也在常武的奔波之下建好,虽说现在因为人丁稀少而有些冷清,但是谁也不怀疑它今后定会枝繁叶茂,成为一个风清气正,令人佩服的大族。
一片充满希望的繁忙之后,常瑛与赵恪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地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来到了赵夫子的那座坟茔拜祭。
这些日子,有常家几人时不时地上山为赵夫子打扫杂草落叶,添土上坟,这荒山野岭的孤坟竟也维持的不错。
赵恪拈起三柱香,恭恭敬敬地插进了父亲坟前的香炉内,如同当年赵夫子还在一般,进行着一场父子对话:
“父亲,诬陷您的赵朗已经伏法。相信人若有魂灵,到了九泉之下他也不能脱过拔舌之苦。”
“还有便是,夔州州府已经为您平反,恢复了您的功名,儿子也可继承您的遗志,再次踏足科场。”
“不过,这本是公正应得的一切,不知为何变得分外艰难。您失去了性命不说,就连宋父子与阿瑛也涉了险……”
“还有那些西市人牙子手中的奴隶,朝不保夕,食不果腹。时非乱世,为何我瞧不见什么海晏河清呢?”
就像阿瑛虽然同情那些奴隶的遭遇,可她不可能把所有奴隶都解救下来。虽然能够利用舆论,可那也建立在周中丞与赵明有所顾忌的情况之下。
登高才能望远,纵使现在一人之力微薄,他也相信有朝一日,自己能真正做到,年少时日日诵读的一句话:
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第42章 沽梅子酒默默发下心中的宏愿之后,他再次朝赵夫子的墓前拜了一拜,朝已逝的父亲诚心祈望:
若是您泉下有灵,儿子不求别的,还望多多保佑阿瑛平安顺遂,诸事如意。
山间葱茏的柳枝婆娑摇动,彷佛是在替赵夫子应答他的话,一路目送二人相携下山而去。
“童试明年二月便要开始,如今算算也只有八个月的准备时间,不知道可否来得及?”常瑛那手中的帷帽使劲扇了扇风,五六月份的天气热得她鬓角浸湿。
赵恪适时地给她端上了被井水湃过的西瓜,好叫这冰冰凉凉的果子解一解暑气:“童试本就无需准备些什么,不外乎四书五经、试帖诗论,没甚么难的。”
他这话说的也算对,童试身为科考路上的第一重关,着实称不上太难。题目诗文皆有一定格式,但凡一心要读书上进,多磨几场便多半也能如愿。不过,如赵恪这般成竹在胸,倒是少见。
他自小开蒙,若非家中变故,学识早便能下科场,而今也不过是实话实说,并没有甚么骄矜自傲的意思在。
“既如此,便好好回去嘉山书院温书复习罢,我与阿爹阿娘都等着你一路蟾宫折桂。”小姑娘抬眉一笑,意气飞扬。
倒退一年时间,谁能敢想到,那个捉襟见肘的常家与孤身流亡的赵恪能够有这等底气?
吴氏在一旁瞧着,一时间也是感慨万千,送了赵恪前去书院读书之后,忽地对常瑛道:“这般好的光景,若是你大哥在,便好了……”
她大哥常平在别人的铺子底下做学徒已经有了五年时间,算算日子也该到了当时契纸所签下的期限。
从前这是常家太过贫寒之下的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常家手底下倒也攒了小一千两银子,再也没有要留大哥在别人家做伙计的道理。
笑着把那半个西瓜塞到吴氏手里,小姑娘连声应下母亲:“好好好,我这便去县城看看,争取早日把接大哥回来。”
徐掌柜在夔州支撑不易,大哥又有多年学徒的经验,若是能够成为徐掌柜的左膀右臂,自然比在一个小小的货铺做学徒要好些。
吴氏感念当年这位货铺掌柜收留大儿子,为常家解困的恩情,从来都严格遵守这位掌柜的要求,不曾上门打扰人家做生意。
常瑛倒也没有大动旗鼓,一人悄悄地登门,只当是寻常客人。
那柜台后坐着的中年掌柜显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熟练地招呼她。
“姑娘,您可有什么需要的?老夫派伙计给您拿下来看看?”
常瑛不动声色:“那便沽二斤梅子酒。”
“好嘞,婉娘——”中年掌柜忙着盘账,没功夫抬头,只好高声喊女儿前来。
一位相貌清丽的少女自堂后探出头来,快步上前利落地招呼起常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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