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太古荒情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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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过,整个镇子都钻进铺盖窝了。
梆子声响起,大队、生产队干部们听得一惊一乍的。
“整死人了!”大家口里再咒骂——主要是咒骂无关痛痒的冷季仙,也只能立即起床,赶往公社开会。
报更在合作社时期便无疾而终,这里梆子还能死灰复燃,作用就是通知紧急开会。
打更匠季仙继续留用,在公社充当收发、值夜等杂役。
敲梆子对他是头等差事,尤其是在晚上敲,不无自得心情愉快神采飞扬地将干部们从床上造起来,他夜餐还可叨陪末座。
另外一点,干部们起床时嚎叫“整死人了”,一半是嚎叫给老婆听的。连夜开会都是有紧急任务,且那年头上面从未有补贴之说,因有夜餐,属于打牙祭那种,腹中怨气慢慢也就化为口中津液了,脚板走得飞快。
公社会议室首次点亮了汽灯,室内甚至比白天更亮,人脸惨白。
孙玉华宣布开会,说县上布置,各区已完成栽秧任务的公社,军事化火速支援栽秧慢的公社,留仙对口支援黄连。
公社为一个民兵营,下分连、排、班。
与以往区、县范围的军事化调拨不同,这次是以排,也就是生产队各自为战。
战斗员自带口粮、耕牛和犁耙,到达后对口排会来衔接。
区上要求在一周内完成作战任务!
钱武回来又睡,鸡叫三遍天蒙蒙亮时被老婆蹬起来,即出去吹哨集合宣布任务。
采用自愿报名加指派方式,确定本排出征男女民兵共54人,分为4个班,一班长李洪四,二班长钱七,三班长张滑,四班长赵子云,战斗员各9到11人不等。
当下公社的精兵强将多在鸭嘴山,这批人中男兵除使牛匠等少数是强劳力外,其他不老就嫩。
每班一牛要配备数人,牵牛的(也就是使牛匠本人)、扛犁的、扛耙的、背牛饲料的。
距离七八十里,因为牛一到就要先下田投入战斗,牛累坏了战斗就打不响,沿途尽量不让它负重。
这三个都是男兵。幸好栽秧不需什么农具,其他男女战士携带的就是口粮、炊具和铺盖卷。
接受任务后,春耕大忙牛都要吃好,一班长李洪四便叫使牛匠刘永好按七天的量给牛煮掺杂菜根、红苕皮等的包谷糊糊,重两百多斤。
出发时用麻袋分成两包,刘永好自己背一包,另一包李洪四叫女战士李敏章、骆小红抬。
半大小孩赵子强见了说:“煮什么呀,咋不带干的?”
李洪四被问得发愣,脑筋急转:“你懂个㞗!我情肯盘起辛苦点,牛一走拢就要吃!”
赵子强转背过去嘀咕:“哼,还是智者!”
赵子强是地主赵正的儿子,性格却与土改后的乃父相反。
赵正是螺蛳有肉在心头,出门就当哑巴。
赵子强在生产队半大娃儿中算是爱出风头的,这与农村一般把地富子女算作“人民内部”,不推向敌对阵营也有关系。
李洪四被个毛桃子娃儿当众抹黑智者光环,大为光火道:“小狗日的,你娃娃黄瓜还没起蒂蒂!你说老子不算智者,哪个算智者?”
赵子强口齿清楚道:“互助组那年,我才几岁都晓得,你和孙尖带冷骏发明的人拉犁去黄连帮犁田,有肉吃有酒喝。
“十多天收入了好几十块钱,互助组每家都分了两三块!”
李洪四听这话倒像在翻自己过去的功劳簿,一腔火气消了大半,脸上绷紧的肌肉一时还难以松弛下来。
正觉尴尬,背犁头的王和达将犁头从肩上取下放在地上,对赵子强指指戳戳:“你这崽娃,你这是说过去好,现在不好?”
来送儿出征的赵正老婆赶快拉过娃儿:“背时娃儿,咋乱说呀,你快点给李队长认个错嘛!”
赵子强不卑不亢道:“我没乱说呀,是他乱说!我是说这次也可以扛人拉犁去呀,比牛方便得多!”
李洪四心里佩服赵子强这崽娃脑筋灵光,是呀,人拉犁怎么不能用?连尸体都没得了!
口中却哼道:“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四大皆空相!”
赵子强对他哼的听不大懂——连李洪四自己也不大懂,便又嘀咕:“光是出工多,工分比互助组多几倍,球钱没得!”
娘吓得在他后脑勺上狠狠一拍,阳光下鸡窝窝中飞起的土灰虱子草屑颇有阵仗,娘捂着眼睛骂他:“死娃儿,互助组评啥子工分?你晓得个球!”
李洪四又摇头晃脑:“痴梦一场豁然醒,老天哪,却原来你叫我自己泼掉这,自酿的苦酒水一盆!”
李敏章、骆小红当年虽小,也是人拉犁的见证者,两个站在分的任务——一大口袋牛饲料旁边对哼哼呀呀的李洪四道:“这么远,抬不动!
“李队长,去把人拉犁找出来嘛!又轻,又好用,还可以挣钱!”
“像现在这样,不挣钱了,还倒赔!”
她俩的母亲也都来送女儿出征,连忙上前教训女儿:“叫不准乱说,还乱说!两个人抬嘛!抬得动,慢慢抬。”
骆小红哭兮兮的晃着肩头,悬而下的手膀甩来甩去:“好远啊,又尽是上山,抬得动,你来抬嘛!”
骆姜氏比李洪四高两个辈分,李洪四叫她舅婆。
骆姜氏心疼女儿,看天空一眼,问李洪四:“七八十里路,说出发就出发!太阳都当顶了,打空手走都走不拢,天黑哪里歇呀?”
“想得好!还哪里歇?连夜赶到,明天一大早要投入战斗!”
说毕便又哼起了应景的戏文:
儿行千里母担忧,
儿想娘身难叩首,
娘想儿来泪双流。
眼望着红日坠落在西山后,
叫一声解差把店投……
唉第一句骆姜氏听了应该有共鸣,但她根本听不清他唱些什么。
骆姜氏只知道目前正是女儿的经期,他说了要一大早投入战斗什么的又在咿咿呀呀,忍不住鬼火冒,抬手就是一巴掌。
打得李洪四斜眉歪眼,嘴角扯起要流口水,连声“哎哟”都叫不出来。
骆姜氏打外侄孙这一掌有些后怕,手掌仰起还不了原。
跺着脚哭喊:“骆小红不去了呀!我去,我代她去!”
有个背绿色帆布包的男子已出现一会,正遇到骆小红、李敏章同李洪四斗嘴,在看热闹。
他赶快上前劝骆姜氏:“莫闹了,骆小红真的不去了!”
骆姜氏透过泪花看见是乡邮员,诧异地安静下来。
男子对仍旧怨气冲天的李敏章和骆小红道:“李敏章,骆小红,你们有县上发来的招工通知,交在公社的,我怕带落了,自己去拿!”
话落音已一会,李敏章瞪圆眼睛听清了不相信,骆小红不停眨着眼睛像没听清。
李敏章大声问:“你骗人不?”
“当这么多人,骗你是儿!赶快去,不要遭别个拿了哈!”
二女脸庞这才活泛了,却都是要哭出来的样儿,如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时甩来了救生圈救生梯。
心照不宣地手拉手儿,却不向公社跑,而朝五队准备出发的队列跑去。
钱娥见她俩兴奋地跑来,将已背好的行李搁下,迎上去两步。
李敏章、骆小红同时都展开双臂,像两只快活的大雁,两双翅膀把她围在中间,然后又紧搂在一起。
旁观者莫不是一副惊呆又嘻笑着的表情,一来钱娥是地主,二来这是哪里学的样范,人与之间,而且是女人之间,有这种亲热法?
李敏章、骆小红和钱娥也并没有从哪里看哪里学,突然间就这么做了!
那边厢,李洪四左手摸着被骆姜氏打烫的脸,右手指着李敏章和骆小红扔下的牛饲料,对赵子强道:“小狗日的!你惹出来的事,你背!”
“老子惹的事?”他跟李洪四充老子,“嘿嘿,她俩招工是我惹的?那你喊她俩拿糖给我吃!”
他口里一边嚷,一边又回头对骆姜氏和李敏章娘道:“请客哈!”
走去把麻袋扛了起来。
他个子瘦小但有把力气,毫不畏怯。
这两个做娘的初时发呆和此时的天堂感一点不亚于女儿,忙不迭对李洪四、赵子强说:“请客,请客!”
李洪四被地主娃儿充老子正要把刚才挨骆姜氏那一耳光打回来,因他请客云云又毫不含糊地接过了任务,不得不算了,就当没听见。
牛走山路慢摇慢摇,急不得,钱武排拉得有里多长。
渐金乌已坠,玉兔游天。
遇一队披蓑衣的黄连当地农民,援军中有人打招呼:“嗨,夜战哪?”
“是呀!”对方答,不作攀谈,就消失在夜色朦胧中了。
大家对他们带雨具很好奇,明月之夜,天又不闷热,不可能下雨。
如果要连续几天战斗,像我们这样说明了要连续作战一周也没有带蓑衣斗笠嘛,雨小让他淋,雨大就躲,农民还怕下雨?
智者李洪四恨下属脑袋瓜个个笨得像牛屎砣,怕影响士气并未吭声。
赵子强走在他身后,也在叽咕此事。
他为免这毛桃子娃儿又对他的智者名号产生疑问,只得大声道:
“蓑衣就是拿来铺起睡觉的,他们夜战个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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