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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三 好友同留京师 (第2/2页)

夫人扭头看了眼秀娟,秀娟只顾埋头纺线。夫人叫了声:“他婶子...”秀娟头也没抬的,“我陪夫人。”

这一夜,江氏和秀娟都没睡觉,二人一个纺棉一个织布,一直熬到天亮。

一大早,国藩便开始搬家。国藩拎着包东西走进门房:“大爷,这是些辣酱和茶叶,还有点吃的,给您老留下。”

门房颤抖着嗓音:“涤生,你这就要走?”

国藩点了下头:“嗯,行李都装上车了。”

门房大爷看着国藩,伤感地说不出话来:“唉!”国藩忙说,“大爷,我会常来看您的。”

门房哽咽地点点头:“唉,你终于熬出头了,好好干吧……大爷有空了也去看你。”

国藩像别离亲人似的拿出张纸条:“大爷,这是我的地址,果子巷万顺客店,您老想我了,或有什么事,就到这里找我。”

门房接过纸条,抹了把老泪:“大爷送你。”大爷和国藩来到大门外,“大爷,您老保重!我走了。”

国藩上了马车向大爷挥了挥手:“回吧大爷!我一定会常来看您的。”

大爷挥着手,泪眼模糊地目送马车远去……

国藩乘车来到‘万顺客店’,他将行李卸下,望着门楣上的招牌看了良久,这时,一个身背小木箱的年轻人,正从一旁走来。他见国藩身边摆了很多行李,便主动搭话道:“您是新住店的吧?”

国藩回头道:“哈,是的。”

那人说:“我是这里的常客,来吧,我帮你拎行李过去。”

国藩连连道谢:“真是不好意思。”

“不必客气,都是出门在外。”那年轻人,拎起行李和国藩走入店内。

这是个典型的明清式建筑,由三进四合院组成,看上去非常平民化,二人拎着行李走进过门二进院,国藩对那人道:“啊,这里便是。”

国藩将房门打开,二人进屋。国藩感激地对年轻人道:“真是太谢谢您了,我初来乍到,便就遇上您这么热心的人。”

那人莞尔一笑:“听您口音是湖南的吧?”

“是的,我湖南湘乡的。”

那人道:“哇,近老乡啊!我湘潭的。”

国藩激动道:“啊,真是太好了!你住哪屋?”

那人笑道:“我在前院,就是我们刚刚经过的那里。”年轻人自我介绍说,“在下欧阳兆熊,字小岑,你称我小岑好了。”国藩忙拱手道,“在下曾国藩,字伯涵,号涤生。”

小岑大为惊讶地:“你就是曾国藩、曾伯涵?”

国藩纳闷道:“您,知道我?”

小岑道:“戊戌科进士曾伯涵,我怎么会不知?”

“小岑兄是...”

小岑将头一低:“惭愧,在下道光十七年举人,此次会试落第,由于自小酷爱医道,所以,暂留京城跟高人学点医术。”

“小岑兄,难得京城遇乡音!您稍等片刻,我去打开水过来,待我泡上茶,我们好好叙上一叙。”

小岑忙说:“哈,你还是先安顿吧,我们住在一起有的是说话的机会,我也是刚去买了些药材,还没回屋。等你安顿好了,我请你吃饭!”

国藩连连点头:“也好,也好。”

小岑接着道:“正好我约了个好友,等下我介绍你们认识,他现在就在路上。”

“哦?也是喜爱医道的?”

小岑点头一笑:“此人专究朱子之学,主张儒家必与理学所折中,学问造诣甚是了得。”

国藩说:“如此贤德高人?”

“此人供职于刑部广西司,讳名吴廷栋,吴竹如是也。”

国藩道:“哈,真是有点急不可待了。”

小岑说:“你抓紧收拾,他到后我过来唤你。”

“好的。”

客店对面的小饭店里,生意很是红火。国藩在小岑的介绍下,当晚便结识了吴廷栋前辈。国藩端起酒杯感慨地对二人道:“晚生,今与吴前辈和小岑兄奇缘相会,实乃三生有幸。涤生故借薄酒一杯,向二位表达崇敬之情。”

国藩将酒喝下,吴廷栋呵呵一笑:“涤生,按年龄,我无非比你多吃了十八年白饭。我与小岑相交,源于他的才学和人品。你们年龄相仿,不妨也将我当老兄看吧。”

国藩拱手道:“日后还望前辈多多指教才是。”

吴廷栋忙说:“多多指教愧不敢当。”小岑接话道,“涤生,既是兄弟缘分,还是随便些好。先生是位极其平凡之人。否则,也不会与我成为莫逆之交。即使街头卖菜大嫂,皆视他为邻家大伯。殊不知,此正是刑部、手握生杀大权的秋审法官。”

吴廷栋乐呵一笑:“刑部那是公干,出了刑部我便平民一个,有什么可夸耀的。”国藩盯着吴廷栋,“先生修养可见一斑,晚生敬佩之至!”

吴为国藩斟了杯酒:“涤生,人生所贵在知己,既然你对程朱之学饶有兴趣,回头,我引见你一位高人,讳名唐鉴,唐镜海先生。”

国藩道:“您是说镜海前辈?”吴廷栋点头道,“正是此人,他乃我朝理学之巨擘也!”

国藩说:“我与镜海前辈有过一面之缘,那是在长沙会馆的一次酒会上,先生特意为戊戌科进士祝贺而来。”

吴廷栋说:“他现任太常寺卿。”

“谢前辈为涤生引路。”国藩拱手道。

国藩为小岑斟上一杯,自己端起酒:“小岑兄,感谢你为我引见吴前辈,来,你我兄弟同敬先生一杯。”

小岑端起酒杯对吴廷栋道:“先生,人生乐在相知心。今日,我和涤生与您亦师亦友亦兄弟,愿此情此景伴我一生。先生请!”“请!”

三人将杯子碰在一起……

国藩回到客店,便将今日所遇书信与家人。“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六月八日,男移寓果子巷万顺客店。移寓当日,巧遇同乡欧阳小岑,其文才医术皆优品。随被其引见刑部广西司、吴竹茹先生,先生博学友善,专究朱学与儒教并修之理念。真乃天赐良师益友也。”

次日清晨,国藩来到官服专卖店;这是家,由官方指定的制服店,一般人不得经营。店内装饰的雍容大气。店的四周悬挂着不同等级的官服、官靴、官帽及朝珠等饰品。过去人,看官员的品级,皆是从官服的补子上的图案来判断。补子也就是官服前心后背的图案。一品文官补子是仙鹤、二品是锦鸡、三品是孔雀、四品是云雁、五品是白鹇、六品是鹭鸶、七品是鸂鶒、八品是鹌鹑、九品是蓝雀。当然,这仅是文官的补子,武官自是另当别论。

国藩进了门,便坐在店内的客座旁,边喝茶边等着领取制定的官服。一个店生从里屋托着个很大的托盘走来,对国藩道:“老爷,您定的四季官服,十一顶官帽,六双官靴,全已备齐。看您要不要当场试穿一下。”

国藩即刻道:“不用了,帮我包好就是。”

店生一旁将服装、靴子一一打了包。坐在柜台内的店掌柜,停住了拨打算盘的手,抬眼对国藩道:“这位官爷,您总共定有:大毛冬帽、小毛冬帽各两顶,小毛小帽三顶,大呢风帽和皮风帽各两顶,共十一顶;加上四季官服各一套及六双单、夹、棉官靴,总共是七百三十两,您已预交一百两订金,尚需补交六百三十两。”

国藩走近柜台掏钱,突然又犹豫起来:“我这官靴,买的是不是有点多了?”掌柜的淡笑了下,“您这是四季的官靴,单的,夹的,棉的。一年下来,只怕你都不够换的。总不能天天只穿一双靴子,您总是要换下来清洗清洗。”

国藩道:“我想,棉靴买得是否有点过早,买回去也是放着。”

掌柜的说:“如果,您不是六双一起买,可就没这么便宜了。等冬天爷要穿时,也不是这个价了。您考虑,如果想单买,我们重新计价。”

国藩寻思片刻:“就这样吧。”国藩将钱交与掌柜,掌柜数点后对国藩道,“现收六百三十两,加上订金一百两,七百三十两正好。”

店生将包好的全套官服交与国藩:“老爷,您拿好了。”国藩接过对掌柜作揖道,“多谢大掌柜的!”

国藩转身走去,店掌柜忙起身恭送:“官爷走好!用着再来。”

夜幕尚未揭去,院的客房已有灯光从窗内射出。国藩忙着收拾房间,他整理完毕,便从衣柜取出官服,将其平铺在床;他伫立一旁默默凝视良久,这件微不足道的七品官服,他为之奋斗了二十余载。他轻轻抚摸着补子上、那只象征七品官标志的鸂鶒,像抚摸自己孩子。片刻,他匆匆穿上官服、靴子,戴上帽子,走到镜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又看。他回身收起桌上的书籍,推开屋门,抬头看眼依稀泛白的天幕,拔腿跨出门槛,迈出了他为官史上的第一步……

翰林院一侧幽静的小院里,北、东、西向,排列着十几间房子,此处便是编检厅。每间房内,不同级别的官员正在忙于工作。编检厅东向的几间通透的房内;五位同事在伏案审阅书写,国藩独坐一处正在聚精会神地查阅资料,片刻,他拿着份资料沉思起来。

日已当午,同事甲从院里走来,将手中喜帖一一分发给在座的五位。

国藩拿起喜帖正要说话,同事甲开口道:“明日午时,同署李静芝的父亲六十大寿,敬请各位光临家宴,各位收好了。”同事甲说完,拿着剩余的喜帖走出了门。

国藩与本屋的同事对视尴尬一笑,又埋头工作。此刻,同事乙手拿请柬,笑眯眯地走进国藩办公房:“呵,各位,打扰一下,本署陈希明大人喜得三公子,给大家报喜来了!后天午时,邀诸位前去府上吃满月酒。大家记好了,后天午时,不要忘了哈。”

同事乙将喜帖一一发放到五位的桌上。国藩拿起喜帖乐呵一笑:“我编检厅真是喜事连连哪。”

同事乙道:“帖子,本人是一一送到,你们屋是打算各随其礼,还是联名贺喜,自行决定哈。”同事乙说完,笑着走出了房门。大家见同事乙走远,同事丙道:“依我看,不如,我们就各自出些银两,共同随个份子吧。这样也免却了购物的麻烦,各位的意思呢?”

大家目光集体转向了国藩。“哈,大家怎么做,本人都没意见。”国藩说。

同事丁见大家面露难色,都在苦笑,他难为情道:“大家既是同署,收到喜帖又不能不有所表示。可我们都刚刚授职,一年俸禄才四十五两。现在每月开销,全赖那点养廉银过活。份子随多了,我也着实承受不起,随得少了,也真是拿不出手,你们四位拿主意吧。”

同事丙接道:“哈,我也正愁家眷来了怎么住呢。你们说吧,大家出多少,我按你们的。”

同事戊说:“要不,我们每份喜帖各出一两,大家看如何?大家实情确实如此,随多了也都挺为难的,总归心意到了就好。”

曾国藩表态道:“行!听你的,那就各出二两好了。”

同事丙说:“我随你们。”

同事己道:“依我看,以后类似的情况定会不少。干脆,也别一事一议了,日后无论收到谁的红白帖子,我们屋就按这个标准共同出份子,你们说呢?”

同事丙接话道:“嗯,有道理。大家把规矩立下,以后无论遇上什么帖子,我们就这么办。那,今天这两份礼金,先由谁收着?”

大家互看着,同事己笑看着国藩:“要不,就由伯涵代管吧,他字写得好,礼单写好一并送上就是。曾大人,要劳您大驾了,您看可好?”

国藩说:“我就知你看着我笑的用意。只要大家不怕我拿去偷买酒喝,钱交过来吧。”

大家呵呵一笑,同事丙对国藩道:“我看以后,伯涵专门负责我们屋写礼单好了。再有什么帖子,大家直接将钱交给伯涵就是。”

众人齐说:好主意!

大家准备收工吃午饭,西屋办公的陈源兖匆匆进来:“嘿!都还忙着?要吃午饭了。”

同事丙边整理文件边笑答:“哈,就等你陈大人过来请大家吃饭呢!”

陈源兖笑道:“说吧,想吃什么,今天,你们屋我包席!”

同事己诙谐道:“呵呵,是包竹席还是草席?”

陈源兖说:“当然是酒席了!”

同事己道:“还是饶了你吧!何时高升了,别忘了我们屋就好。”

“哈,那我先谢您吉言了!”陈源兖说着来至国藩身边,他拿出三份喜帖,低声道,“瞧,我好幸运,一上午收到三份喜帖。”

国藩哑然一笑:“你是幸运,我才收到两份。走吧,一起吃饭去。”

大家收拾好公务正要出门,同事甲又拿着喜帖匆匆进来:“喂喂,各位慢行一步,我也刚刚收到,来,你们收着自己看吧。”

同事甲将喜帖分发到五位桌上,国藩拿起念道:“李明堂大人乔迁新居,后日酉时...”不等国藩念完,陈源兖自嘲道,“哈!我就说嘛,我怎么会比你更幸运!”

国藩打趣一笑:“走吧,我就不给你发帖子了,今日午饭我请你光临。 ”

日已黄昏:国藩迈着疲惫的步伐进了客店,门房伙计见他走来,忙拿出封信招呼:“曾爷,这有您一封信,下午刚刚到的。”

国藩走近门房:“哦,谢谢!”他说着拿着信朝自己屋走去。

国藩进了屋,便迫不及待地将信拆开,只见信中写着:“国藩吾儿:信已收悉,知你近况均好,父母皆欣慰之。六月初三,你乳母家人来报,乳母因突发痹症医治无效,于六月初二亥时归西。吾与你母悲痛之至,随与你母及国潢儿前去吊唁...”

国藩看到此,大呼一声“乳母!”他将信捂在脸上悲痛不已。片刻,他铺开纸张,含泪奋笔为乳母题写挽联。上联是:一饭尚铭恩,况曾保抱提携,只少怀胎十月;下联是:千金难报德,即论人情物理,也当泣血三年。乳儿:国藩泣挽。

国藩将挽联写好,颤抖着十指边看边哭,他将挽联恭敬地放置桌上,冲着挽联磕了三个响头。国藩起身将挽联叠好,拿起信封写上地址将挽联装入,又回身打开柜子,拿出两包茶叶连同信封一同拿起,匆匆走出屋门。

国藩将信封交与门房:“小哥,劳驾,请代我交与邮差。”门房接过信,国藩转身朝大门外走去……

国藩来到穆府客厅,向穆彰阿深施一礼:“学生曾国藩,拜见恩师!”穆彰阿忙扶起国藩,“涤生不必多礼,快快坐下。”

国藩落座后将带的茶叶拿出:“这是学生来京时从家乡带的茶叶,想让恩师换换口味,不知您是否喜欢。”

穆彰阿呵呵一笑:“到我这来你还自带茶叶,是怕为师供不起你茶水喝吗?”

曾国藩抱拳道:“恩师温良谦和从无官架,学生才敢拿出家乡土茶让您品尝。若是换作别人,涤生真是羞于出手。”

穆彰阿拿着茶叶兴致道:“好,就留与我慢慢喝吧。”

女仆将泡好的茶端送过来,给二人放桌上退下。穆彰阿打量着国藩:“怎么样,新到任上,公干还算可好?”

“哈,还好。恩师,学生今日上门,是想向恩师请教一二。”

“哦,说来听听。”

曾国藩说:“今日,学生在翻阅史料,看到一则乾隆年间的手抄。据载,乾隆帝八十岁寿诞时,英吉利曾派几百名公使前来朝贺。带的贺礼,多达六百余箱,其中,有纺线织布的铁布机,还有洋枪洋炮。”

穆彰阿‘哦’了声:“那已是前朝,前前朝的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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