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2/2页)
远一点的二哥以及莲香、正英两家她自己去送。她正准备出门呢,就见莲香端了一碗果子到了她的门口。
“怎么那么凑巧!我也正好要去你屋里。这下省得我跑了。“谭家英笑着说到。
谭家英让莲香进了厨房,莲香自己去桌上拿了一个碗,用手抹了抹碗底的水,随后把手里的油炸果子腾了进去。两人互相尝了尝对方的手艺,夸赞了对方一番。不多时,正英也端了一个碗来了。
“哎呀,都在这里。难怪刚刚去你家不见人,原来躲在这里。“正英说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正英是谭家英公婆后厅住着的同房里的族亲,她男人敏世算是陈有和的堂叔,其实她跟谭家英岁数相差不大,只是陈有和的辈分低。两人常常会去莲香的马口里一起坐着纳鞋底,交换毛衣的样式,还常常一起去砍柴。连带三家的孩子们也会常常在一块玩耍。
“来,家英,给你吃吃我做的。“正英把碗放到案板上。
“哎呀!有,都有。你怎么还给我送来了,我都还没来得及给你拿去呢。刚做完。”谭家英笑着拣起一个脚板薯饼放到嘴巴里。
“啊呀,好吃!香!“她感叹到。
“这时候怎么还有脚板薯?我去年留了三个大的,也是准备过年炸饼吃,谁知道全坏完了。今年我都没留了。真的好吃!“她又感叹了一回。
莲香也抓起一个,“嗯,是,好吃。“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眼见太阳下了山,气温降了下来,又因为前面忙得脱到只剩单薄的衣裳,此时闲下来了,就觉得冷。莲香和正英不多一会儿就前后脚回了家。
谭家英把吃食用透明薄膜分装好,收拾到木板楼上的瓮里,瓮底放了一层白石灰,瓮口用薄膜扎紧,这样留到明年二三月份也不会回潮。
旁边还有一个又深又大的宽口瓮,里边装了大半瓮的“麻酥”。那是十天前刚刚做好的。一到腊月中旬,就有开着手扶拖拉机到各村去打爆米花和“鹅肠”的中年男人。他们会在村口显眼的位置吆喝:“打爆谷……拉鹅肠……”
一时间,各家的孩子们纷纷躁动起来:“妈,妈,打爆谷的来了。快点!”
女人们就跑到米缸里用擉簸装半擉簸的米,另外还提上半袋谷子,手里还捏两块钱,就往拖拉机那里跑。此时,打爆米花的地方已经围了一圈的妇女和小孩。妇女在旁边说说笑笑,小孩则期待地望着从“突突突”的机器口子出来的各种颜色的“鹅肠”,不时来一声“碰”巨响,把孩子们吓得捂住耳朵。
爆米花打好了,就要熬红薯糖。一大铁锅的红薯,架着柴火一直不停地煮,煮出甜水,最后收汁成能拉得老长的金黄色的糖浆。这工作可不轻松,需要力气,一般是屋里的男人做。这时候,屋里的女人已经拼装好一口大大的敞口木箱,并在里边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爆米花,男人趁热将熬好的红薯糖淋进去,并快速地用一个大铁铲搅拌均匀,搅匀之后就把它拍平,最后在面上盖一层干净的大透明薄膜,一家人脱了鞋上去踩,直到各个地方都紧实了就可以切块。这样,“麻酥”就完成了。
不管是“麻酥”、红糖油圆、糖根、角酥,还是炒花生、油炸红薯片,这几样都是年下必备的零嘴。在物资匮乏的农村,这些是最好的吃食,也是整个新年招呼客人以及走亲访友的随礼,更是孩子们对于“年”的记忆点。
这些准备好了后,时间就已经到年下二十五六日了。一大早,月红和立生就醒来了。今天,妈妈要带他们去十几里远的什马镇上买过年衣服。日子再难,过年的新衣服总少不了,这代表新气象、新希望。在艰难困苦中的人们,只需要一点点的改变,就能让他们看到希望。
吃过早饭,姐弟俩换上一身干净衣裳,连脚上的那双旧解放鞋也在水塘边用打湿的干草抹了一遍,谭家英还给女子梳了两个牛角尖,并一边缠了一朵红花。不多一会儿,母子三人就高高兴兴地出了门。他们拐出巷子,一眼看到塘堰边的场地上站了几伙人,那也是去什马赶集的人们,几个妇女身边拖儿带女,正叽叽喳喳地说着喜庆话呢!她们呼朋唤友:“去喽!去逛街喽!”
“去哒。等我把几个碗洗了就一起走哒。”庆国老婆——刘三妹笑哈哈地声音从大门处传出来,
“哎呀,莫洗了。晚了没东西买。”
“做得,做得,我去叫上几个孩子。”
“嘢!家英。你也去什马?”人群中莲香叫住谭家英。
“是呢,都二十五了,再晚估计衣服都没得买。”
……
她们一伙人就站在塘堰边的柳树下。
月红和立生不自觉朝右手边望去。在塘堰的右下方,住着一户人家,户主叫长生。这家的屋场可以说是羊山数一数二的宽敞,他的屋后是个小菜园,四周用篱笆围了一两米高;屋前一棵歪脖子的老梨树,对于羊山这样拥挤的村庄,拥有一颗果树是多么奢侈。
陈月红每天放牛经过这里都会无意识地朝它望去,她晓得它几时发芽,几时长出了绿叶,几时开花,几时结果。她以及周边的孩子都盼望着,盼着果子成熟。其实往往果子还是半大,就被一些调皮的孩子偷摘了。月红和立生也摘过一两回,他们在一些大孩子的带领下,趁长生一家到田里干活的时候,偷偷地爬上树去摘那日思夜想的果子,迫不及待地想要尝尝它的香甜。
不过现在这歪脖子梨树还是光秃秃的,不消多久,等过了年,它就又会恢复生机。
现在谭家英她们几个妇女带着孩子们簇拥着走过石头庙,上了往什马的小路。
明媚温暖的阳光下,整条路上前前后后都是人,叽叽喳喳的妇女、蹦蹦跳跳的孩子、蹒跚行走的老者、有时一个女人挑着一担箩,咯吱咯吱低头赶路。筐里一头坐一个小娃娃,肯定是哭闹着要跟大人来,又走不利索。不光是这一条路这样,每一条土路上都走满了喜气洋洋的当街人。
一伙人走过祝坊,北门寨,越过柏林,一个繁华的小镇集就出现在了人们的眼前。是的,繁华。对于大山里的人来说,什马、田中,就是这个世上最闹热的地方。这里有两层楼房,有卖各种商品的店铺,有街道,有医院,有中学,有信用社,有寄信的地方,有粮管所,有派出所等等她们所能想到的所有东西。
在老桥上,就能感受到这个镇集现在的热闹。现在的老桥已经挤满了鞋底沾满黄泥巴的乡下人。桥头边有几个挑着箩筐,站在泥巴地面努力卖货的农民,卖的基本是自家种的新鲜蔬菜,山里挖的冬笋,还有自家养的鸡鸭鹅等。鸡鸭鹅的脚和翅膀都被干稻草捆绑住,丢在箩里,每个卖家的面前都围了几个问价的人。桥脑头的那家小吃店也坐满了吃粉的人,从四五层高的蒸笼里散出热气腾腾的白气,弥散在店门口;门前一口大锅里的汤水在沸腾着,旁边一口小锅里也噼里啪啦炸着油饼。
“月红,立生吃不吃油饼?还有包子。”谭家英朝自己的两个孩子问到。
第一次到什马的两人已经被眼前这热闹的景象给震惊了。两人用力地点点头:“嗯。”
谭家英领着月红,立生,同来的几个妇女也各自领着自家的孩子到摊子前买了油饼和包子。一年难得带孩子出来一次,该买的还是得买,不能亏着孩子。
月红手里抓着油饼,同立生和其他的孩子一起跟着妈妈们正式进入街道。只见横竖两条坑坑洼洼的泥巴路面上人头攒动,你是完全看不见地面的,人挤人。你也完全不用走路,光靠人挤就能往前移动,就算你不走都不行。路的两旁是一排旧平房,现在路的两边紧挨着平房根,摆了两条箩筐拼成的长龙,箩筐后边是抱着火笼,窝在矮凳里的庄稼人。他(她)们个个裹着脏兮兮的暗色厚棉衣,棉衣顶上露出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冻得通红开裂的糙手在寒风中不停地劳动着,抓东西,称称,找钱。为的是在年前多卖一点票子,好过年。
在进场之后,谭家英一家就与其他人分开了,大家要买的东西不一样,这么多人也不好走。
现在谭家英让两个孩子拉着她的衣摆,挤出了刚刚的那条街,往主街走去。主街是一个敞的大棚子,四个红砖砌起来的墩子支撑着,屋顶蒙了一层透明薄膜,里边主要有一档肉摊,还有几档卖衣服的。靠外边还有两档卖糖果饼干的。
谭家英领着两个孩子来到衣服摊前,在这里给孩子一人挑了一身衣服,还一人买了一双新的解放鞋。随后领着孩子们往糖果摊挤去。正月里要招待客人,肯定要买一点糖果饼干备着。
此时糖果摊前已经围得水泄不通,一张大大的、带翘边的木台子上堆满了各式散装糖果和饼干,四周围满了买东西的人。谭家英就在旁边等着,见一个人退出来了,马上挤了上去,月红和立生也赶忙跟了上去。谭家英同老板问了价,就抓起面上的红色薄膜袋子开始选装起来。与刚刚摆在箩筐里卖东西的不同,这些正式档口的老板都是镇子上的居民,他们操一口纯正的什马话,穿衣打扮都与那些村子里来的人不同。
等买完糖果饼干,这一集街就当完了。时间也到了午后,人们纷纷提着大包小包,喜气洋洋的过了老桥,走上了各条弯弯曲曲的泥巴路。什马镇很快凋谢了下来,只剩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和踩踏得像稀泥一样的路面。再等一天,等到下一个单数日,这里才又逢街,那时才又恢复它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