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溪云不断气浮空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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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过半,益州署内东苑厢房,等候已久的刘大东总算听到了主子回来的脚步声。他望了眼立在门边的两个浅笑含羞的貌美侍女,谢天谢地,总算等到世子回来处置。
“刺史大人,夜已深了,便送到这儿吧,今夜多谢各位款待,实在有劳。”赵珩满目笑意,在廊下驻足回望,一副酒意上头,脚步轻浮的样子。
院中这一干人等,装醉的装醉,装傻的装傻。
“袁少卿不赀之躯,车马劳顿来一趟实乃我益州署之幸,本该为您接风洗尘,何来有劳一说。”被唤做刺史的男子一身官袍,对着赵珩点头哈腰,言语间皆是敬重。
此番前来,赵珩不好太过高调,便扮做大理寺的少卿,套用了郢王妃的姓氏,唤做袁云生。但益州这帮人精明的很,哪怕他只是个小小少卿,也将自身姿态放到极低,时不时便要行个大礼,生怕哪里露出马脚叫这个长安来的袁少卿看出端倪。
总算与满院油嘴滑舌的官员别过,刘大东开门迎他,但细听院外脚步声并未走远,还有放慢了的趋势,只好将本欲问出口的话收回。这几个不老实的,竟还打量着偷听呢。
“世…大人,这是署内今日派人送来的两位侍女,说是见您此趟并未带婢女伺候,您看,咱们是收还是不收。”
刘大东话还未说完,便见赵珩一番醉态,跌跌撞撞坐到圈椅上便要睡过去,侍女们见状,也不等他搭话了,急忙扭着娉婷的腰肢上前服侍,擦汗的擦汗,端醒酒汤的端醒酒汤。主子让她们来侍候长安来的袁少卿,她们本还有些不情不愿,可就这灯火下匆匆一瞥,便见这位少卿大人肤色白皙,剑眉之下双眸澄澈如雨水洗过的星星,便是整个益州翻来倒去,也找不出这样标致的美少年。
忽而被这少年郎抬眸一看,温润如玉,心头好似被雷给击中了,当即愣在了原地。
可惜他只瞥了一眼,便翻身昏睡了过去。
刘大东瞠目结舌,不知主子演的是哪一出。只好吩咐:“二位先下去吧,这有我就够了。”
两位侍女本是不舍得走的,可方才被这小郎君看了一眼,整个人都呆住了,等反应过来,人已走到了屋外。
赵珩立马从榻上翻身坐起,收起那恶心的目光,便悄声同刘大东说:“去熄灯。”
灯一熄,整个院内都静悄悄的,良久后,屋顶瓦当发出轻微的响动,像是爬过只夜间觅食的狸奴,守卫并未在意,打了个哈欠便再度睡去。
赵珩身着夜行衣,翻过益州署外的三条长巷,熟门熟路摸进了沙府,纵身跃到了内院的梅树上。沙刺史才下犊车,一进内院便被美婢们环绕,争先恐后脱去外裳,好一番亲热才将人打发了,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书房,书房内灯火通明,似有人早已等候良久。
赵珩早让人来沙府摸过情况,就连沙刺史的书房哪块瓦当有松动,他都一清二楚。
书房内除却沙刺史外便只有一人,像是他的幕僚:“大人,这袁少卿可还好相与,两个婢子可都收下。”
“婢子倒是收了,但目前看不出什么,席间几次套他话,虽不排斥答话,但也说不出什么有意义的东西。只是我看他相貌气度,实在不像寒门苦读上去的,想来是个世家子弟,恐怕在长安也颇有些威名,否则皇帝不会派他来。”沙刺史忽然想到什么,“长安可有来信?”
“此人的确不简单,也非普通世家出身。”那幕僚神情语调颇为凝重,从怀中掏出信件递上。
赵珩纵然只能透过瓦当间隙眯眼看去,也能瞧见沙刺史那副大惊失色的模样:“他竟是郢王世子!”
他眼皮一跳,这才来了几天啊,长安便有人坐不住来送信了,身份这么快就被识破,他往后还怎么招摇撞骗!赵谚猜的不错,益州这帮人如此胆大妄为,恐怕早已与长安某位高官权贵有所勾结。
“传闻郢王世子为人乖张,素来不按常理行事,此番皇帝派他前来,必是想重新整顿益州官场。大人,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呵!”沙刺史冷哼,“未及弱冠的无知小儿罢了,此番便让他看看,何为天高地厚。”
赵珩在心中暗啐一口,这人好大的口气!
“他明日必要彻查张宁一案,我已让人搭好戏台,且先给他些颜色瞧瞧。”
张宁便是圣人特派来暗中查探益州的官员,可三封密信后不过揭露了些无关痛痒的皮毛,便传来了意外身亡的消息,赵谚猜测,他必定是查到了什么不可公之于众的事才被人暗杀了。赵珩此趟,便要先查明张宁真正的死因,由此入手,搜集实证交于圣人。
第二日午间,赵珩才踏入署内殓尸房,沙刺史并不在,只有位昨日见过的司马,他似是等候赵珩多时了,一见他便恭恭敬敬迎上前:“袁少卿,昨日休息的可好?”
“拖刺史的福,休息的极好。”赵珩此话暗含讽意,这位司马倒是未曾听出来,只是颔首领他入内。
殓尸房内停着大约十具尸首,皆白布蒙面,尸臭味弥漫,赵珩不由皱了皱眉,算来张宁死了也有半月余了,若是就这般随意摆放在殓尸房中,恐怕身上已腐烂了一半,寻不出什么线索了。这便是那姓沙的给他的大礼?
本站在他身旁的司马默默上前翻了好几张白布,继而才捂着口鼻走近,满怀歉意道:“袁少卿,实在是抱歉,今日署内照看张大人的仵作告了假,说家中母亲急病,咱们也不好为难人家,可不瞒您说,如今才入秋,尸体不出一周便开始腐烂,我方才粗略瞧了几眼,实在没看出哪个是张大人。”
语毕,姿态虽做足了,眼睛却在偷瞟赵珩神色。
“看不出来了?”他显然都要气笑了,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荒唐的衙司,这便是姓沙的安排的大礼是吧,这才哪到哪,仅凭这个就想跟他斗?赵珩含笑,他忍!
“无妨,你自去忙便是,我自个瞧瞧。”随后,他吩咐刘大东将十张白布揭开,先查看相貌身形,他先前看过张宁画像,样貌差别太大的率先排除,再看深浅不一的尸体腐烂程度,有些显而易见才咽气不久便被搬来充数了。这般排查下来,便只剩下了三具。
按仵作的验尸文书来看,张宁是醉酒后摔倒,砸伤了头部,这几具尸身,只有一位是头部有伤。赵珩着重检查了一番,忽而看向站在门外廊下等候他的那位司马,他始终含笑望着他,看上去并未有什么不妥,更没有一丝一毫的越矩。
可赵珩忽然站起身,朝门外的司马冷笑:“你们沙刺史可真会开玩笑啊。”
“袁少卿这是何意?刺史大人今日实在是有要是走不开,下官的的确确不知哪位是张大人啊,若是您辨不出人,不妨等过几日仵作回来…”
他分明规规矩矩的,可赵珩偏生就是从这份规矩里,看出他笑意里的一丝狡黠。
“这儿,根本就没有张大人。”
赵珩来益州前,便与和张宁相熟的旧友打探了不少,包括他生前的习性和做派,期间就有他两位国子监的旧同窗提到,说他幼时右手曾受过伤,所以不论是习字还是用膳,都擅用左手,自小到大都是这样,从未变过。
可这仅剩的最后一具尸首,右手中指的茧极厚,也没有受伤的痕迹,显然不是个左撇子。为防自己看错,他又将十具尸身再次排查了一遍,根本就没有符合全部条件的,所以显然,姓沙的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这里根本就没有张宁。
似乎是没有料到这位袁少卿能这么快便发现不对劲,司马神情一滞,恍惚了一瞬,才赔笑道:“少卿大人这是什么话,近期各大案件涉及的所有尸身都在这儿,张大人不在这,难不成还能活过来?”
话音刚落,廊下便走来一群人,为首的那位大骂:“鲁光中,你好大的胆子!”
来者膀大腰圆,面容粗陋,正是那沙刺史。赵珩寻了个圈椅坐下,静静看着他们做戏。果不其然,沙刺史将这位鲁司马臭骂了一顿,又跟赵珩道歉,说鲁司马平日里不管这些,不知张大人尸身在何处也实属正常,又骂了手底下的人都是废物,竟无人上前提醒。
赵珩今日一早乔装打扮去了趟案发现场,午后才得空到殓尸房看一眼,一来便被糊弄了不说,此刻这帮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得他脑仁疼,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够了。”
房内顿时安静了不少,赵珩板着的脸在看到沙刺史意外的神情后立马挤出了一贯的笑容:“刺史大人,你也曾在长安为官多年,如此算来,咱们算是同僚,也应当能明白出门在外的不容易,谁不想早些办完案回去呢。你我都是爽快人,也别兜圈子了,赶紧查完赶紧交差,如何?”
他这么好说话?传闻不是说…沙刺史有些摸不着头脑。
“少卿是客,此番也是奉旨来益州,沙某对您是百般敬重,如圣人亲临。”沙刺史朝长安方向作揖,语调那叫一个掷地有声,就差给赵珩跪下了,“今日底下人办事不周,让少卿见笑了。您既已明说,沙某必定传令下去,让益州署众人全力辅佐少卿查案。”
赵珩点点头:“既如此,还劳沙刺史带路。”
张宁被关在一间独立的殓尸房,尸身保存的比赵珩想象中好,依稀能辨出几分相貌,再是查看了他右手腕处的伤疤,确认是张宁本人无疑。他想起证词上写的,说他是醉酒后走不稳路,被门槛绊倒,撞上了檐柱,当下便昏了过去,还因着是夜里,郎中来的不及时,血流过多,连当晚的没熬过。
如此说来,他死得的确荒唐。
眼见赵珩再翻张宁后脑的致命伤,沙刺史摆出一副泪流不停的伤心样:“张大人不过而立之年,女儿过些日便满八岁,便遭此不测,当真是可惜了。”
赵珩暗骂了一句,只道这沙刺史不去混戏班当真是可惜了。
此间人多,他大概查看了一遍,便心中有数,从殓尸房走了出来,命刘大东将张宁身上的伤口或不寻常之处一一记录。拿帕子净过手,看向伤心欲绝的沙刺史:“刺史可知,当日有哪些人见过张大人,他又是与谁一同宴饮的?”
似是料到他有此一问,沙刺史一个眼色,鲁司马便递上了一纸文书,赵珩接过,上头大约有个二十余人的名字。赵珩粗略瞥了一眼便收起单子,吩咐道:“单子上的人,今日在官署的,现下请他们去公堂一趟,今日不在的,有劳鲁司马,明日一早带着人在公堂等我。”
鲁司马暗暗瞄了眼沙刺史,后者直骂:“还不去办?!”
去公堂的路上,赵珩暗中吩咐刘大东,让他调派些人手去保护张宁的妻女,方才赵珩粗略一看,便知张宁绝不是意外身亡,而是他杀。
喝醉酒也许是真,但失足一定是假。今日他去过案发现场,也和刘大东尝试着按众人口供里说的那般模仿了一遍张宁的“不慎摔倒”,有一点格外想不通,他既然是被门槛绊倒,那理应面门着地,为何致命的伤口会在后脑?且张宁个头与刘大东差不多,按理来说头撞在檐柱上的高度也该差不多,可根据现场做的标记,张宁撞到的地方远比想象中矮上不少。
再者,他方才查看了他的小腿后侧,发现有一大块明显的淤青。要知道,人死后身上的淤青不会消退,反而会加重,赵珩隐约觉得,这块淤青与他的死脱不了干系。
日头西斜,晚间带有凉意的秋风吹过,赵珩负手立于堂内公明廉威牌匾下,心中思绪万千,只等着鲁司马安排人手一一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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