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回 严夫人劝耕督租 孙司空尽忠效死 (第2/2页)
周行逢乃趋往朗州,自称武平(朗州)节度留后。有人为潘叔嗣作说客,请把武安(潭州)节度使一缺,令潘叔嗣升任。
周行逢摇首道:“潘叔嗣擅杀主帅,罪不容诛,我若反授他潭州,是我指使他杀主帅了。这事岂可使得!”
因召潘叔嗣为武平(朗州)行军司马,潘叔嗣托疾不至。
可见潘叔嗣之前退还岳州,实是畏惧周行逢。
周行逢道:“我召他为行军司马,他不肯来,是又欲杀我了。”乃再召潘叔嗣,佯言将授付潭州,令他至朗州受命。
潘叔嗣欣然应召,即至朗州。周行逢传令入见。
周行逢高坐堂上,见潘叔嗣立于庭下,厉声斥责道:“你前为小校,未得大功,王逵用你为团练使,待你不为不厚,今反杀死主帅,你可知罪否?我未忍斩你,竟敢拒我命么?”
说至此,即喝令左右,拿下潘叔嗣,推出斩首。部众各无异言,周行逢即奉表周廷,详细陈述事件经过。
周世宗郭荣(柴荣)授周行逢为武平(朗州)节度使,制置武安(潭州)、静江(桂州)等镇军事。
周行逢本朗州农家子,出身田间,颇知民间疾苦,平时励精图治,守法无私。女婿唐德,求补官职,周行逢道:“你实际上并无才能,怎能当官作吏!我今日授你一个官职,他日你奉职无状,我又不能枉法饶你,反误了卿卿性命。你不如回乡为农,还可保全身家呢。”
乃给与农具,遣令还乡。周行逢看似无情,实是顾全之计。
朗州府署僚属,周行逢悉用廉士。法令制度,力求简明扼要,吏民称便。
先是湖南大饥,民食野草,周行逢那时还在潭州,开仓赈贷,活民甚众,因此民皆爱戴。他对自己却很刻薄,终身俭约。有人说他太俭朴,不合礼法。
周行逢叹道:“我见马氏父子,穷奢极欲,不恤百姓,今子孙却在向人乞食,我难道好效尤吗?”
周行逢少年时喜欢闹事,曾经犯法,被发配静江军,面上黥有字迹。这时得掌旌节,左右统劝他用药灭字。
周行逢慨然道:“我闻汉有黥布,不失为英雄。况我因犯法知戒,始有今日,何必灭去?”左右闻言,方才佩服。
只是他秉性勇敢,不轻易饶恕犯人,遇有骄惰将士,立惩无贷。民有过失,无论大小,多加死刑。
一日,他听说有将吏十余人,密谋作乱,便即暗伏壮士,佯召将吏入宴。酒至半酣,呼壮士出厅,竟将十数人一并拖出,论罪处斩。部下因此互相告诫,切勿犯法!
周行逢妻严氏得封勋国夫人,见他用刑太过严苛,未免自危,曾从旁规谏道:“人情有善有恶,怎好不分皂白,一概滥杀呢!”
周行逢怒道:“这是外事,妇人不得预闻!”
严氏知不可谏,过了数日,骗周行逢道:“老家里的下人,多半狡黠,他们听说你已显贵,不亲自打理琐事,往往仗势欺人。租种田地的佃户,经常偷懒,妾愿自往查看。”
周行逢允诺,严氏即归还故里,修葺故居,这一住就不再回朗州。她居常布衣,粗茶淡饭,绝无骄贵气象。周行逢屡次派人迎接,严氏却辞以志在清闲,不愿在城中居住。只有每年春秋两届,身穿粗布青裙,率领佃户入城送租缴税。
周行逢谕止,严氏不从,且传话道:“税系官物,若主帅自免家税,如何号令四方?”
周行逢也不能辩驳。
一日周行逢闲着,带领侍妾等人,驰回故里,见严氏在田亩间,督视农人,催耕促种,不禁下马慰劳道:“我已显贵,不比前时,夫人何为自苦?”
严氏答道:“君不忆为户长时么?民租不能按时缴纳时,常挨鞭打,今虽已显贵,如何把陇亩间事,竟不记忆呢!”
周行逢笑道:“夫人可谓富贵不能移了!”遂指令侍妾,强拥严氏上舆,抬入朗州。
严氏住了一、二日,仍向周行逢辞行。
周行逢不想让她归去,再三诘问,严氏道:“妾对夫君说实话,夫君用法太严,将来必失人心。妾非不愿留下,恐一旦祸起,仓猝难逃,所以预先回归故里,情愿辞荣就贱,局居田野,免得惹人注目,将来或许容易逃生呢。”
周行逢默然。等严氏归去后,刑罚为之稍微减轻。
严氏乃是秦人,父名严广远,曾仕马氏为评事,因此将女儿嫁与周行逢。周行逢得此内助,终得自免,严氏亦获长寿。史家采入列女传,备述严氏言行,这真不愧为巾帼丈夫呢!
却说赵匡胤,接到周世宗班师命令,于是留下军队守卫六合,自己率领亲兵先返回滁州,探望父亲赵弘殷。
赵弘殷病已基本痊愈,赵匡胤乃奉父启行。判官赵普,相偕随归。
途经寿州,正值南寨指挥使李继勋,被刘仁赡出兵袭破,所储的攻城器具,多遭焚掠,将士被杀死杀伤数百人。李继勋逃奔东寨。李重进在东寨中,仅能勉强自保。
军士经此一挫,大多灰心丧气,打算请旨班师,幸好赵匡胤及时赶到行营,助李重进一臂之力,代为收集材料,修补攻城器材,又将营垒修复,将粮草补齐。赵匡胤部署了十余天后,周军士气复振。
赵匡胤乃辞别李重进,驰还东京汴梁。
周世宗郭荣(柴荣)慰劳有加,且对赵匡胤道:“朕亲征南唐,历数诸将,功劳无出卿右,就是卿父(指赵弘殷),也有大功,朕当厚赏卿家父子,为诸臣表率。”
赵匡胤叩首道:“此皆陛下恩威,诸将戮力,臣实无功,不敢邀赏。”
周世宗郭荣(柴荣)道:“赏功乃国家大典,卿勿过谦!”
赵匡胤道:“判官赵普,具有大材,可以重用,幸陛下鉴察!”周世宗郭荣(柴荣)点首。
退朝后,即封赵弘殷为检校司徒,进爵天水县男;赵匡胤为殿前都指挥使,遥兼匡国(同州)节度使;赵普为节度推官。三人上表谢恩。
忽由吴越王表奏常州军情,说是被南唐燕王李弘冀打败,丧师以万计,周世宗不胜惊叹。
后又接到荆南奏表,代报武平(朗州)节度使王逵,被部下所杀,军士拥立武安(潭州)节度使周行逢为帅。
周世宗又叹息道:“吴越丧师,湖南又失去一支人马,恐南唐兵乘隙猖狂,仍须劳朕再出呢。”
周世宗返回汴京不久,闻寿州久攻不下,更兼吴越、湖南,无力相助,又要启跸亲征。宰相范质等仍加谏阻,因此尚在踌躇。
南唐驾部员外郎朱元(狂士舒元),颇有武略,上书奏事,历言用兵得失事宜,南唐帝因命他规复江北,统兵渡江。更派别将李平(道士杨讷),作为援应。
朱元往攻舒州,周刺史郭令图,弃城奔还。李平亦收复蕲州。
南唐皇帝李璟即授朱元(狂士舒元)为舒州团练使,授李平(道士杨讷)蕲州刺史。
从前南唐人苛榷茶盐,重征粟帛,名目叫作薄征,又在淮南营田,劳役人民,所以民多怨榜。
周师入境,沿途百姓,很表欢迎,往往牵羊担酒,迎犒周军。周军不加抚恤,反行俘掠。于是民皆失望,周世宗前攻北汉,亦蹈此弊,可见用兵之难。
现在,百姓自立堡寨,依险为固,用白纸做盔甲,操农具为兵器,时人号为“白甲军”。这白甲军同心御侮,守望相助,却是有些厉害。每与周军相值,奋力角斗,不避艰险,周军屡为所败,相戒不敢近前。
朱元因势利导,驱策民兵,得连复光、和诸州,兵锋直至扬、滁。周淮南节度使向训,拟并力攻扑寿州,将扬、滁二州将士,调至寿州城下,扬、滁空虚,遂被南唐兵夺去。
刘仁赡守寿州城,见周兵日增,屡乞南唐廷济师,南唐元宗李璟令齐王李景达赴援。李景达因之前惨败,只驻军濠州境内,未敢前进。
还有监军使陈觉,胆子比李景达要小,权柄却比李景达要大。凡军书往来,统由陈觉一人主持,李景达但署名纸尾,便算了事。所以李景达拥兵五万,并无斗志。部众亦乐得逍遥,过一日,算一日。
惟南唐将林仁肇等,有心赴急,特率水陆各军,进援寿州。偏周将张永德屯兵下蔡,截住南唐援路。
林仁肇想得一法,用战船载着干柴,因风纵火,来烧下蔡浮梁。张永德出兵抵御,为火所焚,险些儿不能支撑。幸喜风回火转,烟焰反扑入南唐舰,林仁肇只好遁还。
张永德乃制铁绠千余尺,横绝淮流,外系巨木,遏绝敌船,大约距浮梁十余步外,东西缆住,免得南唐军再来攻扑。惟林仁肇等心终未死,一次失败,二次复来。
张永德特开出重赏,募得善于潜水的壮士,潜游至敌船下面,系以铁锁,然后派兵四蹙,绕击敌船。敌船不能行动,被张永德夺了十余艘,舰内南唐兵,无处逃生,只好扑通扑通的跳下水去,投奔河伯处当差。
林仁肇仅单舸走免。
张永德大捷,自解所佩金带,赐给泅水的总头目。惟见李重进持久无功,暗加疑忌。当上表奏捷时,附入密书,略谓李重进屯兵城下,恐有贰心。
周世宗以李重进乃是皇亲至戚,当不至如此,特示意李重进,令他自白。
李重进单骑诣张永德营,张永德不能不见,且设席相待。
李重进从容宴饮,笑语张永德道:“我与大帅同是皇亲,同受重任,各拥重兵,彼此当为主效力,不敢生贰,我非不知旷日持久,有过无功,无如刘仁赡善守,寿春城又坚固,一时实攻他不入,公应为我曲谅,为什么反加疑忌呢!天日在上,重进誓不负君,亦不负友!”
张永德见李重进词意诚恳,不由的心平气和,当面谢过,彼此尽欢而散。
一日,李重进在帐内阅视文书,忽然巡逻士兵捉到间谍一名,送至帐下。
那人不慌不忙,说有密事相报,请大帅屏退左右。
李重进道:“我帐前全部都是亲信,你尽管说来!”
那人方从怀中取出蜡丸,呈与李重进。李重进剖开一瞧,内有南唐皇帝手书。书云:
语曰:知彼知己,百战百胜,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今闻足下受周世宗之命,围攻寿州,顿兵经年,此危道也。吾守将刘仁赡,有匹夫不可夺之志,城中府库,足应二年之用,撄城自固,扞守有余。吾弟景达等近在濠州,秣马厉兵,养精蓄锐,将与足下相见。足下自思,能战胜否?况周世宗已起猜疑,别派张永德监守下蔡,以分足下之势,永德密承上旨,闻已腾谤于朝,言足下逗留不进,阴生贰心。
以雄猜之主,得媒糵之言,似漆投胶,如酒下麯,恐寿州未毁一堞,而足下之身家,已先自毁矣。若使一朝削去兵柄,死生难卜,亦何若拥兵敛甲,退图自保之为愈乎?不然,择地而处,惠然南来,孤当虚左以待,与共富贵。铁券丹书,可以昭信。惟足下察之。
李重进览毕,大怒道:“狂竖无知,敢来下反间书么?”即令左右拿住来人,特差使者快马赴京城驰奏蜡书。
周世宗亦怒,传入唐使孙晟,厉色问道:“你屡向朕进言,说你主决计求和,并无他意,为何行反间计,招诱我朝军将?我君臣同心一德,岂听你主诳言?但你主刁猾得很,你亦明明欺朕,该当何罪?”
说着,即将原书掷下,令孙晟自阅。
孙晟取阅毕,神色自若,且正襟答道:“上国以我主为欺,我也想问,上国果真心相待否?我主一再求和,如果陛下慨然俯允,理应班师示诚,乃围我寿州,经年不撤,这是何理?臣奉使北来,原奉我主谕意,订约修好,迄今已住数月,未奉佳音,怪不得我主变计,易和为战了!”
周世宗越怒道:“朕前日还都,原为休兵起见,偏你唐兵不戢,夺我扬、滁各州,这岂是真心求和么?”
孙晟又道:“扬、滁各州,原是敝国土地,不得为夺。”
周世宗拍案道:“你真不怕死吗?敢来与朕斗嘴!”
孙晟奋然道:“外臣来此,生死早置度外,要杀就杀,虽死无怨!”
周世宗起身入内,令都承旨曹翰,送孙晟到右军巡院,且密嘱数语,并交给他一份敕书。
曹翰应命而出,呼孙晟下殿,一起来到右军巡院中,下令院吏备了酒肴,与孙晟对饮。
谈了许多时候,无非盘问南唐朝廷底细,偏孙晟讳莫如深,一句儿不肯出口。
曹翰不禁焦躁,起座对孙晟说道:“有敕书,赐相公死!”
孙晟怡然道:“我死得其所了!”便索取官靴、笏板,整肃衣冠,向东南方再拜道:“臣孙晟以死报国了!”
言已就刑,从吏百余人,一并遭戮。只赦免钟谟,贬为耀州司马。
既而周世宗自悔道:“有臣如孙晟,不愧为忠!朕前时待遇加厚,每届朝会,都叫他参加,且常厚加赏赐,那知他始终恋旧,不愿受恩,如此忠节,朕未免误杀了。”
乃复召钟谟为卫尉少卿。然而钟谟首鼠两端,怎能及得孙晟?
孙晟死信传至南唐,南唐皇帝李璟流涕甚哀,赠官太傅,追封鲁国公,谥文忠。擢升孙晟的儿子为祠部郎中,厚恤他家属,这且不必细表。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