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回 辽太宗入主中原 石重贵直捣黄龙 (第2/2页)
待进入磁州境内,刺史李谷,迎谒路旁,君臣相对泣下。
李谷痛哭道:“臣实无能,负陛下大恩!”
石重贵流涕不止,喉咙里却似有东西堵塞,心中有万语千言,嘴里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李谷倾囊献上,石重贵接受后,刚刚说出“与卿长别”四字,辽兵已经不肯容情,催李谷速去,李谷只得拜别石重贵,自己返回磁州。
石重贵行至中渡桥,见到杜重威营寨旧址,十分广大,想起上个月,把所有的禁军都调给他,他却不战而降,忍不住怒骂道:“杜威逆贼!我石家何曾负你!你这样对我?老天啊!惩罚他吧!”
说至此,不禁大哭。左右勉强劝慰,这才渡河继续北上。
石重贵一行被迫北上,一路艰辛,到了幽州,满城士庶,统来迎接、围观。有父老牵羊持酒,想要献给石重贵,都被卫兵斥退,不让他们与石重贵相见。
石重贵当然悲惨,州民亦无不唏嘘。
石重贵一行进入幽州城,日日半饥半饱,驻留十几天后,州将才接到辽太宗命令,犒赏酒肉。
赵延寿母、赵德钧夫人种氏,也带来食物进献,石重贵及同行诸人,才算得了一饱。
不久,自幽州启行,过蓟州、平州,东向榆关,一路时常下雪,雪花蔽天,途中不再有驿站,毫无供给,大众统饿得饥肠辘辘,困顿异常。
夜间住宿,不像在中原,沿途并无集镇,也没有客栈,往往在山麓林间,搭起篷子,草草瞌睡了事。幸喜野萝卜野菜,到处皆有,宫女从官,自往采食,虽然难以下咽,总算能勉强充饥。石重贵亦借此苟延残喘。
又行了七、八日,至锦州,州署中悬有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画像,辽兵迫令石重贵等下拜。石重贵不胜屈辱,拜后泣呼道:“薛超误我!不使我死。”
其实求死甚易,他就是贪生怕死,口是心非。
再走了五、六日,过海北州。境内有东丹王墓,特派石延煦瞻拜。
后来渡辽水抵前渤海国铁州,辗转来到黄龙府,大约又花了十余天,说不尽的苦楚,话不完的劳乏。
李太后、安太妃两人,年龄已高,身体实在吃不消。安太妃本有眼疾,这时连日流泪,竟至失明。就是冯皇后以下诸妃嫔,均累得花容憔悴,玉骨销磨,这真所谓物极必反,数极必倾,前半生享尽荣华,不知珍惜,免不得后半生遭此劫难呢!
辽太宗耶律德光,已将晋主石重贵北迁,自己据有中原,遂号令四方,征求贡献,镇日里纵酒作乐,不顾兵民。
赵延寿请给辽兵发饷,德光笑道:“我国向无此例,如各兵乏食,令他打谷草罢了。”
看官道打谷草三字,作何解释?原来就是抢劫的代名词,辽太宗既有此宣谕,胡骑遂四出剽掠,凡东西两京畿,及郑、滑、曹、濮数百里间,财畜俱尽,村落一空。
辽太宗又曾经对判三司刘昫道:“辽兵应有犒赏,你要马上筹办!”
刘昫道:“府库空虚,无从颁给,看来只有括借富民了!”辽太宗允诺。
遂先向都城百姓,搜刮钱帛,后来又派使者数十人,分赴各州,到处搜刮。百姓不肯的,即加严惩。百姓痛苦异常,不得已倾其所有奉献。
那知辽太宗并未取作犒赏,一古脑儿贮入内库,于是内外怨愤,连辽兵亦都解体了。
匡国(同州)节度使刘继勋,此前石重贵继位时,担任宣徽北院使,曾参与制定绝辽政策,这次前来汴州入朝辽太宗。
辽太宗为此事叱责他,他急忙手指冯道说:“冯道高居宰相,是他与景延广一起,商议大计,微臣官职卑微,怎么作得了主?”
辽太宗大怒,道:“冯道这位老先生,向来是个不倒翁,遇事绝不会拿什么主意,更不会无事生非,你休要胡说!”命将他锁住,打算一起解送黄龙府。
晋昌(京兆府长安)节度使赵在礼,闻听辽太宗进入汴京,急忙前去朝见,以示效忠。晋昌军叛乱,节度副使李肃将叛乱平息。
赵在礼走到洛阳,闻辽将述轧、拽剌、高谟翰等入据洛阳,急忙拜见,下跪磕头。述轧、拽剌踞坐堂上,并不答礼,反勒令赵在礼献出财帛。赵在礼很是愤闷,但托言入朝大梁,再行报命。
赵在礼侥幸脱身,转趋郑州,路上,对左右道:“辽帝耶律德光,曾经说过,唐庄宗之所以惨死,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此次进京,凶多吉少。”
后来又接到刘继勋被拘的消息,自恐不免,便在马棚里上吊而死。自从唐庄宗同光四年,他在邺都被裹挟参加叛乱,他本无心插柳,却得以历任天雄、横海、泰宁、匡国、天平、忠武、武宁、归德、晋昌等镇节度使,前后二十一年而亡,寿六十六岁。
赵在礼所到之处,横征暴敛,获得巨额财富,在天下各藩镇中,名列首富。石重贵曾经十分眼红,为皇子石延煦迎娶赵在礼之女,赵在礼给女儿的陪嫁,高达一千万文钱。给石重贵的孝敬,更高达数倍。然而,巨额财富,到最后也保不住性命。
辽太宗闻赵在礼死耗,才下令将刘继勋释出,那刘继勋已惊慌成疾,不久毕命。
为此种种情事,遂致各藩镇担忧,各地纷纷起义,驱逐辽兵。
彰义节度使史匡威(史懿),乃史建瑭之子,史敬思之孙,据住泾州,不受辽命。
雄武(秦州)节度使何重建,本不愿侍奉胡虏,刚刚又得知刘继勋、赵在礼的下场,遂手刃辽使,举所辖秦、成、阶三州降蜀。雄武,即是原来岐国、前蜀国的天雄。为免与东天雄(魏博)混淆,后唐灭蜀后改为雄武。
密州刺史皇甫晖、棣州刺史王建,皆率领部众南下,长途跋涉,投奔南唐。
辽太宗感觉晋人靠不住,遂大量任用辽人与汉奸。
命前燕京留守刘曦为西京(洛阳)留守;永康王兀欲之弟耶律留珪为义成(滑州)节度使;兀欲的姐夫潘聿燃为横海(沧州)节度使;皇族耶律郎五为镇宁(澶州)节度使;赵延寿之子赵匡赞为护国(河中府)节度使;部将刘愿为保义(陕州)节度使。
北平王、河东节度使刘知远,早已乘势崛起,雄长西陲,于是中原帝统,落到刘氏身上,又多出来一代的乱世君主。
刘知远镇守河东,本来是蓄势待时,审机观变,所以晋出帝石重贵绝辽,他明知不应该,但是始终未曾入谏。
等到辽太宗率大军入汴京,他急忙派兵分守四境,防备不虞,且恐辽兵强盛,一时不便反抗,特派客将王峻,赍奉三表,驰往汴京。
一是贺辽太宗入汴;二是说河东境内,夷夏杂居,随在须防,所以未便离镇入朝;三是因辽将刘九一,驻守南川,阻断了进贡道路,请将刘九一军调开,方便入贡。
辽太宗耶律德光,览毕表文,很是喜欢,便令左右拟诏褒奖。诏书草定,辽太宗过目后,特提起笔来,将刘知远三字后面,加一“儿”字。又取出木拐一支,作为赏赐,命王峻持诏书及木拐,还报刘知远。
向例辽太宗赏赐大臣,以木拐最为尊贵,大约如汉朝旧制,颁赐几杖相似。辽臣中只有皇叔伟王,才得此物。
王峻负拐西行,辽兵远远望见,相率让路回避,可见得辽太宗赏赐这枝木拐,是非常郑重的意思。
及王峻到河东,覆报刘知远,呈上辽太宗诏书,及所赐木拐,刘知远略略一瞧,并没有什么希罕,但问及大梁情形。
王峻答道:“辽太宗贪残,上下离心,必不能久有中原,大王若举兵倡义,锐图兴复,海内定然响应,胡儿虽欲久居,也不可得了!”
刘知远道:“我递去三表,原是缓兵计策,并不是甘心臣虏。但用兵当审察机宜,不可妄动,今辽兵新据京城,未有他变,怎可轻与争锋?好在他专嗜财货,欲壑已盈,必将北去。况且冰雪已消,南方卑湿,虏骑断不便久留。我乘他北走,进取中原,方可保万全了。”
于是按兵不发,专等汴京动静,再定进止。
辽太宗未得刘知远谢表,疑有贰心,又派使催贡方物。刘知远乃派副留守白文珂入献丝绸名马。
辽太宗面谕白文珂道:“你主帅刘知远,既不事南朝,又不事北朝,究竟怀着甚么意思?”白文珂权词解免。辽太宗令他回报,白文珂即兼程西归,报明刘知远。
孔目官郭威在侧,便即进言道:“虏恨已深,不可不防!”
刘知远道:“且再探听虚实,起兵未迟。”
究竟汴京城内,有何动静?
辽太宗耶律德光,入据汴京,已经满月,乃召晋百官入议,开口问道:“我看中国风俗,与我国不同,我不便在此久留,当另择一人为主,你们意下如何?”
语才说毕,即听得一片喧声,或是歌功,或是颂德,多半是说中外人心,都愿推戴皇帝。大家都是汉奸摇尾狗。
辽太宗狞笑道:“你们当真么?”
群臣忙道:“当真!”
辽太宗又问道:“果然么?”
群臣忙道:“果然!”
辽太宗道:“众情一致,足见天意,我便在下月初一,升殿颁敕便了。”大众才退。
到了二月初一,天色微明,晋百官已奔入正殿,排班候着。但见四面乐悬,依然重设,两旁仪卫,特别一新。大众已忘故主,只眼巴巴的望着辽太宗临朝,好得封赏。
好容易待至辰牌,才闻钟声震响,杂乐随鸣,从里面众星捧月般,拥出一位华夷混搭的大皇帝,头戴通天冠,身着貂皮长袍,手执大珪,昂然登座。
晋百官慌忙拜谒,舞拜三呼。朝贺礼毕,辽太宗颁正朔,改元大同元年,下诏大赦天下,当即退朝。
晋百官陆续散归,都道是富贵犹存,毫无惆怅。
唯独那个为虎作伥的赵延寿,回居私第,很是怏怏不乐。
之前,辽太宗本当面许诺他,取得中原,即立他为帝,已经魂牵梦绕了很久,此时忽然变局,无从称尊,一场大希望,化作水中月、镜中花,哪得不郁闷异常。
他左思右想,竟想到一条妙计,次日即进谒辽太宗,乞为皇太子。
又一个想做儿皇帝的!亏他想得出来!
辽太宗勃然大怒道:“你也太过分了!天子的儿子方可做皇太子,别人怎能做得!况且,你年纪比我还大!”
赵延寿口中嘟囔道:“石敬瑭比我还年长......”
募见辽太宗满脸怒容,不敢再说,连磕数头,好似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辽太宗慢慢说道:“我封你为燕王,莫非你还不足么?我当格外升迁便了。”
赵延寿又不好多嘴,只得称谢而出。
辽太宗乃召入学士张砺,叫他为赵延寿升官。
此时刚刚升恒州为辽中京,张砺上奏章,拟授赵延寿为大丞相、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中京留守兼枢密使。
辽太宗见了奏草,援笔涂去数字,单剩得“中京留守兼枢密使”八字,颁给赵延寿。赵延寿不敢有违,只是更加怨恨辽太宗食言,心中愤愤不平。
太原府。
忽由大梁传到辽诏,上书大辽“大同元年”,大赦天下。
刘知远大惊道:“辽太宗颁行正朔,宣布赦文,难道真要做中国皇帝么?”
行军司马张彦威入劝道:“中原无主,惟大王威望日隆,理应乘此正位,号召四方,共逐胡虏。”
刘知远笑道:“这却未便,我究竟是个晋臣,怎可背主称尊!且主上北迁,我若可半道截回,迎入太原,再谋恢复,庶几名正言顺,容易成功了。”
遂下令调兵,拟从丹陉口出发,往迎晋主。特派指挥使史弘肇,部署兵马,准备启程。
看官!你道刘知远的举动,果是真心为晋么?他探听得汴京消息,多推尊辽太宗为中国皇帝,不禁心中一急,急中生智,独想出一个迎主的名目,试验军情。
之前,何重建举所辖秦、成、阶三州降蜀。
刘知远听说后,叹息道:“蛮夷入寇,中原无主,何重建归降蜀国,也是迫不得已。只是国土丧失,百姓失所,我身居封疆大吏,实在惭愧!”
河东指挥使史弘肇,奉刘知远命,召诸军至球场,当面传言,令他们即日迎回天子,即晋出帝石重贵。
军士齐声道:“天子已被掳去,何人作主?现在请我王先正大位,定名号,然后出师!”
史弘肇转而禀告刘知远,刘知远道:“虏势尚强,我军未振,宜乘此建功立业,再作计较。士卒无知,应速禁止乱言!”遂命亲吏驰诣球场,传示禁令。
军士见到刘知远,方争呼万岁,后来听到禁令传下,方才稍微安静,依次归营。
是夕即由行军司马张彦威等,上笺劝进。
刘知远扭扭捏捏,尚不好意思答应。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