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尘缘篇第十 (第2/2页)
萧墨隔着窗,心中万千思绪。
他知道横在他们之间的东西是什么,也清楚那隔阂早已根深蒂固,错的一直是他,又或者说,没有人做错过什么,当然,后者只是低不下头的上位者宽慰自己的说法。
她的身体是那样单薄,又是那样铮铮铁骨,忠君的脊梁扛起了齐淮的半边天,经年的伤骨依旧无怨无悔,不声不响,好像全天下的好儿郎加起来都不及一个卫司年。
萧墨蓦然想起几年前,卫司年入宫和那清谈天,言辞间不知是谁打翻了茶水,房内手忙脚乱一阵,便传出了那清的惊呼:“阿年!你的手臂为什么有那么多伤疤?”
卫司年并不在意,徐徐一笑:“行军打仗的人,有点疤正常。”
“你身上还有别的地方有吗?”
“大概有吧,这没什么的。”
可那清并不打算轻描淡写揭过这个话题,执拗的盯着她的眼睛,结果便是卫司年认了输,无可奈何在屏风后褪下一半中衣给她看。
这是一个姑娘家的背脊,横看竖看也只能看出满目狰狞,数不清的刀疤剑伤盘根错节一般在她身上交错落定,像扭曲的毒虫,在那里生了根,右肩尚有新伤,经过包扎,还透着殷红的血迹。
那清看着她找不出一块好肉的背脊,张了张口,几次三番也说不出半个字来,卫司年以为吓到她了,连忙披回外衣道:“吓到你了?是不是很丑?”
那清摇摇头,目光坚定的看向她:“它们是英雄的战功,为黎民百姓换来了得以清闲安乐的天下。”
萧墨当时立在门外,背着一只手,思绪万千的看向远天,没人知道他当时到底都想了什么,但有一点,他那时一定是赞同的。
陛下心头微动,正欲开口叫人,将军却率先站起身,由于冻了一夜,她起来的动作有些缓慢,甚至可以说有些艰难,扶着膝,弯着腰,慢腾腾起来,带着昨夜灌了一身的冷风,离开了。
今日之后,将军恐再不会归京。
萧墨想。
———
“将军?还不下马?”官差出声催促。
卫司年一把攥紧手中军令,勒紧缰绳看向仅仅数里之遥的目的地,成败在此一举,错过今夜,那金素真得了消息,势必要连夜跑路,到时天涯海角,再想抓她岂非大海捞针,莫不成就这么算了?算不了!她曾指天地为誓定要将这毒妇碎尸万段,眼见就要得手,怎能就此放弃!因为格外愤怒和纠结而控制不住的细微颤抖,她双眼通红,背脊僵立,却不肯低头说一声“谨遵圣意。”
坊间早有传闻,崇安将军卫司年功高盖主,心生违逆,看这形式是不打算听旨行事了。送信来的官差眼见不对,转身就要上马逃离,却被身后如穿云而来势不可挡的刀鞘砸中后脑,登时摔翻在地,将军如此,下属即刻会意,便有离得最近的二人一齐翻身下马,刀架颈侧,官差怒目圆睁,破口大喝一声:“卫将军!你这是要造反嘛?”
卫司年睥睨此人,高昂颈首,整个人周身散发着绝不可近的杀意,仿佛下一刻一把捏死他也不在话下,惊的官差浑身一抖,腿如筛糠一般哆哆嗦嗦:“将军,冷,冷静,下官刚是胡诌的,将军忠心耿耿,怎会心生此念…”
卫司年冷眼一瞥,若有所思摸了摸手上的扳指,看天色,正是攻城吉时,她闭了闭眼,道:“遮云。”
年轻的将领于马上拱手:“属下在!”
“把这位大人…”她终于肯正眼瞧他,官差心头一紧,只道大祸临头,今晚定是死期,险些大小便失禁,已然吓得涕泪纵横,且听这位战神将军闭眸仰头,沉思一瞬,开口定了他的结局:“绑严实了,找几个人看着,什么时候天亮了,什么时候放他走。”
不是死期不是死期!!!他跳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卫司年一勒缰绳,掉转马头,刀指前方,高声道。
“崇安军听令!大军开拔,绝不能让金素真活着离开北疆!”
“是!”
敬怀五年,崇安铁骑踏入北疆,直捣大北宫,生擒北疆藩王金素真,以剐刑三千刀处死。
此后,将军远赴边陲,镇守边境,不再久居上京,从此,天下合一,尽归齐淮萧氏。
次年,陛下以赫赫战功为由,及卫家满门忠烈为名,圣旨亲封定疆王,封地北疆。
明眼人都知道,陛下这是怕与将军君臣离心,意图拉拢安抚,卫司年便是再有诸多不忿,也该下了这台阶。
宣旨的公公舟车劳顿,连夜赶路,终于将消息送到了西境,喜笑颜开道:“卫将军,接旨吧?”
卫司年接过圣旨,粗略看了一眼,就一把塞回了来人的手里:“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劳烦公公转告陛下,卫司年乃寡德之人,担不起这恩赐,封王一事便算了,臣愿一生戍守边关,护国护民,以报皇家对卫家的知遇之恩。”
公公气得面色涨红:“你,你这是抗旨!”
“来人,送客。”她不再多言,拂袍入座。
后史记载:崇安将军卫司年,先崇安将军卫崇洲之独女,一生功绩不断盛名在外,为保家国立下汗马功劳,帝感念之,圣旨册封。将军拒封王,退回诏书,辞不赴命,朝中流言四起,疑其心有叛意,联名上书,劝君除之。
崇安据守西境,晨见狼烟起,恐京师有变,率兵两千日夜兼程,及宫,陛下以谋逆围宫之罪,打入诏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