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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冰消雪融 (第2/2页)

沈茹薇不是柳华音,更不是左邻右舍上了年纪,闲得无事可做的大叔大娘,虽察觉到他的失落,也并无兴趣同他多聊几句,继续寻找下一个出口。

当她找到出口,正要走上前时,却发觉苏易已在原地停了很久,半步都不曾动过。

“不走?”沈茹薇淡淡问道。

“我是不是死了比活着好?”苏易忽然问她。

“我是这么想,但其他人却未必。”沈茹薇的回答十分坦率。

“何意?”

“你三番四次找我麻烦,几次害我性命,我当然认为你该死,”沈茹薇道,“但这只是对我而言,其他人未必会这么想。”

“他一定也认为我该死。”苏易神色空洞,干巴巴吐出这么几个字来。

“你说老萧?或许吧。”沈茹薇道。

苏易听完,不觉愣道:“你和他所想的,难道会有不同?”

“我若想杀你只会自己动手,不会要求他也认同。”沈茹薇道,“不过,我最想杀你那一刻没有得手,此时此刻,倒也无所谓。”

“所以,我连死的价值也没有吗?”苏易被巨大的失落感所包裹,只怅然问道。

“你有没有价值得问你自己,而不是别人,更不该由看不起你的人决定。”沈茹薇只觉与他多说都在耽误时间,丢下这句话,便已从出口走去相邻的阵中。

苏易本想跟上,可却迟疑了,就在他这迟疑的功夫里,通往相邻阵法的出口却又关上了。

不只是他,在出口另一头的沈茹薇也不免诧异。按照前面的走法,这出口也不会无端自己关闭,不过转瞬的功夫,二人便已不在同一阵法当中,若说无人启动机关,恐怕是不可能的。

她顿时起了警惕之心,然而回过头去,却看见一人穿过挂着雾凇的密林,径自走到她跟前。

正是荀弋。

“看来,还真是桃七娘布的阵。”沈茹薇展颜,“莫非,她想用这个困住‘白鹿先生’?”

“这我到不知,”荀弋走到她跟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朝她方才来时的方向瞥了一眼,道,“那人很危险。”

沈茹薇若有所悟,轻轻“哦”了一声。

荀弋并不知他们几人从前过节,只是直觉感到苏易带她并不友善,方用阵法将二人隔开。

“可我本还想着让他带路,”沈茹薇言罢,转念一想,唇角微微上扬,“如此一来,倘若他不在阵中,我又该如何找他?”

“这阵法并非完全与之前的相同,你也不过是凭借运气走到此处,”荀弋道,“他入林之前,阵法便已开启,一时半会儿走不出去。”

“哦?”沈茹薇莞尔,“如此说来,你又是为何在此?”

“随我来罢。”荀弋没有多说,只是缓缓摇头,便即转身朝阵法一端走去。

林深露重,寒气几欲穿透衣衫,渗入肌骨。走出一段路后,沈茹薇不自觉将手揣入袖中,抿紧了唇,连呼出的气息都瞬间降至冰点,几乎要凝结成冰。

她忽觉身上一暖,回头一看,方知是荀弋将自己的裘衣解下披在她身上。她这一回头,刚好与之目光相对,只见得荀弋眉心略微一沉,淡淡问道:“自相识起,我便屡次见你因他涉身险境。过去我只当是他无能才三番五次连累你,可如今看来,纵他想令你全身而退,你也不会领情。”

“换作是我,也不愿令他以身犯险,”沈茹薇道,“倒是你,为何还在帮我?”

荀弋摇头,只微微笑了笑。

与此同时,萧璧凌也被困于林中另一处阵法内,正苦寻着出路。

就在他俯身查看一处岩石构造时,身后却忽然多出一个脚步声。

萧璧凌还未回头,但从脚步呼吸,便判断出此人身手不凡,然而转过身去,便觉劲风及面,于是本能拍出一掌,硬接了下来。

二人掌力相接,震得风中水气激荡,萧璧凌这才看清,眼前之人,正是在星海派奇门阵中曾见过的王松。

此人仍旧戴着面具,发髻之中隐隐夹着几根银丝,年纪应当不轻,这看似轻飘飘的一掌,内息亦深厚无匹,迫得萧璧凌不得不向后疾退数步,足下不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萧璧凌抬眼,不免愕然。

碎玉诀个中玄妙,以他的年纪,不过只能做到三五成,虽比起竹隐娘与裘慕云那登峰造极的能耐还远远不及,但就如今江湖之中这些高手而言,莫说同辈,即便是那几位名门正派的掌门长老,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如此看来,眼前这个王松,不靠任何偃甲机关辅助,便能一掌将他逼退,当可算得上是鬼才。

“就只有这样?”王松摇头,眼中神色,倒像是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看来,是萧某太不成器,让阁下失望了?”萧璧凌唇角微挑,却见对方再度欺身逼近。

劲风过处,霜气凛冽,王松的连发数掌,掌力扫过两侧树木,竟生生剐出几道裂痕,无数道掌风好似在萧璧凌周身结成一张密网,连风都钻不出去,直逼得他连连后退。

萧璧凌见状,只得一横心硬接下他全力一掌,与此同时,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立时贯穿他整条臂膀,几欲撕裂一般,将他逼退开去,背脊撞上一株老树,震得挂着雾凇的碎叶纷纷下坠。

他一时脱力,足下不稳,当即栽倒下去,好在及时以玄苍为支撑,大力掼入脚下被积雪冻硬的泥土,单膝着地,勉强稳住了身形。

“站起来。”王松身形稳如泰山,居高临下对他说道。

“阁下有如此身手,只怕不是俗人。”萧璧凌抬眼,却在与他目光交汇的一瞬,觉出几分熟悉之感。这种感受,日前在星海派密室之中与他相遇时,也曾有过。

他愣了愣,当下站起身来,却见王松正上下打量着他,目光颇显意味深长。

半晌,他摇摇头道:“可惜,你被耽误得太久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萧璧凌听在耳中,只觉一头雾水,正待说些什么,却听得一阵朗声大笑,随后传来沈肇峰的话音:“王松,干得不错。”

萧璧凌眉心一沉,当下循声望去,恰好望见这位“白鹿先生”一步步走到王松身旁,粗略打量他二人一番,对王松淡淡说道:“时辰也刚刚好,他这条命,还得留给别人,下手,可得分好轻重。”

“这倒不必,”萧璧凌坦然笑道,“我原就是为了见您而来,还不至于临阵脱逃。”

“哦?”沈肇峰听罢,朗声而笑,“有意思,不过你不走,想必是有其他要求。”

“萧清瑜在哪?”萧璧凌道,“您刚才还说要把我的命留给他,想必,很快就能看见了。”

沈肇峰嗤之以鼻,当即拂袖转身,萧璧凌则由王松看着,跟在他身后。三人绕开一丛丛长势奇异的树木,视野豁然开阔,映入眼中的,先是远方覆满白雪的山巅,紧跟着,则是脚下不远处的断崖。

这断崖他见过,原先并不在这个位置,想来,此处应还在阵法之内。

“出来罢萧公子,”沈肇峰对一侧林中沉声唤道,“此人可是特地来见你的。”

萧璧凌听到一阵沙沙声响,当下转身,便看见萧清瑜从一棵粗壮的老树背后走了出来,着一袭黑袍,眉目间已全无往日温润,只余寒冽杀意。

事到如今,他也的确不必再伪装了。

“别来无恙?”萧璧凌微笑,仿佛只是在与他闲话家常。

萧清瑜并不理会,只是瞥了一眼沈肇峰。

“萧公子一向聪明,今日前来赴约,想来是已知道了老夫的意思。”沈肇峰不紧不慢道,“有人想要你的命,我可以成全,亦可不成全,至于究竟如何选择,还得看萧公子的意思。”

“您这话是想说给他听,还是我?”萧璧凌瞥了一眼萧清瑜,淡淡问道。

“哦……”沈肇峰故作恍然之状,“老夫差点忘了,你们是同父异母的亲生兄弟。”

说着,他拍了拍萧璧凌肩头,眼底似有笑意:“当然是你。”

萧清瑜嗤笑一声,将脸别至一旁。

“我倒觉得,白鹿先生您的话,可以换一种说法,”萧璧凌展颜笑道,“他的命我也想要,不过如今有你庇佑,我也难以得手,所以,为何不能用我所知道的事,来换取您的帮助?”

“你配?”萧清瑜冷哼一声。

“当然,”萧璧凌挑眉一笑,转向沈肇峰道,“您毕竟是我的老丈人,我又怎会不向着您呢?”

“你说什么?”萧清瑜大惊,“你说他是……”

“你想要什么?”沈肇峰不动声色。

“有人在这时候知道了您的秘密,未免有些不合时宜,”萧璧凌展颜笑道,“刚好,他这条命,我要。”

“也就是说,只要我不干涉你二人之争,你便会听从于我?”沈肇峰言罢,略一沉吟,便即退到一旁,“好。”

“白鹿先生你……”萧清瑜向后错开半步,却见一道寒光已扑面而来,他无暇多言,只得全力应敌。

林间积雪在阳光下渐渐酥软,并未全部消融,而是凝成一块块透明的碎冰,折射出金色的光影穿过剑底,不时晃过一茬细碎的冰花,将缠斗中的二人快如剪影般的身形包围,绚丽如残阳。

“白鹿先生,”萧清瑜已能料想自己接下来的境遇,然而心却在沉入谷底之后,反倒有种释然,他冷笑着望向沈肇峰道,“您说过的帮我,原来也不过如此。”

“你该多谢我,”沈肇峰波澜不惊,“若不是我除掉那些飞云居派来的精锐,也轮不到这小子出马。好好想想,相比之下,你更愿意死在谁手里?”

萧清瑜冷哼一声,后足猛然刹住。

在他身后,便是悬崖。

萧璧凌见他瞳孔紧缩,目露恐慌之状,心下蓦地一颤。

虽已见惯生死,但论及身世之苦,眼前这厮,多少也与他同病相怜,当真到了这一刻,也不知是因那少得可怜的血缘牵系作怪,还是他太过心软,只觉得难以下此狠手。

可就在这时,一只铁爪凌空飞来,直击萧清瑜胸口,将他身形击飞出去,跌出悬崖边缘。

萧清瑜的身子,便像是被箭支射落的飞鸟,只消一瞬,便落入无尽深渊。

“心慈手软,这种性子,可不配娶我的女儿。”沈肇峰缓步走上前,道。

“多谢。”萧璧凌目色清冷。

“都是一家人,不必言谢。”沈肇峰说着,缓缓走到他身后,眼底蓦地晃过一丝狡黠的光。萧璧凌虽有意识,却已闪避不及,背后立时被他袖间机关爪击中,身子向前扑出,跌向深渊。

王松眸光一紧,身形微微一侧,却听得一声惊呼,已然有一人从林中奔来,正是沈茹薇。

她眼疾手快,已然伏在崖边,伸手一把握在萧璧凌左手脉门,小半个身子也因这下坠之力而悬空,她不屑向沈肇峰讨饶,当下咬紧牙关,以照雪支在身后地面,死死扣住萧璧凌左手,全力向上一拉,方勉强稳住下盘。

萧璧凌背后中掌,身负内伤已有不支,然抬眼望见沈茹薇咬在牙间的下唇已隐隐渗出血来,再看沈肇峰仍旧漠然立在崖边,只觉胸中血气翻涌,便使出浑身力气,将玄苍剑锋刺入崖间岩石内,借着沈茹薇拉拽之力,一点点攀上崖壁。

这几人竟都不曾留意,王松渐渐眼底渐渐沉眠的不安。

看着萧璧凌安然无恙上了崖顶,沈肇峰不由陷入沉思。

王松并没有把在星海派奇门阵中见到沈茹薇的事告诉他,虽说他心中也有预料,但亲眼看见这个让他头疼不已的小女儿,心中还是不免烦躁。

“很好,”他收起心中不满,朗声笑道,“果然是女大不中留,你这丫头许了人家,眼里便没有我这个父亲了。”

“你在可惜我没随了你的性子,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吗?”沈茹薇单手揽过萧璧凌的身子,将他护住,抬眼望向沈肇峰,冷笑说道,“不论换作是谁我都会救,除了你。”

她连尊称都不再用,还是面对自己的生身父亲。

最初得知真相时,她还在逃避,可终于还是醒悟过来,这一切,都是她必须面对之事。

既已无路可退,便不如反抗到底。

“哦?”沈肇峰冷笑道,“对那姓苏的小子也一样吗?”

“我不知你都听到了些什么,”沈茹薇淡淡道,“但你休想在我面前伤人!”

萧璧凌忧心沈肇峰丧心病狂再对自己亲生女儿下手,便轻轻将她护着自己的那条胳膊向前推了推,却是纹丝不动。

“薇儿,都是一家人,何必伤了和气?”沈肇峰笑着俯身,伸手欲搀扶二人起身,却见沈茹薇对此视若无睹,兀自便将人搀扶起身,向后退开几步。

王松见沈肇峰以眼神示意,便向旁走出几步,拦在了二人身后。

“薇儿,”沈肇峰收回手,摇摇头道,“你这又是何苦?如今我等都被困在阵内,这悬崖底下,未准便是唯一的生路呢?”

“那你要不要跳下去,找条活路出来?”沈茹薇嗤笑道,“反正有这一身偃甲护体,怎么也死不了。”

“真是个孝顺的女儿。”沈肇峰摇头道,“为父本想着,你长年在外漂泊,定也盼着一家团聚,这才与你相认,谁知——”

他啧啧两声,方继续说道:“是为父没能教好你,生得如此叛逆,丝毫不知孝顺。”

沈茹薇神情冷漠,眼底却似压着火山口,几欲喷薄而出,萧璧凌因伤在身,喉间堵着一口脓血,一时之间无法开口,便只能极力按下她双手,以免她一时激愤,被眼前二人所伤。

“不知廉耻。”沈茹薇道。

“不如这样,”沈肇峰走到她跟前,道,“咱们父女重逢,也当好好找个机会叙旧,”

“你想说什么?”沈茹薇冷眼道,“帮你套话,还是替你杀人?”

“咱们父女二人,便不能好好说话吗?”

“我可以当你是我父亲,可你却未必把我当做女儿,母亲和姐姐已经死于你的计划之下,今日,也该轮到我了。”

沈茹薇言罢,正待上前,却见萧璧凌躬身呕出方才一直阻滞于喉间的那口淤血,随后将她一把拉至身后,道:“我早说过,你来不来,结果都是一样,谁也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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