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又添风霜 (第2/2页)
“摆设又怎么样?就你这样的,还不如摆设呢!空有一身武功,还不是沦为弃妇!”
“刘师妹!”华双双与那名高大少年见她如此口无遮拦,皆是脸色一变,连忙上前将她拉开。
周素妍听了这话,只是冷哼一声。若是在几年前,听到这般侮辱言辞,还会令她暴跳如雷,可如今相似的话她已听过太多,心也早已麻木了。
“听你这意思,连性命都保不住了,还比没有男人的女人光荣呢?”许玉兰听到“弃妇”一词便觉得窝火,那个死去的白眼狼丈夫的脸顿时便浮上眼前。
那个刘姓少女气极了,想是觉着许玉兰半点武功也不会,与她争执也不会吃亏,便上前了一步,伸手要去拉她,然而那只手却被青芜给扼住了。
“喜欢自己现在的脸吗?”青芜微笑,看着有些愣住的刘姓少女,道,“最可怕的当然不是死,是可惜你活到这么大,浑身上下唯一值钱的,就只剩这张脸了。”
刘姓少女还要反驳,却看见青芜用刀鞘在她脸上,轻轻比了一个十字。
吓得她突然便不敢动了。
青芜仍旧微笑着松开她的手,轻哼一声,便自与许玉兰一同推动周素妍所坐的轮椅,向后山方向而去。
刘姓少女不知是被吓住了还是在赌气,一时竟不肯跟上,好在她那位心上人师兄拉了一把,这才不情不愿一同去了后山。
青芜走在几人当中,始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想了许久,却忽然在心底对自己问道:“如果你是镜渊的人,你有什么把握,在这种情形之下杀上山来,究竟还有什么把握能够全身而退?”
想到此处,她的心不自觉“咯噔”一跳。
山上还在下着雪,大作的寒风也始终不曾停止过。然而山脚下的空气里,却只在淡淡的风中夹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凉。
这是白露时节才会有的温度。草木的叶子上,附着一颗颗饱满的露珠,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所谓的上乘轻功,并非那些平头百姓所认为的离地千尺踏月飞行,而是极其轻巧且迅速甚至于不留痕迹地于山石草木间借力奔跑。
以致快到踏过残留着露珠的青草后,那些露水仍旧留在原位。
这处临时建起的牢狱,是个十分隐蔽的洞窟,若非一路跟踪而来,只怕是找不到的。
萧璧凌避开对方耳目,将整个身子隐藏在两块巨大山岩的石缝之间,这两块山岩上方紧密交错,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形成的阴影与其他方位的巨石相对而言,是更为隐蔽的天然遮挡,而恰好一侧的岩石还有个小小的豁口,刚好能看见外头动静而不被人察觉。
他仔细留意着那些玄衫人的举动,将背部紧贴山岩,缓缓调整着呼吸。他幼时所受教导严苛,底子又好,内功积淀颇深,虽因之后种种原因导致无法使用,但于隐藏气息这一点而言,却并不影响。
说来也巧,他原是打算回金陵的,可却因听闻镜渊之乱,想顺道打听打听玄澈与苏易的下落,耽搁了一阵,竟却误打误撞得知了镜渊之乱的因由。
一切都要从庄子滢的离家说起,这丫头别的本事没有,没事找事的本事,大概也就只有夜明宫里那位玉星儿姑娘能够与她一较高下了。
这位小娘子在别处惹是生非也就罢了,偏偏还遇上了玄澈的人——虽说如今众所周知的“事实”是与顾莲笙相关,但庄子滢遇上的,的的确确就是玄澈的人。
刚刚才失去了掌门之位的玄澈,还能如此逍遥自在,当然不可能是孤零零的一个,玄澈的心性高傲得很,怎么也不可能就这样扔了尊主的位置,做个自在闲人。
他似乎只是把顾莲笙当做了一条狗,一条被自己玩腻了之后,愤怒至极的一条狗。
远远看着一条狗表演,对他而言似乎是件很有趣的事。
而他这个前主人,还可以让事情变得更有趣。
于是,他放出话来,说人是顾莲笙抓的。
在萧璧凌看来,镜渊的人都是疯子。
否则顾莲笙不会在知道玄澈抓了人还故意嫁祸之后,又去找唐月儿的麻烦,不过听说那位唐姑娘最后还是被人给救了,尽管如今依旧下落不明,不过的确没有落在顾莲笙或是玄澈的手里。
玄澈大概是被顾莲笙这种有意与自己对着干的举动,继而便找上了飞云居的麻烦,可惜那位成家娘子命大没中招,于是别的大小门派的姑娘们,可就遭了殃了。
那位杜若云杜尊使还真是个痴情的姑娘,听闻早年入门之前便与顾莲笙两厢情好,此后一同跟随玄澈,哪怕顾莲笙成了玄澈的人,也依旧不曾改变过初衷。
所以她还真信了玄澈的鬼话,以为协助玄澈抓人,激怒众派,便能够让几近疯狂的顾莲笙回头,不再惦记着报复。
可她哪里想得到,玄澈会杀了祝小文?
还将尸身曝于雪山,借此刺激各大门派。
玄澈看起来和实际上一样,就是个狂妄到不容许任何人藐视他的人,而此番带人杀上碧华门,听起来的理由更加匪夷所思。
他要亲手杀了顾莲笙。杀了那个不知道是不是打算靠着做人质短暂制衡各大门派的顾莲笙。
因此,这些被作为筹码的姑娘,自然也是要带来的。
萧璧凌费了很大的劲才找到这些姑娘,可仅凭他一人,想要在镜渊门人的重重看守之下将人救出,根本是天方夜谭。
玄澈上山之前不能动手,动手就一定是找死,而玄澈上山之后,那老谋深算的家伙为了防止各大门派也料到这一手,留下的守卫也全是精锐,也并不容易突围。
而他唯一上山报信的机会,竟是毁于自己同僚之手。
谁叫那位周姑娘早不揭发晚不揭发,以至于方铮旭的人就卡在这个当口满成都搜他,加之方铮旭师徒和他之间还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要是这时候落到他俩手里,指不定还没见着唐远等人便被监禁了。
于是进退两难的他,也只好决定孤身犯险,毕竟这山下众女是玄澈最大的筹码,破了这一着,众派制胜的机会,也就大得多了。
萧璧凌深吸了口气,在手心抓了一把石子,正待出手时,却从山岩上的豁口看见,那些守在洞内的玄衫人,不知怎的一个个倒了下去。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难道是山上的那些摆设已经发现了问题不成?
他想着这些,逐渐将手心石子攥紧,从两块巨岩的缝隙之中,一跃而出,随即飞身上了石洞上方,接着一块半人高的巨石遮挡,蹲下身去,随即屏息凝神,仔细听着洞中动静。
他很快便发觉,那出手之人的身手,远比他高出许多,然而细细想来,山中大敌当前,若有此等高手在,怎么也不会在这种急需忍受之时下山查探。
难道,还有谁在打这些女子的主意?又或是那顾莲笙还留了后手?
不等他想明白这些,洞中便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此地不宜久留,只要还能站得起来的,就立刻跟我走。”
听到这个声音,萧璧凌的瞳孔不由得急剧一缩。
这个嗓音,可不正是来自苏易吗?
他很快便看见苏易救出那些女子,然而才走出洞窟没多远,赶来的镜渊弟子便已将那一行人团团围住。
为首那人,赫然便是孙梦蛟,他也不多废话,只一个手势便让手下人等一齐冲了上去。
萧璧凌见状,眸光倏地一沉。手心石子随即抛出,在离得较远的几处方位落下,激起的数声响动,隐约营造出了一种有埋伏的错觉。
那些玄衫人被他此举惊动,险些乱了方寸,随即他又抛出手中剩余石子,每一枚都正中眉心,没有一颗打偏。
如此一来,那些人便更慌了,苏易起先也有些诧异,可既然看出了这位在暗地里出手相助之人对自己暂无恶意,便也放下心来,借着敌人方寸大乱的机会,一连斩了数人。
孙梦蛟见状,当下眉心一动,即刻飞身上前,右臂铁爪如钩,直向苏易面门袭来,可他的对手却不慌不忙,唇角即刻弯起一个有些摄人魂魄的弧度,手中轻霜也似长了眼般,递出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刚好是那铁爪够不着,也架不住的方位,刚好在他肩头划出一道血痕。
猝不及防挨了一剑的孙梦蛟,这才有了警惕了心思,方才他的确是轻敌了,他本以为,需要让玄澈以血玉令交换的人,只不过是个只有皮相的绣花枕头。
可是如今看来,这却分明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三使在镜渊当中位份,仅次于尊主,武功修为自是不容小觑,然而苏易亦是扶风阁巽字一辈第一高手,自然也不遑多让,是以一来一往,始终缠斗一处,谁也脱不开身,也容不得第三人插手其中。
失了这唯一的庇佑,那些女子可就遭了秧,能被镜渊捉来的姑娘,多半都手无缚鸡之力,即便是有些身手的,也都如庄子滢这般,一手的花架子,根本使不上劲,很快便都被那些玄衫人逼入死角。
萧璧凌见此情形,知道自己已是非出手不可了,他在那块藏身的山岩边缘掰下一小块石子,对着那站在最内围,正要伸手去抓姑娘们的那名玄衫人胸口弹指激射而出,随即纵身跃起,稳稳落在了那些女子面前,手中玄苍一横,立刻便将她们尽数护在了身后。
众女大惊,饶是庄子滢这痴心不改的丫头反应最快,率先喊了出来:“凌哥哥!”
苏易本没来得及看这边的动静,可听得庄子滢这一身呼喊,却不知怎的身形一颤,险些被孙梦蛟手中铁爪勾破衣角。
袁氏出于母亲的本能,始终都将幼小的女儿戴雅蓉搂在怀中,本以为逃生无门,却忽然有人相救,经历这一番大起大落,这个从未摸过刀剑的温良妇人,竟有着出人意料的沉着。
她伸出手去,一把将有些激动的庄子滢肩头压住,与她那诧异的一回眸对视之后,摇了摇头。
这一战对于萧璧凌而言,也并不轻松,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对方又是镜渊门下精锐,要对付起来,的确颇费功夫。
他手中那把削铁如泥的玄苍剑,倒是帮了他不小的忙,加上那些姑娘们一个个都缩在退无可退的墙角,后面一片绵延的山石也因此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剩下三面来人皆受他一力牵制,一时之间,倒也近不得那些女子身旁。
雪山之上,已是四面楚歌,而雪山下的情形,显然也好不到哪去,萧璧凌心下也有些好奇,苏易分明有机会上山去报信,又为何非要舍弃这条路,只身来闯这龙潭虎穴?
除非,他是再也不打算回到金陵,也不想让那些同门知道自己的下落?
萧璧凌心里还有许多疑惑未解,也只有快些消除眼前危机,才有机会知道苏易去到白石山前后,究竟发生过何事,想到此处,他越发便觉得眼前那些玄衫人碍事得要命,剑意起落之间,也越发狠辣,不留分毫余地,手起剑落,不是断了这一个的胳膊,就是击碎了另一个的手骨。
很快,那一身素雅的月白衣衫,已然被横飞的血水染得几乎辨不出本来颜色。
身后的那些姑娘们怕是没几个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有的骇得尖叫不止,还有的则捂住双眼,抱着亲近的姐妹瑟瑟发抖。
在这般情形之下,速战速决显然是最好的办法,然而偏偏事与愿违,萧璧凌与苏易二人一人牵制住孙梦蛟,另一人则以一己之力牵制数名镜渊门中精锐,虽无一人落下风,却是谁也腾不开手,来改变这进退两难的僵局。
而孙梦蛟等人在发觉方才的响动是这姓萧的故弄玄虚之后,也更加有恃无恐,将十成的功力都使了出来,以求快些将人拿下,免得再生事端。
“子滢,”萧璧凌眼看此番对阵渐成僵局,在反手一剑逼退一名玄衫人之后,找了个空当退到庄子滢身旁,小声说道,“一会儿我会将人拖住,你设法冲出去,上山找你爹报信。”
“我?”庄子滢眼前一懵,“为何?”
“要么你告诉我,这里的姑娘谁的武功比你好,让她去也成。”萧璧凌说着,手里的剑直接抹了一名玄衫人的脖子。
“我……我不知道……”庄子滢更懵了。
“那就你去,来不及问了,”萧璧凌说着,即刻拎起剑鞘,在手中翻转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撞下了一名玄衫人手里的苗刀,头也不回对庄子滢道,“拿着!”
庄子滢脑中本是一片空白,听了这话,随即懵懵懂懂拾起了那把刀,看着染了半边刀身的血迹,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那你在这里会不会有事?”
“你不走才会有事。”萧璧凌好不容易才找出个空当回答她这句话,随即低喝一声,“少废话,快走!”
庄子滢来不及应声,便见他将手中剑鞘斜斜抛了出去。玄苍剑身锋利本就非凡铁可比,剑鞘自然也是十分坚硬的。
只见那剑鞘仿佛长了眼般朝围困众女的一侧玄衫人撞了过去,那几人自然是不会愣着找打,本能便用手中兵器去挡,可这一抛之中,劲力十足,加之剑鞘坚硬,几人出手速度又有快有慢,一时之间,竟没能将那剑鞘隔开,反而被撞退了几步,手中兵刃也被敲出了裂口。
原本被紧密包围的人群,终于出现了一道难得的豁口,尽管小得可怜,但那也是这群姑娘们新的生机。
庄子滢总算没有发愣,提着刀便冲了出去,萧璧凌可不指望她能有什么能耐对付这些人,只是她好歹身为六合门掌门之女,哪怕武功练得再松散,比起其他女子,也稍稍有些内力。
“刀朝左上,掤臂,撤力,向右!”萧璧凌说着,看庄子滢勉强应付了下来,便又放心指点她出了几招,果然有些凑效,庄子滢也靠着现学现卖的几个对她而言实在使得颇为吃力的招数,勉强冲出几步。
可那些玄衫人也很快便意识到了对方意图,也一改方才对庄子滢的轻视,全力拦阻她再向外一步。
萧璧凌自然料到会有这般情形,然而为了拦阻庄子滢,这边阻拦他的玄衫人自然便少了许多,借着这片刻的间隙,手中玄苍即刻横挥而出,逼退一干人等后,虚晃一步,似是要去助庄子滢一臂之力。
那些玄衫人自然步步紧逼,谁也不曾想到他回头便是一连串的杀招,那些玄衫人猝不及防之下,有好几个直接撞在了他剑锋之上,齐刷刷被抹了脖子,如此下来,原本坚不可摧的人墙之中,也终于出现了一条出路。
“出去。”他不由分说将早已疲于应付的庄子滢拉到跟前,从那人墙下唯一的出路推了出去,随后,足尖勾起一旁剑鞘,横剑挑出,直接击断了最外围打算去追庄子滢的那名玄衫人颈椎。
这接二连三的败退,孙梦蛟看在眼里,早已恨得牙痒。
这厮蓦地想起了玄澈临上山前所交代的一句话——若有异变,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