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行行(6) (第2/2页)
他停在她面前:“你就这么确定,她会来找你?”
唐曼镇静地答:“我们说好要见面的。”
尹子度笑了一下:“她后悔了,或者她是骗你的。”
唐曼愣了片刻,矢口否认:“不可能。”
尹子度又问:“你找到了她,准备怎么办。”
“带她回南顿。”
尹子度嘲弄地笑:“继续做你的奴隶?”
“你……你!”唐曼胸口起伏不定,连说了几个你,也没有下文。
尹子度拍掉衣服上沾着的一根麦秆,这是新衣服,只有他这个傻子会这么做,为荒唐的感情,找牵强的借口,做很多傻事。
她只好转过脸愤恨道:“我从来没有把宜君当成下人对待。”
……
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念与世间辞,千万不复全!
如果你不相信我是这样的爱着你,不如我们一起死掉吧。
这边射覆亦玩得如火如荼,武阿季正要猜物,突然那个傻子又从一边窜出来,手扭曲成个麻花,脖子歪着,一群人笑得仰倒。
小吏急匆匆赶来:“他怎么还在这。”他大喊:“来人,把他轰出去!”
尹子度说:“是你自以为吧。”他逼近她问:“阿麋难道知道自己是看门狗吗?”
唐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怎么能把宜君比成狗!
“你带徐宜君回汝南袁氏,能让她当你舅舅的女儿?”
唐曼哑口无言,这怎么可能?
就连她这个外甥女在袁氏都要仰人鼻息,何况是她的婢……
唐曼一下子愣了,宜君不就是她的奴隶吗。
“回到汝南,靠着你对她的恩赏过日子吗?你真的觉得徐宜君是真心对你好?不过是因为你们当时都是可怜人,现在你回到汝南袁氏,成了她的主人,她凭什么要和你一起回去。”
唐曼紧紧咬住嘴唇,说不出话。
尹子度冷笑:“如果找不到徐宜君,你这辈子都不打算好好活了?”
她的心理防线一点点被击溃,她开始对自己要找宜君的一切产生怀疑。
据说被豢养的动物,放归山林,会因为适应不了很快死去。
就像一朵菟丝花,幻想着生活自由而热烈,真的移栽到野外,却活不下来,机损柔肠,不堪裁翦。柔弱娇嫩的花朵一旦摘下,便枯萎衰败,昙花一现。
她习惯了依靠别人,小时候是父亲兄长和母亲,后来是宜君。
她心里很难受,却只能顾而言他:“你没有告诉我徐胜死了。”
尹子度摇摇头:“你太单纯了,你以为种几天地,就了解人世险恶?”
家仆拖着个人随意丢在外面,更有甚者朝傻子啐了一口。
“该滚哪去就滚哪去!少出来丢人现眼!”
“找你老婆去,你老婆正和周府君敦伦快活呢!”
从头到尾,傻子一直嘿嘿傻笑,偶尔麻木呆滞,此时却一下子爬起来,一拳打上仆人的脸。
那人被打得眼冒金星,瞬间暴跳如雷:“你真是活够了!我今天不把你弄死就不是人!”
有人劝他:“你悠着点,今天三老在场,还是节庆,别闹大了。”
那人冷笑:“我看他胆小的很,恐怕连死的勇气都没有。”
尹子度笑着问:“你急着找徐宜君,不就是急着走吗,怎么,呆了这几天,已经受不了了?不过,你不是挺喜欢武阿季的吗,跟他种一辈子地,有什么不好,哦,你又放不下胭脂水粉,秀衣罗裙。”
如果不是他的笑冰冷又讽刺,唐曼简直要让以为他是真心祝福了。
她慢慢红了眼圈。
尹子度露出讥笑:“你如何确定,徐宜君和你一样期盼着新的生活?她哥哥死了,她回青州,似乎比跟你回南顿过的好些。”
我想问你的事情有很多,却说不出口。
显得我那么怨毒,那么愤恨。
嫉妒的种子落在泥土里,抽枝发芽,心怀叵测的人受到报应,整宿不能安眠。
讴者抚了抚自己喉咙,唱歌靠得是一把好嗓子。
唐曼终于忍受不了,猛地起身拽住眼前人的领子:“你闭嘴!”
尹子度向前跌了一下,又自己扶住栏杆站直。
她恼羞成怒,恨恨地盯着他的眼,两个人几乎要鼻尖挨上鼻尖。
“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你刚才既然听到了,我也就不想瞒你。我从头到尾都是想利用你帮我找徐宜君,后来我不相信你,又让武阿季帮我去找,真是明智啊,你没做成的事,他找做到了。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从此以后你我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也不用再多管谁的事了,你让我帮你等的人,我也没必要等了。”
她拍拍衣上灰土,佯装不屑一顾:“今天筵席散去,我们也就此别过吧。我自回去收拾东西,武阿季说他家有车,可以拜托商队带我回豫州。”
唐曼越说底气越上来了,本来还想和他好聚好散的,摆个臭脸给谁看,不伺候了。
寒风呼啸凛冽,刀子一样划过脸庞,枝干摧折,兰草上结满白霜。
焦仲卿失魂落魄回到家,走上厅堂,拜别母亲。
老妇人泪流满面:“你是大家子弟,如今又仕宦于台阁,千万不要为了一个妇人而死,你和她贵贱不同,离弃了她,哪里就算薄情呢!”
……
《齐书》记载,孝灵皇后唐氏,陈留襄邑人,父亲是先司空唐劭,母亲出身汝南袁氏。唐劭被诛后,居住在乡下老家,有艳名。
起初,大将军邓宏为次子邓简聘娶之,未入室,邓宏却自纳唐氏为妾,世人哗然,极所不齿。
当时天下有名的大儒孔瓒嘲讽道:听说卫宣公筑新台,强娶儿媳宣姜,从此卫国走向衰败,几百年过去,这样荒谬绝伦,有悖伦理之事再次发生,邓将军不怕步其后尘,引得儿子离心,自相残杀吗?
一语成谶。
邓宏死后,邓氏兄弟果然阋墙,唐氏出家为比丘尼。
高祖攻入邺城,偶然寻访日光寺,遂纳之。
孝灵皇后自恃美貌,又淫侈善妒,善于蛊惑人心,逼迫高祖发誓无异生之子,内帷姬妾皆不复得见,后宫中怨声载道。
高祖尊敬皇后的父亲,因此对她诸多恶行都不计较。
高祖为齐王,册唐氏为王后。
唐氏因忧忿而口讷,数有怨怼,被废黜幽居于寺庙,不仅不思悔改,还与侍从私通勾联,密谋毒害高祖。
孝灵皇后自戕而亡,未过旬月,高祖也因病崩逝。
太宗受禅,只追尊母亲为皇后,并未上谥。文帝登基,才追谥祖母为灵皇后。
一个人捧着史书感慨:难怪人家称红颜为祸水,真的没有说错啊。灵乃下谥,有荒唐不贤之意。我从前只知道如妹喜褒姒之流,连亡夏商周三代。唐氏性淫,以美色乱邓氏,而高祖天资英发,勇略明断,克文克武,涤荡中原,居然也受制于妖妇,为其神魂颠倒,最终英年早逝,实在是旷古未有,闻所未闻的奇耻大辱。
……
傻子满脸是血,跌跌撞撞地走向高台边,往前踏了两步,往后踏了一步。
山盟海誓还在耳边,今天你却已经抛弃我离开。
磐石坚固方正,千年都不变。蒲苇虽然坚韧,但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
你一个人在人世间享受荣华富贵吧,独留我一人下到黄泉。
这样伤心的话,我要一遍一遍说出来,让天和地都听见,让你的心充满悲伤,让我的灵魂和你一起堕入阿鼻地狱,让你转世轮回都没办法忘记。
红颜不是祸水,有错的是我。
是我不信邪,是我要强求,是我鬼迷心窍,是我心甘情愿。
尹子度安静听完唐曼的话,笑了一下,点点头:“是这样啊,原来你是骗我,我知道了。”他抬起眼睛问:“他刚才碰你哪了?”
唐曼只瞪眼恨恨盯他。
“不说话,那我就当都碰了。”
唐曼警戒地捂住上身:“你要干什么。”
尹子度舀起一瓢水,诡异一笑:“你马上就知道了。”
倡优卷起舌头,遮住口鼻,模仿牛马嘶鸣,惟妙惟肖。
几个看客伸头探脑,向门外张望,似乎真的以为有车队停驻。
夕阳照在青庐顶,倦鸟归家安歇。
刘兰芝挽起裙摆,脱掉丝履,纵身跃入清水池。
珠钗和冠饰漂浮在水面,像银色的金色的水藻,又慢慢沉入池底。
唐曼被水浇得湿透,水珠断了线一样从她头上流下,她只能闭上眼,闭住气,用嘴巴大口呼吸。
“你干什么!你发什么疯!”
实在是粗鲁无礼,不成体统!
她怒火中烧:“你生气就生气,泼我一身水,一会怎么见人,衣服湿透了。”
唐曼伸手推了推尹子度,怒气冲冲:“你走开,我要出去了。”
她的脸气得涨红。
尹子度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笑了一下,忽然掐住对面人的腰,一下子将嘴唇贴上来。
为人为彻,同生同死。
你与我立下的誓言,不要忘记。
傻子手舞足蹈,痴痴笑着,足尖向高台边缘挪去。
焦仲卿站在门口,神思恍惚。
听见邻居拍门:仲卿,你的前妻刘兰芝投水自尽了。
院中挂了很多白色布匹,轻轻柔柔,摇曳飘荡。
倡优开始咏唱大段歌词。
庭院榆树发出新芽,焦仲卿独自一人徘徊,游荡过他和刘兰芝的昏房,手抚过她曾用的机杼,伏上她就寝的玉枕,耳朵里遗留夫妻欢笑,眼中恍然是你的容颜。
天地寂静,摧心剖肝。终于在月亮升起的时候,取下一根白色的布。
台下屏吸凝神,眼眶湿润。
焦仲卿抬起头,扬手将白缎挂上东南枝,脖颈慢慢向前,直到伸进结中。
“有人死了!”一声尖利的叫喊打破满院陶醉。
“怎么是他?!”
喧哗越来越剧烈,一声比一声凄厉。“不好了!快来人啊!傻子跳台死了!”
宾客们逐渐意识到这不是演戏,纷纷惊疑离席,朝后院聚集。仿佛大漠里一阵风卷走金黄沙粒,台下乌泱泱一堆脑袋,转瞬间便都无影无踪。
倡优措手不及,愣在原地,嘴巴大开。他呆呆地眨巴眼,仰起头。白色的缎子在橘色暮霞衬托下,正轻飘飘晃荡。
马棚里,唐曼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流血的嘴。
她惊魂未定,大睁着眼骂道:“你有病!”
血从她的唇角蜿蜒滴落,从指缝间渗出。
外面乱哄哄一片,人声嘈杂,根本将她声音埋没了。
尹子度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沫,冷嗤一声,靠得更近。
唐曼又歇斯底里吼叫:“离我远点!!别碰我!!”
她感到无比的害怕,彷佛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怪物猛兽。
尹子度看着她一步步后退,讥讽地笑了起来。
“真会信口开河啊,同母异父的姐姐?”
“你还跟他说过什么,你跟他什么时候见过面。”
他咬破自己的嘴唇,舔了舔,他和她的血就这样混在一起。
尹子度慢慢靠了过来,又像一条嗜血的疯狗般,去咬她的嘴。
刚溢出口的呼号被紧贴上来的唇碾成泡沫,碎成残音。
唐曼曲腿撞他下身,毫无反应。
又展开手掌打他脸,拧他耳朵,伸胳膊蹬腿挣扎,那人却铁板一样,纹丝不动。
唐曼放弃了。
一寸寸攻城掠地,她失去声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被堵住。
她断断续续地哀求:“尹子度,我……求你……我求求你,我们好好说话,不要这样了……”
尹子度在女子嫣红嘴唇上辗转,流连,或轻或重地啃噬,置若罔闻。
亲了一会,他渐渐抽身,后退了半步,黑漆漆的眸子一点亮光都没有,脸也是冷冰冰的。
没有血色,也没有表情。
他伸出手,指腹揉上对面人渗血的嘴唇,两片薄薄的,在颤抖。
“疼吗。”他轻轻问。
他满嘴都是鲜红色,连带下颌和脸颊都在扭打中蹭上了血。
他的话那么轻柔,眼神却那样绝望,燃烧着炽热火光,带着恨意,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唐曼簌簌发抖,甚至吓得打嗝。
尹子度似乎觉得她这副又怕又怒的模样有点好笑,他找到咬破的缺口,血和唇都是热的,他故意掐了伤口一下。
唐曼浑身一抖。
太阳穴一阵一阵抽疼,她没有哭,但说不出话。
尹子度自顾自笑了一下:“看来是疼啊,疼就对了。”他刻薄恶劣得像换了一个人:“你既骗了我,就从头到尾只许骗我,做不到的话,别怪我杀了你。”
话音未落,对面发抖的女人却彷佛耗尽了毕生力气,眼睛一翻,双腿一软,便昏倒在茅草之上,没动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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