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行行(6)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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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袱里牢牢捆着漆食盒,盒子里装着各式各样果子点心。太阳慢慢落到山坳,唐曼提着礼物出门,按照约定去武阿季家赴宴。
刚走出崎岖阡陌,拐到官道上,就见一个青年牵着一匹白马,立在高大茂密的榆树下,安安静静地等待。
与青年目光对上,那人便对她一笑。
唐曼揉了揉眼,等走过去,才逐渐看清年轻人的脸。
“头回见你骑马来,还蛮像回事的,从远处看真是好俊一个弟弟,差点儿认不出了。”
尹子度把手上缰绳拴紧:“没有什么啊,今天去邺西打猎了,回来简单收拾了一下。”
唐曼瞅他得瑟的脸,一点不像是没什么的样子。
动作起来,衣袖间盈满新鲜柳枝的气息,嫩嫩的。
尹子度扬眉:“怎么样,这次可没有什么不三不四的味道了吧。”
唐曼伸手抚摸马鬃:“你美什么,又没夸你俊,我说它呢。”
尹子度不服气,从马背上卸下一只奄奄一息的大鸟来,黄褐色斑纹羽毛,尾巴奇长,脖子连着腹部泛着紫绿光。
他献宝似的提着野雉,在她眼前绕了一圈:“好教你知道,这野雉比兔子不知要难打多少。免得人家以后送几只小兔,几句好话就把你哄得团团转。”
唐曼“扑哧”笑出声,为无用的攀比心。
邓简从前也是这样,清点起猎物,非要比人家多猎几只雁鸟才肯罢休。
尹子度瞪她:“你别把这不当回事,我告诉你,野雉不惧猎人,机敏警惕,不会被食物诱惑,必死不可生畜,难抓得很。”
唐曼老实捧场:“原来如此?我头回听说,这下确实知道你厉害了。”
尹子度这下彻底乐得找不着北,一手提着野雉,一手拎着包袱,唐曼在前面走,他就跟在背后闷声发笑。
小满发了癫疾,唐曼原本想留在家里帮忙照顾,但丁媪坚持说,五月五避毒是大宴,又因武阿季大父乃本乡掌管教化的三老之一,德高望重,他若举办宴席,算一件大事,如果应承了,却不去,那是对主家十分失礼的。
门口黑压压全是宾客,阍者打开大门,有文书吏在门口支起几案,记录贺礼。
看来,武家也算乡里的富贵人家,唐曼暗自庆幸,自己拜托他去邺城找宜君,说不定比尹子度要可靠许多。
转头一看,尹子度丝毫未觉,一派欢天喜地的傻样,心里觉得他更可怜了。
小孩子们欢笑追逐,放归山的猕猴一般。
白发老者拄着藜杖,立于阼阶下,与宾客揖让行礼。仆人来回奔走招呼,礼物如流水般抬入。
几个健仆正费力搬运一棵红珊瑚,唐曼和尹子度走上台阶,对视一眼,目瞪口呆。
“尹氏,野雉……一只?”小吏将笔蘸饱墨水,手悬在空中。
“……”
尹子度偏头斜她。
唐曼低下头,不敢说话。
他叹口气,从袖子里摸出铜钱,搁在案上:“再记,还有贺钱五緡。”
唐曼擦了擦汗。
小吏来回打量面前神色各异的两人,皱眉道:“商量好了,送出去的可不能再要回来。”
尹子度笑说:“你记就是。”
小吏实在觉得费解,仆人递上一壶酒和青赤朱白黑彩绳,他不情不愿向后一指:“请入席吧。”
唐曼跨过门槛,脚步发虚:“你哪来那么多钱。”
尹子度摸了摸她手腕上的五色缯,撇撇嘴:“这你就别管了。”
武阿季从一堆宾客中挤出,朝二人拱手:“原本只想办个家宴,没想到祖父临时请了许多人来,招待不周,实在有愧,特意安排了妹妹和阿弟坐在一处。”
一个浓眉大眼的美妇人站在一旁,武阿季就指着她介绍:“这是我姐姐,阿燕。姐姐,这是阿曼和她弟弟。”
武阿燕拉起唐曼的手:“常常听他提起你,说你多么美丽,多么善良,今日终于有缘见到真人。”她笑道:“觉得我们家里怎么样,做得一家人吗?”
武阿季挠挠头:“姐,当着这么多人,说什么呢。”
唐曼也笑,尹子度看了她一眼。
武阿燕小声告状:“我这个弟弟性格最是老实憨厚,有时候太老实了,嘴笨,不会说话,没少惹你生气吧。”
尹子度忽然笑着插嘴:“老实点好,我阿姐就喜欢老实的,像我姐夫那样,是吧?”
武阿燕愣了一下,神色瞬间有些尴尬。
二人嘀咕着走了。唐曼推了推旁边人,压低声音:“以后不要这样说话。”
尹子度轻轻哼了一声,昂首不屑:“我乐意。”
唐曼就横起眼睛瞪了他一下。
说话间,众人落座,武阿季的祖父与县令分别起身致词。
鼓乐开场,家仆进酒爵,荐脯醢,来自西域的侏儒能够在刀尖上自由行走,口中喷火,倒立顶碗,激起喝彩一片。
稍顷,笨重铜钟被撤去,上来很多手持鼓瑟箜篌、琵琶排箫的伶人。
两位倡人上台作揖,一个男人年轻一些,一个女人年长一些。
武阿季笑着凑近说:“妹妹来的巧,这是河北有名的歌舞大家鲁伯,近日才编写了新的相和歌,头一次表演。”
唐曼举起袖子挡住脸:“这两位是……师徒么?”
“是夫妻。”
武阿季观察着身边人的神色,心里沾沾自喜:阿曼妹妹那个不争气的丈夫,恐怕不能让她如此快乐的欣赏歌舞吧。
今日天时地利人和,再加上他打探到的消息,真是个求之不得的好机会。
戏车上,采桑女义正言辞拒绝马车上坐的男人:“使君啊!你是多么愚蠢,你有妻子,罗敷我也有丈夫!”
你怎么不明白,就算你号令天下,富有四海,我心有所属,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呀!
眼见蛮横跋扈的使君吃瘪,观者哈哈大笑,纷纷鼓掌。
尹子度看得很入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耳边笑声渐渐模糊,唐曼眼前发晕,太阳穴一阵一阵抽疼。
破败古刹中,宝相庄严,檀香缭绕,青铜铸成的佛祖结跏趺坐,殿外兵甲肃立,有隐隐哭泣声。
男人和女人面对面站立。
男人是个年轻男人,身姿挺逸,狐裘领衬得他脸越发凌厉。
女人做比丘尼打扮,头戴青色缥帽,莹白脸,秀骨清像,无悲无喜。
很奇怪,要说唐曼不认识这男人,他模糊竟长着一张和尹子度肖似的面孔。可非要说认识,男人杀气毕现,阴鸷狠戾的样子,又和尹子度大相径庭。
女人淡淡道:“这里是佛门,请你走吧,无论我曾经许过什么承诺,现在具足戒已受,我已不记得你是谁了。”
男人举起剑,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话。
女子眉心终于有了一丝颤动。
唐曼正梦得迷迷糊糊,忽然有人拍着她手道:“阿曼妹妹,今天还有一事特地要告诉你,关于你在邺城的姐姐徐宜君,我打听到了。”
台上,男讴者猝不及防被一块石头砸了脑门,清歌戛然而止。
一个破衣烂衫的乞丐在庭中傻笑。
小吏站起身对仆人招手:“快,快拦住他!这是乡里的那个傻子,把他扶走!”
“听说他妻子被周府君强娶做了妾侍,从此疯了。”
“是呀,她老婆被抢走的时候,还带着个娃娃呢。”
眼下,富贵者妻妾无数,而贫户打一辈子光棍也是常有的事,好不容易讨到妻子,却被人强抢,怪不得他要疯了。
有人拊掌大笑:“像秦罗敷一般不畏强权的贤女,现在是再也找不到喽!”
里胥立刻上前打圆场:“不要紧,不要紧。”便对着两位倡人吩咐:“观众没看够呢,劳烦你们从新演一首,演女的跳河,男的自尽那一个,上次你说给我听过的。”
女讴者应承道:“诺,那便唱孔雀东南飞。”
武阿燕忙着给父亲切肉,手肘被小孩猛地撞了一下。
儿子笑脸单纯:“娘,刚才我在棚里,撞见两个人屁股连着屁股,那姐姐还说,好哥哥,饶了我吧,这是什么意思?”
武阿燕双颊臊红,放下刀具就骂他:“小子,混说什么!”
尹子度掩口发笑,吃了一口生脍鱼,其腥无比,正想告诉唐曼,却见身边两个席垫都空了。
席垫空空荡荡,无人无影,尹子度慢慢收回眼神,突然白着脸起身,往后院冲去。
这厢,武阿燕终于逮住了醉醺醺的丈夫,将儿子塞到他怀里,愤然命令:“看好,今天人多口杂,没得叫人看了笑话。”
男人对着妻子背影做了个鬼脸,拖长调子学舌:“好哥哥,饶了我吧!”
一低头,小儿子眨巴着眼看他。
父子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成一团。
尹子度绕过仓廪,歌声远离了,庖厨忙乱的吆喝也渐渐散去,耳边果然有呻//吟声。
他脑海中闪烁出两具酮体交缠着的画面,一个是春雪一样白,他永远也忘不掉。
他脚步虚浮,额头上渗出冷汗,不小心碰到哪块木板,门就霍然洞开。
“什么人!”两个人刚从娘胎里生出来一般,光溜溜赤条条,抱在一起,满目白花花的肉。
“抱歉,我是找人。”尹子度捂住眼,飞快退了出去。
马棚里灰尘很大,唐曼站在武阿季对面,呛得不停咳嗽。
她瞪大眼:“你是说,宜君被大将军夫人送给了梁骘,现在住在金凤台?”
武阿季点点头:“我托人问到的情况,确实是这样。”
仿若晴天打下一个霹雳,竟然说不清楚事情是变得好办还是难办了。
宜君没有跑,还成了梁骘的伎人。
但是宜君为什么不跑,难道府中有什么变故?她想不出大将军府有什么值得留恋的,给梁骘那种人唱歌跳舞,比跟着她好吗?
只要她能平安回到豫州,再次恢复身份,问梁骘要个奴婢,还是比较容易的,但那样,她就得见梁骘,还要去求舅舅,这都是她最不想做的事。
另外,到了那时,宜君还愿意和她走吗,如果她成了梁骘的侍妾,如果她为梁骘生了孩子……
唐曼的头愈发昏沉,想着想着,心头涌起无数委屈和不甘。
武阿季粗砺大指轻抚上她面颊:“阿曼,你怎么了,你同母异父的姐姐若能跟了梁使君,岂不挺好?”
武阿季的手慢慢从脸颊下移,放在她肩头,接着又落在她腰间。
尹子度站在门外。
焦仲卿终于不能违抗母亲坚决的命令,将妻子遣归。刘兰芝心灰意冷,收拾行李,准备往回家去,穿裙打扮,明亮美丽,像第一天嫁给焦仲卿那样。
武阿季轻轻地抱住了唐曼,唐曼没有挣扎,顺从地将头轻轻靠上他肩膀。
黑暗中,尹子度藏起眼睛,脸彻底凝固住,心像被针扎一样,细细密密的痛。
他的灵魂有一半呆在原地,另一半漂浮在布满尘埃的空气中,心绪凋零,一瓣一瓣落下来,像玫瑰破碎的花瓣。
刘兰芝被哥哥逼迫,答应了府君之子的求婚。
尹子度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他头很疼,分不清自己是那个被采桑女拒绝的高傲自大的使君,或者是犹豫焦灼的焦仲卿。
准备昏礼的人像流水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刘兰芝于是哭着裁剪衣服,刀划破指尖,血滴在绫罗上,红豆一样惊心。
唐曼一边三心二意地回应武阿季的拥抱,一边开动脑筋思考。宜君进了使君府,这可怎么好呢?
武阿季低头,嗅到女郎发间芳香。
唐曼象征性抽了几下鼻子,哼出一些类似于抽泣的响动,随便糊弄。没想到武阿季将她搂得更紧了。她逐渐有些喘不上气。
门板响起砰砰几声,敲得不紧不慢。
武阿季打开门,见尹子度抄着手,直挺挺立在门外。
唐曼红着鼻尖转过脸,咳嗽了两声,目光滑过那个熟悉的人时,有些惊讶,又慢慢扭头转了回去。
尹子度脸苍白得吓人,她疑心他中了暑。
武阿季明白,做弟弟的总是习惯围护姐姐。尹子度看到自己和阿曼这样亲密拥抱,说不定要大发一通脾气,就像那天他提着兔子遇到他一样。
没有想到,尹子度一点没有发怒,反而和颜悦色,面带笑容。他修长的手指抠紧门框,手腕青筋凸起,微笑说:“阿季哥,太公在堂上行射覆,喊你去呢。”
武阿季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唐曼,“我去去就回来,”又拍拍尹子度肩膀:“多谢阿弟。”
弟弟接纳了自己,也是好事一件。
尹子度喘了口气,对他咧开嘴笑。
武阿季经过他时,悄悄嘱咐:“你姐姐心里难过,你去哄哄她,别和她拌嘴。”
尹子度含笑道:“好。”
唐曼直觉感到不妙,她站起身,想跟着武阿季一起出去。
门已经被尹子度关上了。
武阿季一路赔着笑脸,躬身作揖,好不容易挤到大父跟前:“爷爷,您叫我?”
武阿燕奇怪:“谁叫你了,你自己玩去,这边有我照看。”
武太公一把抓住孙子,递给他一樽酒:“算了,阿季既然来了,咱们就开始射覆吧!”
武阿季连声诺诺。
焦仲卿闻讯飞奔回家,在刘兰芝家二三里处停下,马儿悲鸣,他心神俱碎。
刘兰芝蹑履出门,拍着马鞍向他诉说离别。
一人看得眼睛通红:“这演得是个什么?”
“庐江小吏焦仲卿和刘兰芝的故事。”
他“咦”了一声,收回眼泪,好奇地问:“庐江县的事,怎么传到冀州来的。”
另一个倡优笑道:“倡家走南闯北,就是吃这碗饭的!这样的奇人奇事,奇景奇情,如何不能跨过江水,流到黄河对岸呢?”
台下观众如痴如醉。
那人果然用袖略揩眼泪,连连点头:“说得很是。”
尹子度抄起手,踏着草秆慢慢走了进来:“我是不用再替你找人了,我看下次吃酒席,就该是你的昏礼了。”
一片阴影罩在头上,像一朵凝水的乌云。唐曼站直身体,莫名有些发怵:“你胡说什么呢。”
尹子度逼视她:“徐宜君给你下药了?为什么揪着她不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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