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瑶台 第66节 (第2/2页)
尔后,她踮脚,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我为将军披戎装,还望将军……早日大胜而归。”
第73章
烛火忽地黯了一下。
孟璟下意识地跟着看过去, 见着窗纸被渗进来的寒风吹得微微发颤, 尔后便看见了那一盏端立着的莲花灯和那张雅致的梅花帐。
温柔乡在眼前, 暖心人在身后。
他唇微微动了下, 尚未及出声, 便感觉到她手环上了他的腰, 以腰身作支撑,将脚踮到最高, 几乎快要擦到他的耳根, 温热气息便一直打在此处, 令他耳根微微发痒, 更有些不受克制的发热。
她这一声轻飘飘的,像在喉咙里打转,但他却将吐字乃至气息的变化一并听得清清楚楚。
她说:“我的将军。”
孟璟默了好一阵子,才笑道:“小没良心的, 也不留我过年。”
他这话带几分玩笑戏谑的意味在,楚怀婵却没像以前那样针锋相对必要争一个嘴上输赢, 反而答得意外的认真:“我不舍我的夫君, 可得放将士们的将军走。”
这好像是她头一回主动称他一声夫君。
孟璟轻轻叹了口气,反手握住她, 将她两手在身前交叠, 轻轻拍了拍, 郑重道:“放心。孟家儿郎,没有一个畏惧战场的。”
他说完这句话,轻轻将她手放下, 迎着风刀雪剑出了门,她下意识地拔脚追过去,孟璟在角门处准备上马,见她仍旧跟着,转头冲她笑笑:“安心等我回来。”
上次入京,他便也是这样耐着性子同她交代。
她重重点了下头。
他这才放心回头,戎装轻便,他利落翻身上马,马背男儿英姿勃发,竟半点看不出腿疾尚未好全。
楚怀婵便这么静静地看着骏马疾驰,眼睁睁地看着雪地上那排马蹄印逐渐与雪色溶在一起,消失在天地之外。
她看了不知多久才回过神来,正准备提脚往回走时,忽地看见敛秋立在她身后,积雪已经快要完整覆掉绣鞋鞋面。
见她转身,敛秋先一步笑笑,笑里泛着些苦涩的意味,她试探问:“怎么了?”
“也没怎么。”敛秋仰头看了眼逐渐阴沉下去的天色,轻声叹道,“只是瞧着您这样,想起奴婢从前伺候夫人时,每次侯爷奉命出征,夫人便也是这样,人都不见影了,仍旧要在侯府门前立上大半个时辰,眉梢鬓角都挂着雪也不自知,远远瞧着,和雪人似的。”
楚怀婵微微弯唇,兀自点了点头:“终有一日,母亲能等到归人的。”
“是啊。”
她往回走出去几步,绣鞋踢上庭中积雪,瞬间将鞋面打湿一片,敛秋忙要训斥扫雪的婆子,她却笑道:“本来也是我让留着不扫的,银装素裹,年夜看雪,多好啊,只是……可惜了。”
“快年夜了,叫人把烟花爆竹都搬出来吧,当是送将士们出征。”
爆竹声响的时候,孟璟刚到清远门城楼上,周懋青赶紧迎上来,说是常驻军队已经全部集结完毕,就等出发,其余卫所也已经在路上,蓬定会合的原计划不成问题。
雪势颇大,孟璟却不着急,叫人呈了舆图,借着城楼上插着的火把再细看了一遍,沉声道:“再给延庆右卫传一遍令,在大军回城前,不管用什么办法,哪怕以一敌十,也得死守居庸关。大军一旦北上,鞑靼必知整个万全兵力空虚,居庸关必然告急,死守两个字不用我教他们什么意思了吧。若居庸关失守,便有一百个延庆卫也不够陪葬。”
“是。”周懋青这次倒应得干脆爽快。
孟璟斜觑他一眼:“你留下,守清远门。”
周懋青怔愣了一瞬,不解地抬头看向他,他淡淡道:“你不是如今年纪大了,膝下有儿有女便怕贪生怕死了么,留下来守住你的儿女,这要求总归不过分吧?”
周懋青抿唇思忖了好一会儿,试探问:“这几年里咱们……不,末将无能,致鞑靼边境主力不断南迁,咱们这般主动举兵,若是惹怒这帮自会走路便会骑马射箭的蛮子,鞑靼主力怕不到一昼夜便可至长城塞,万全两卫,怕是守不住关塞啊。”
“今年大雪天寒,鞑靼必然驻在武定河谷,确实只需要一昼夜。长城塞若守不住,就看你的本事了。若清远门失守,可不光我无颜去见列祖列宗,你怕是也没脸去见当年替你挡了刀箭的兄弟。”
见他要走,周懋青赶紧追上去,拱手道礼:“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今城中可用之将不多,不能将太多风险留给长城塞和清远门,否则,这仗就是打赢了,必然也是险胜,伤亡惨重,代价巨大,所以必得将鞑靼主力阻挡在塞外,末将请随将军出征。”
孟璟嗤笑了声:“今日吃了豹子胆?”
“这倒不是。”周懋青尴尬地“嘿嘿”了两声,目光不大自在地扫过他膝盖,“就是看见您这样都全然无惧,突然觉得……以前那样,其实也挺好的。”
“让怀安卫指挥使全权调度清远门守卫。”孟璟负手往城楼正中走,微微抬了抬手指,士兵会意,吹角声起,伴着满城的爆竹声,声声震耳。
他接过呈上来的酒碗,淡淡看了碗中黄酒一眼,难得提高声音同城楼下的将士说次话:“诸位都是军户出身,祖上至父兄都是上过战场的,甚至,今日在这里的诸位,大部分都有至亲殒命在五年前。当年的总兵官是家父,承蒙信任,然辱使命,今日在清远门下,现任镇朔将军孟璟,以酒代父赔罪。”
他将苦涩黄酒一口饮尽。
一旁士兵替他满上,他双手捧碗,道:“这碗酒,只祭死在鞑靼马蹄刀箭下的至亲。”
他将碗身倾斜,黄酒沿城楼边沿蜿蜒而下,坠入雪地,留下几道不起眼的痕迹。
他没再多说什么,径直率军出发。等出塞,东流早已率一队人马候在此处,薛敬仪原本跟在大军屁股后边,这下忍不住跑到前头痛骂孟璟:“你不是告诉我只募了三百精兵?你这至少得有上千人,你可别不把监军放在眼里,一道折子就能让你玩完。”
孟璟没忍住眼角一抽“你不跑我跟前吆喝,我都忘记行兵打仗的队伍里居然还有你这号人了。”
他递了个眼色给一旁的士兵,那人长.枪一挑,薛敬仪顿时从马上翻落下来被人扣住,立刻高声叱道:“孟璟,你当真想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
“监军大人,我确实只募了三百人,剩余的,有两百人是同知大人下到各卫所挑上来的。至于其他人,监军大人不会以为我这五年都躺在床上扳着指头数日子吧?”他抬手示意将人带回去好生看着,“前线刀箭无眼,派你一个半点拳脚功夫都不会的文人来当监军,我看皇上大概是糊涂了。劳监军大人委屈一段时日,大军回营之前,奏本是不能走出宣府地界了。等回来以后,我倒不介意亲自帮大人列一下我的罪名。”
送走薛敬仪,天色已黯,行军至蓬定会合,他话也短,径直吩咐两位同知分别率大军东西两路北上,自个儿则率一千精兵径直北上。雪地难行,但这一队人马借着夜色,速度惊人,将近天明时分便抵达了武定河谷。
他指了指东北方向,拨出去一小队人马:“兵贵神速,两刻钟内,我要看到敌军粮草营起火。”
武定河谷是一条已经干涸掉的古老河谷,但胜在河谷地势低气温相对较高,今年天又寒,同五年前那场雪不分伯仲,所以他才不用派探子查探便敢和周懋青断言鞑靼今年必然驻扎在此处。
他便这么立在河谷背面,远远看着他练了五年的死士顺着河谷悄无声息地徒步潜入敌军营帐,尔后不久,雪夜烈火立刻燃起,不多时便火光冲天。
此处距离嵘阳并不近,若是补给断掉,鞑靼前线主力必然北撤,这仗就算不打,除非鞑靼铁了心发疯,否则今年北地大抵不会再有什么大的战事,但孟璟冷眼瞧着对面的兵荒马乱,微微招了招手,一马当先径直冲着敌军营地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