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金馔玉不足贵 第63节 (第2/2页)
高溪午顿时泄气,低声愤愤道:“可不是白说的!”
“你既能在求是斋摘得岁考第一,不说别的,县试总是能过。”钟应忱冷冷激他:“你若真想想折腾,不如折腾出些花样。你若是真喜欢,便拿出些喜欢的样儿来!”
高溪午心中气往上一冲,大声应道:“好!”
钟应忱将茶一饮而尽,利落道:“一言为定!”
高溪午握了拳头,往桌上一砸:“不过三两月功夫,我便拼上一回!”
门外偷听的长随偷偷一笑,便赶回来跟高老爷道:“还是钟相公有法子,硬是激得大爷把读书当作正经事上了心。”
高老爷有些欣慰,嘴上却没好话:“端看这孽障别说嘴又打嘴!”
“呦呦呦,瞧老爷说的,大爷从小到大说的话,可有应了不做的?若是不愿做时,便是扭股儿糖缠磨在太太身边一天,只为能免过一顿打,却再没说空话的时候。这会既说了,便是为了脸面,也得下场苦功!”
高老爷点点头,又道:“着人把潜泉院收拾出来,你亲去看着,别有了差错。”
长随大喜:“是您托人寻的那位谭先生应了?”
“谭先生原本无意南下,只是今秋里因有了咳疾,落下病根,大夫便道最好往暖煦之地温养,我那年兄又帮忙使了许多力气,谭先生这才应了。”
“有谭先生过来教导咱们大爷,莫说进学,只怕举人进士也不过是等着到日子罢了!”
高老爷摇头道:“谭先生什么学生没见过,也得这混账能入他眼才好。”
想想高溪午这吊儿郎当的模样,别将谭先生气厥过去!
高老爷看了一眼从外间收进来的那副百寿图,不禁有些碍眼:“将这东西收起来!只看着便生气!”
“好歹也是大爷辛苦写的…”
“不是让他给旁人看个样儿,你真心信他自个动笔呢!”高老爷一声冷哼,头又疼起来。
长随无法,只得将那幅百寿图卷到袖子里头,一边窥着高老爷神色,一边道:“老爷若担忧谭先生,不如再找些上进后生过来,与大爷一起。”
“你只明说便罢,拐什么弯子!”
“我看那个钟相公,大爷倒很是伏气…”
“那小子?”高老爷有些沉吟。
那个钟应忱年纪小小,却让人捉摸不透。
他到现在还记得钟应忱第一次登门时候的情景,面色平静,便如同瓷青茶盏里沉寂了的水,但又时刻蛰伏着警觉,一旦见着不寻常的事,便敏锐地投过去,是与一般境况下截然不同的犀利。
这样的人,自己那傻儿子,便是多上十倍的心眼,也得栽进去。
高老爷思想了片刻:“你先莫对人说,我且试他一试。”
天色幽暗,只有侧门上两边的风灯能看见一些亮,摇摇坠坠,,钟应忱看着池小秋裹好了风兜子,才跟高溪午拱手告辞,池小秋两只手蜷在手笼里头,连跳了两下,哈着气道:“明儿往我们铺上去试新菜——”
“当真不要人送?”高溪午絮絮叨叨,恨不得让许多人都跟他们一同回去。
“不用!路上有人,又都是走熟的。”
池小秋蹦蹦哒哒,不到一会儿便觉出些暖和,一回身却见钟应忱头脸都让风刮着,手上空着,通红一片,这才知道他给过来的是自己的手笼,忙摘了递过来。
钟应忱避开,刚要云淡风轻道一句不用,刚张口却打了个喷嚏。
风度全无。
池小秋要乐又怕他挂不住面子,只能将手笼硬塞过来。
钟应忱才要恼,却忽然顿住了。
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覆上来的一刻,钟应忱分明能感觉到那点温热,和劲瘦筋骨中蕴着小心的柔和力道。
下一刻,冻得快没了知觉的手指便陷进了绒绒兔毛手笼中,里头暖融融一片,分明是池小秋捂热的温度,让他指尖竟灼烫起来。
池小秋照样将他另一只手也塞了进去,这才把自己蜷进风兜里,袖子一甩,两手在里头一攥,得意地甩了甩,笑道:“这样便好了!”
钟应忱一笑,两人一路往前行去。
第73章 旧路新路
外头风又呜呜吹了起来, 四下里一片静寂,钟应忱对着留出的一盏残灯看了半晌,终于翻身起来。
他忽想起和池小秋刚认识不久时的情景。
那时候, 他们住在一个镇子旁临时盖起的窝棚里。
盖窝棚的地方原是一片青山, 春夏相交时芳草如茵, 仿佛天生的厚绒大毯,绿茵茵青嫩嫩一直铺到山头, 现今尽都被暗黄的茅草棚顶覆盖,如同上好的漳绒毯让炭火烤了一圈圈焦黄的疤, 又在梅雨天捂了几个月, 变成大块大块的霉疤。
钟应忱的心,便同这块霉疤一般烂着,旁人丁点打量就能戳得他生疼, 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暴起, 可若连打量都没有,他便只能堆起了满心的阴郁。
这茅草棚搭得甚是低矮, 他只能弯折着腰, 就在这低头又抬头的空档,他忽然身形一顿, 定定看着自己床边。
不过才出去一两个时辰,就多了一个破破烂烂的长条包裹,从里面露出两只脏兮兮的小手,再一眨眼, 包裹自己翻了个身,原来里面是一个小孩儿。
能正大光明在他这里放东西的人只有池小秋。
钟应忱怒气一起, 眼光逡巡一遍,就看见她斜斜倚着木柱, 有些发愁的样子,旁边老妇人正苦口婆心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