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章 (第2/2页)
冷眼瞧瞧公婆和男人那不甘心存侥幸的模样,孟香重生以来第一次生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寂寞感。望着他们心中暗道别急,别急,等几年后土地下户,你们儿子会眼光独到创业成功,不消十年就会变成大企业家,上电视的那种。
她笃定与丈夫将来的成就,对眼前的一点儿小挫折并不太介意。同时间的孟蕊家里,已经开始准备去上学的行李。
“天气越来越暖了,棉鞋就脚上穿一双就行。我给你带两双单鞋,过些日子再给你做两双寄去让你换着穿。”
陈明宇伸手拉过他媳妇搂进怀里“这些不急,我还有好几天才走呢。”
感受到了他依依不舍的情绪,孟蕊伸手回搂住他腰身。“暑假就回来了不是嘛,很快的。”
陈明宇搂着她不说话,其实他很想带她一起上学去,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城里没有工作,没有落脚处,没有粮食关系,这一项项的制约让外来人口根本无法生存。
“四年,我可怎么过啊”
男人撒娇,孟蕊乐的在他怀里呵呵直笑。舍不得分开,她其实也一样。不过读书是大事,是他的追求,她肯定不能拖后腿。
“你哪天走得先回家一趟吧,回去看看你爸妈。”
“嗯,得去看看我爸,他写信好几次念叨我了。”
男人松开孟蕊,这回终于开口解释“我妈、对我们的婚事态度不好,所以你先暂时别去见她。等以后我们有了孩子,她态度也松了,我再带你回我家好不好”
“怎么个态度不好,非常坚决的反对吗那你爸呢,他是什么态度”
“我爸是同意的,他说我喜欢就好。他们离婚的那几年,我是跟着我爸的,所以跟我爸感情更好。不过现在他们复婚了,家里我妈当家,所以我不想你回去看她脸色。”
他的亲生父母,那就是她的公婆家,去是肯定得去的。他之前说过他爸恢复工作了,如今任什么区长。听着就挺大的干部。说实在的她一农村姑娘的确是高攀了,他妈不愿意很正常。
“我有自知之明,你妈说什么我不吭声就是了,肯定不让你夹在中间为难。”
“凭什么啊,我媳妇干嘛要让她数落。我小时候在奶奶家她没管过,如今我也不需要她的认同。”
看来他跟母亲之间有心结,孟蕊话至此处也不好再多说。他们已经结婚了,其实她是想去见见公婆的。传统思想,觉得见了双方老人,那才是得到两个家庭的认可。不过听他这意思,这回是不打算带她一起的。
“别太跟父母计较了,毕竟是生你养你的亲妈。之前那些年乱的很,很多事也许她也是没办法。你上头有哥哥姐姐,下头还有弟弟妹妹,她也许一个人带不了那么多。”
“之前的事儿我没生气,跟着我爸其实也挺好的。我只是”
从写信说自己要结婚,他妈就接连几封信激烈反对。她根本不问原因,什么都不了解就说他自甘堕落娶个农村姑娘。
他妈性子他了解,跟他都说的这么直,话里话外贬低孟蕊。如果现在带媳妇回家,那他妈还不知要说蕊蕊什么难听的话。他想想就无法接受。他深爱的女子,干嘛要受她的委屈。
“没关系的,你说现在不去那就不去。”孟蕊看不得他难受,赶快出言安慰。“结婚的是我们,黑发到白头的也是我们,旁人的意见不重要。”
“你说的对,旁人的意见不重要。”
两口子对于上京达成一致,接下来孟蕊又给他做了新的衬衫。灰色的耐脏,顾不上洗的时候能多对付几天。
马上要分别,家里人心各异。孟妈妈在外听说之前离开的女知青跟丈夫离婚了,心里不由更加担忧自己闺女。可看人家小两口那么好难分难舍的,到底啥话都没说。
正月十二,一大早孟蕊起来做饭。之前起早都会先去挑水,自从结婚后这活儿陈明宇就接手了。
今儿他要到市里坐火车,孟蕊本来不让他去挑水,奈何男人坚持。
“站好最后一班岗,等我回来这活儿还是要接手的。”
男人如是说道,孟蕊笑笑放他去挑水。早饭给做油泼面,等他两担水将水缸倒满,她的面条也擀好了。将面条切成宽宽的条,一根根下锅。翻滚两下即可捞出。
纯白面面条,放上少许咸盐、花椒粉、葱花、辣椒面,然后用热油一呛,一碗香喷喷的油泼面就可以吃了。
“一起吃。”
“都有。今儿奢侈一回每人一碗油泼面。你放心吃你的,我把剩下的面擀了。”
一看的确大家都有,陈明宇安心的拿筷子吃面。市里发往京城的火车是上午十点的,如今这交通不方便的年代,他得早些走。
等孟爹孟妈妈起来,他们自己煮面,孟蕊去给他收拾行李。其实东西已经都收拾好了,不放心的又挨着检查了一遍。
“炒面放在中间,你小心些别被浸了水。晚上学习晚了用开水一冲就好,吃起来方便。内衣裤在上头”
话说半截,她忽然被男人搂进怀里。所有的唠叨都只因舍不得,所有的情绪对方都明白。
“十天一封信,一定给我回信。”
“你想把生活费都用来寄信啊”孟蕊笑笑故作轻松。“一个月一封就行了,有什么事儿的话加一封。”
“半个月。”男人说完看她不说话,想了想妥协一步。“二十天一个月真的太长了。”
“好。”
跟岳父母告别,孟蕊送他到公社坐车。俩人站在路边等车,没多久车子过来陈明宇挤上车。俩人隔着车窗挥手告别,他贴着窗玻璃用口型说我很快回来。
车里车外,咫尺天涯。随着车子启动,他的面容逐渐消失。怕他担心她没敢做出追车的举动,站在原地目送他直到离开。
车子消失在公路尽头,她眼中压抑许久的泪终于滴落在脚下的土地。低着脑袋站在路边,心里空空的好像缺失了一大块儿。缓慢的一次次深呼吸,让自己绞痛的心平复下来。
“就说小知青靠不住你非不听,这回人家抛下你走了吧。”
孟蕊抬头,说话的居然是跟她相过亲的张先军。男人望着她一脸得意,幸灾乐祸的表情让她伤心变怒火。也不跟他废话,抬脚就踹。
男人没想到她这么虎,二话不说居然动手。躲的晚了被扫了一下屁股,眼见她的腿再次袭来,男人拔腿就跑。
“孟蕊,你就是个假小子。就你这么虎,活该被抛弃。”
孟蕊追了几步看他跑远了,她回身骑上自行车双腿使力继续追。男人嘴里不干不净图个嘴痛快,一回头发现女人骑着车子追了上来。那速度,看来是要用轱辘怼他啊。
男人吓坏了,两腿不停继续跑,脑袋不住气的回头观察身后。就这么慌不择路的夺命狂奔,一脚踩空掉进路边的水渠里。
“啊娘呀”
水渠不到一人深,他及时的跳了一下摔在了里头,爬起来觉得膝盖和手掌全疼的钻心,看来是磕破了皮。
“啊”男人刚想爬出来,冷不防被上头的孟蕊又给踹了一脚。“孟蕊,你她娘的想害死老子是不是”
孟蕊不吭声,一脚将他踹回沟里,紧接着捡起地上的土坷垃小石子就朝他扔。满腔的难过化为怒火全朝他发泄了出来。
“啊啊”男人被打的在沟里到处乱窜,风箱里的耗子一样两头都挨揍。“别打了,姑奶奶别打了。我嘴贱,都是我不好行了吧。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再打了。”
孟蕊居高临下,扔完手里的土坷垃拍拍手起身就走,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搭理他。
瞧着她蹬上自行车走了,这嘴贱的男人才从沟里爬出来。他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望着远去的身影龇牙咧嘴。
孟蕊骑着车子飞快的回村儿,如此发泄了一通她心情好不少。正月里土地刚开始开冻,大队也没上工大家都闲在家里。大门口刚要进,迎面碰到了吴强。
男人看到她有些讪讪的,踌躇一下开口说“把陈明宇的复习资料借我用用行吗”
复习资料陈明宇都是做过的,上头有他的批注。谁拿了相当于给自己找个沉默的老师,比去书店买更划算。
“已经借别人了。”
“借谁了”
孟蕊讨厌他那副质问的语气,沉着脸没好气的回“我的东西我想借谁借谁,用得着跟你汇报吗”
“孟蕊、你别那么小家子气。我们咋说也是一家子,你不帮自家人却帮外人借谁了你去要回来,要不你告诉我,我自己去要。”
孟蕊望着他好无语,这家伙说话咋这么理所当然的她当初眼有多瞎才会跟他订婚。
“不借。”
简单俩字,气的吴强在院子里干瞪眼。之前他就想找陈明宇借资料,前两次陈明宇去办事没碰到,后来遇到了他说借别人了。他不信想让孟香来找她堂姐,结果他那媳妇说白张口,孟蕊不会借的。
真让她说中了,吴强站在孟家街门口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怏怏的回了家,幸好他媳妇啥都没说,不然他更难堪。
“还是我媳妇善解人意。孟蕊就是个假小子,一点儿都不会体贴人。”
男人偷摸咕哝一句,刚坐下喝口水,东屋邻居叫三缺一,他放下水杯去了邻居家打麻将。
农闲,日子过的飞快。孟蕊在十多天后接到了男人的来信,一同寄来的还有二斤大白兔。信里说一切都很顺利,学校已经报了名,过几天就正式上课了。末尾画了一个小小的人,胸腔一点红心,上头写着一点点的小字想你。
孟蕊凑近了才看清那上头的小字,一瞬间那小字化为丘比特的箭,将她和那颗小小的红心穿在了一起。
将信搂在胸口,抬头感觉今天的阳光特别灿烂。春暖艳阳天,墙角的迎春花展露着俏丽的身姿摇曳在阳光下,孟妈妈从屋里出来看到的就是人面鲜花两相应美好画面。
“明宇来信了,说啥了”
孟蕊回头,脸上依旧是灿烂的笑。“说他报名了,很快要开学上课。”
“没说他爹妈”
“没。”
提起这个,孟蕊也有些担心。不过他们已经结婚了,她也不跟公婆一起住,担心也有限。
“娘,午饭吃红薯饼好不好”
“咋又吃那个红薯加杂粮面有啥好吃的,你接连吃好几天了。”
“又香又甜咋不好吃了那要不你说,你要吃啥”
“臊子面,就用高粱面、淀粉、豆面掺一起擀。”
“行,听你的吃杂粮面条。”
收到老公信的孟蕊心情十分好,也不跟她娘斗嘴、开心的听话去做杂粮面。那张信纸被她随身揣在怀里,晚上看一遍放到枕头底下压着。
昏黄的台灯下写回信,拿着笔半天不知道该写什么。多少年没用过这种交流方式,猛不丁的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写起。
“家里一切都好不用惦念。学校里的补助够用吗自己留着花别惦记我,我现在不咋爱吃糖了”
字里行间生怕他委屈自己,翌日去寄信的时候又给他汇去二十块钱。城里啥都好,可啥都要钱。身上宽裕他就不会省着。
等待通信的时间,心里有了期盼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傍晚她忽然想晚上洗澡,看水缸里水不多了于是拿起扁担挑水去。
回来的时候又遇到了她师哥,这回她没让男人帮忙,自己挑着水进了厨房,将水倒进水缸才开口问他咋这个点儿来了。
“我咋听说你跟陈明宇离婚了”
“这谁说的简直胡说八道。”
“是谣言对吧。”男人扯扯嘴角,不知道是安心了还是失望了。“我就说不可能,初七我来给师傅拜年时你俩还好好的,咋会忽然离婚”
“你到底干嘛来了”
孟蕊说话直,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问。男人挠挠头笑笑“南沟大队要盖房,我把这事儿揽下来了。需要仨大工,大概得一个月左右。我这不是踅摸着让你和师傅去挣几个嘛。”
“给多少”
“一天八斤麦子,干完了再给每个大工一丈布票。”
“干了。”
孟爹一进门就听到徒弟如是说,开口答应了下来。离地里上工还有些日子,正好去抓挠几个。
师哥将目光转向孟蕊,女孩也跟着点头。反正闲着没事,有活儿当然去挣。至于纳鞋底,交给她娘干就是。
事情说定,男人在师傅家喝了碗稀粥才离开。翌日孟家父女提上瓦刀等工具,孟蕊骑车带上父亲去了十多里外的南沟大队。
村里盖房,地基已经安好,材料也已备齐。大工小工到位,鞭炮一放正式开工。
爷俩出来干活,家里省下俩人口粮。再加上这回赚的粮食和布票,里外里收入不小。孟蕊合计着这回结算了给老公买俩篮球背心,夏天了穿那个好看。
一周后她估摸着男人的信该到了,晚上干完活骑车回了趟家。她娘告诉她之前寄的钱原路返回来了,而且还加了二百。信封一拆开里头掉落好几张布票。
“我这里一切都好不用惦念。布票和钱都是我爸的,指明是给儿媳妇的。你拿去买新衣,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孟蕊看完信,数了数布票整六丈。得,这回家里的布票是真宽裕,大家都可以做新衣。连冬衣都够了。
晚上写了回信,没告诉他自己在给人盖房。她干活他一直很心疼的,在家里都努力把家里的活儿承包。如今他不在家,这种事儿还是不告诉他了。免得他以为她是手里紧所以才干,那肯定要紧衣缩食贴补她。
写完信装进信封,封好贴上邮票。他们这属于外地信件,需要贴八分的邮票。陈明宇之前买了许多放在家里,够她前半年使的。
“蕊、早些睡,明天还干活呢。”母亲在外喊了一声,随即听到关街门的声音。
“知道了。”
收好东西,孟蕊洗脚上炕。今夜月色正浓,莹白的月光洒在窗棂上。寂静的夜里,脑中的思绪很容易开始飘散。想着未来的生活,思念远方的丈夫。
迷迷糊糊后半夜才睡踏实,翌日醒来吃了个馏的热乎乎的杂粮馒头,然后背着书包骑车先去了公社。
她来的早,邮局还未开门。将信稳稳的塞进邮局信桶里,心中已经开始期盼下次的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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