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门 第4节 (第2/2页)
于氏只觉一根绵里针又猝不及防地插在了自己心口上,连脚底板都在扎着疼,她再也不想多停留片刻,只冷声丢下一句“那我便等着看看了”,就带着人快步走了。
陶新荷眼见着于氏铩羽
而归,开心不已,笑嘻嘻地蹦跶到了自家长姐身边,满脸崇拜地道:“阿姐你可真厉害,把于娘子的嘴都要气歪了!对了,你刚说马九郎那个表妹是怎么回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啊?”
她叽叽喳喳开口就问了一堆,陶云蔚默默看了她须臾,忽然伸出手去捏住了小妹的脸。
“你这个脾气,几时才能给我收敛些?”她无奈又头疼地说完,到底是没舍得掐太久,很快就放开了手,然后转身走到于娘子先前坐过的那块大石上坐了下来,叹了口气,轻轻揉着额角。
陶曦月走上前在她身畔坐下:“这事也不能全怪三娘,于娘子先前说话也未免太过不留余地了些。”
陶新荷揉了揉自己的脸,又巴巴地靠了上去:“就是啊,她都这么埋汰咱们了,难道还得忍着么?我就烦她这样的,拎着那点比纸还薄的情分可劲折腾,还不许人有意见,凭什么啊?我又不是她养大的!”
“先前王大娘子见了我们便有意避开,不管是面是情,足见此事于马家人心中多少还是有愧的。”陶云蔚说道,“于氏并非马家管事之人,她态度如何又有什么重要?要紧的是马氏宗主的那点人情。我本想理清了原委,就算是两家的关系从此有了些隔阂,但这点人情将来还是有机会在他们顺手时要来一些的,不过经过刚才……也只能如此了。”
陶新荷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有点傻眼,于是丧眉耷眼地垂了头,说道:“长姐,我错了,我不该同于娘子作口舌之争,坏了你的打算,耽误家中大事。下回若我再有这样冲动的时候,你和二姐也都不要顾着我了,直接让、让杏儿先把我拖走了事!”
两个姐姐不由失笑出声,就连侍女杏儿也忍不住低头笑了出来。
“行了,”陶云蔚伸手把她低着的头抬了起来,“我们家谁都能受那个委屈,就你不行,谁让你是从小被全家宠大的宝贝?就算是苟儿平日里同你斗嘴,那也是最护着你的。一个马家,疏远就疏远了,这样容易为尺寸之利就背信弃义的人,原也指望不上什么。”
陶曦月想起了一事,说道:“阿姐觉得,可会是淮阳陆氏示意马家如此为之?”
“不是。”陶云蔚道,“陆氏高高在上,哪里有闲工夫针对我们?马家对他们而言也不过只是一个上门求依附的寻常侨姓士家,既不新鲜,也不稀罕。”
陶曦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忖道:“那就是,和示意陈家娘子来给我们传消息的人有关了?”
“多半是如此。”陶云蔚沉吟道,“这幕后之人有心将我们凑到一处,自然也不会是为了让于娘子难堪,明显是冲着我们来的,想让我们发现唯一的盟友已悄然决意疏远,心生茫然、绝望。”
陶新荷当即瞪圆了眼睛:“谁啊这么缺德?”
陶云蔚道:“我们初来乍到,既然尚来不及得罪什么人,那就只能是被有利可图之人给盯上了。”
“……霍家?”
“霍家。”
陶新荷、陶曦月异口同声地说道。
陶云蔚凝眉,沉默未语。
陶新荷看了看两个姐姐,少顷,忽然鼓起勇气说道:“长姐,要不你把我嫁了吧!”
陶云蔚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三娘,你莫要胡言乱语。”陶曦月听得真切,立刻说道,“你才多大?家里也不缺你那口饭吃。”
“不是,”陶新荷犹豫着说道,“那个于娘子都已然在想着要给自家儿女匹配高门婚事了,咱们家本就没有根基,现在想依附陆氏也不得门路,我怕这么下去,家里想在南朝立足都很难,我年纪最小,又帮不了家里什么忙,原是多留着也空消费口粮的,姐姐不如在南朝本土士族里给我寻一门差不多的亲事,等联了姻扎下根来,日子自然也就好办多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一向温婉的陶曦月此时也硬了口气,“阿姐先前才说了你是咱们家的宝贝,哪有随随便便将宝贝给了人的道理?再说你少不更事的,便是嫁了出去又能帮家里做什么?连夫妻相处之道恐怕你都学不会,就算是要同南朝士族联姻,那也该是我去。”
“那不行!”陶新荷当即反对道,“二姐你这样的容貌才情,怎能随随便便便宜了人去?那马九郎都配不上你呢,何况……”
“你们两个都给我住口。”陶云蔚忍无可忍地低喝道,“谁同意你们联姻了?越说越离谱!”
两个妹妹瞬间噤了声。
“家里离揭不开锅还远着,用不着阿爹卖女养家,一天天都想什么呢。”陶云蔚不说还好,越说便越有些恨铁不成钢,“还有这个最傻的,”她看着自家小妹,说道,“既然敢去想自己的婚事,就该想得有出息些,在这点上你们两个可真不如于娘子有志气。”
陶新荷与二姐对视一眼,小心地开了口:“可是长姐,人家于娘子想的都是高门……”
陶云蔚本来并没有想得那么长远,但不知为何,陶新荷此时用这么个“不可相提并论”的语气一说,她顿时胸腔里就烧起了一把火。
“高门怎么了?她马家妇能想,我们陶氏女便想不得?”她语气中不觉带上了几分不以为然,“人与人并无什么不同,小门小户里不缺糟心事,盛门望族中也自有腌臜,否则你以为落凤山的事怎么偏偏就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倒霉?霍家为何敢如此行事,还与崔家打擂台,难道背后无人撑腰?便是淮阳陆氏,我看也……”
她话还没说完,两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轻咳忽然打破了周围的静谧。
有人?
陶云蔚瞬间意识到这点,旋即倏然一震,整个人的血液都仿佛凝住了。
第8章 示意
恰此时,山下忽有脚步声正快速靠近。
陶云蔚从遮挡住视线的草木丛后走出来,状若无事地往下望去,只见有一黄衣僧人正沿阶大步行来,待于下方数步之遥站定后,先是冲着她们姐妹施了个佛礼,然后目光越过她们看向了更高处,礼道:“陆施主,您需要的东西已在禅室备好了。”
事后过了许久,陶云蔚回想起这一刻,都始终想不起自己当时是怎么在全身僵硬的情况下还能把头给转过去的,她只清楚地记得,彼时当自己逆着光看见身后不远处那个款立于高处的身影时,险些一口气没吸上来。
陶云蔚不知道他在那丛树荫后站了多久,只晓得在自己有限的记忆里中途并没听见有人靠近的声音,也就是说,这个人,很有可能比她们来得都早。
十九年来,她头一次晓得了什么叫做“呆若木鸡”。
那个人穿了身广袖道袍,头发半挽半散,腰间还别着把长剑和一只葫芦,就那么带着几分慵然和漫不经心地从石阶上缓步走了下来,随着他渐渐走近,她也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这是一个年轻男子。除此之外,陶云蔚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形容他。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似道非道,似仙非仙。
他经过她身旁时略略一顿,似在侧眸打量着她,几息后,弯唇笑了笑,方收回目光径自去了。
这人除了起先那两声有意为之的轻咳,从头至尾一言未发,但陶云蔚却莫名地肯定他必然是听了个全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