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标题章节 (第2/2页)
因为我本该像她那样,风风光光嫁给我的少年郎。
“还没想好?”
思绪被纪莲的催促拉回,他已经放下描笔,正目光灼灼地打量我。
我甜甜一笑,“想带你回家,让他们瞧瞧,我夫君是个怎样厉害的人物。”
那两个字取悦了纪莲,他嘴角一提,像赏玩一只猫似的,用拇指轻抚我的脸颊。
“真想回去?本督觉得,你也不怎么喜欢李家。”
要不还是纪莲懂我呢。
我站起来,揽住他的脖子,娇声说道,“那便算了,有那时间,还不如同您多厮混一会儿。”
他无视掉我眼中的挑逗,轻轻拍了拍我的背,似在安抚,“你若真想回去也可,总归本督在,不会叫你被人欺负了去。”
这意思是……
要给我撑腰?
原本轻浮的话就这么堵在了嘴边。
刚好一片云飘过来,挡住了刺眼的眼光,纪莲的脸隐在暗处,叫人看不出情绪。
我突然觉得,一辈子都做他的笼中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默了半晌,我低下头,在他胸前蹭了又蹭,“不用了,不想让你看见那些肮脏的人。”
哪怕是一身奴骨的纪莲,也比李府的人干净太多。“小旭子说卧佛寺的腊梅开了,我想去看。”
纪莲看似漫不经心,却很快发现了重点,“你和小旭子关系很好?”
我眼珠一转,道:“也不是很好,就是上次崴了脚,是他背我回去的。”
闻言,落在我腰上的手就是一紧。
我暗自偷笑。
纪莲这个人吧,面上不显,背地里却霸道得很,东西是他的就是他的,容不得别人染指半分。
而我偏偏喜欢逗他,喜欢看高高在上的九千岁,心随我动。
毕竟床榻之上,我任他予取予求。
那床榻之下,他就该听我发落不是吗?
耳畔响起一个低哑的声音,“李茯苓,你再说一次。”
我被他捏疼了,哎呦一声,也不再假装。
“假的假的,我一瘸一拐蹦回去的,他就扶了我一下。”
腰上的手这才松开。
可是第二天刚起来,就有婢女告诉我,小旭子被调走了。
至于调到哪里么……
谁知道呢,大约是哪个乱葬岗吧。
谁让他乱嚼舌根,说我是红颜祸水。
也不想想,就算我真想当祸水,祸一个太监做什么?
我该去祸皇帝啊。
转眼过了大半月,卧佛寺的腊梅都快谢了,纪莲才终于腾出时间带我去。
他把我从床上捞起来,满脸宠溺,“不过是晚你几天,这就气了?”
我愤愤伸着爪子,在他胸前抓出一道红痕,阴阳怪气道:“我可不敢。”
他也没恼,挑挑眉,又俯下身来啄我唇瓣,“二小姐有什么不敢的?亲妹妹都说打就打。”
他指的是主母来的那天,我把李芙蓉打了的事。
比起李芙蕖的阴险,李芙蓉就笨多了。
我瞥见了假山后缓缓走来的身影,短暂一愣便计上心来,出口激了她一句。
小姑娘果然年轻,开口便啐我一声,“阿姐要嫁的虽说不是什么权倾朝野的大人物,但好歹是个正经男人。你嫁个太监,也好意思给我摆脸子?识相的,就好好给爹铺路,不然别怪李家对你不客气。”
她的语气极其嚣张,甚至忘了这是在九千岁的府邸。
这不正中我的下怀了吗?
我微微一笑,抬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于是刚刚回家的九千岁,就看见昨晚还娇娇弱弱说好累的我,徒手扇飞了李芙蓉的耳环。
呵,铺路?
我李茯苓,向来只为自己铺路。
“我不该打她吗?”我抬眸,伸手捧住纪莲的脸,腕上的铃铃铛哗啦作响,“纪莲,我既嫁了你,你便是我的天。旁人骂我可以。骂你,不行。”
许是被我眼里的真诚吓到了,纪莲脊背一僵,良久才粲然一笑,将我拦腰抱起,放到了马车的软垫上。
纵然他一言未发,但我知道。
他在高兴。
比我以为的还要高兴。
不然也不能在半路遇袭时,把我紧紧护在怀里。
卧佛寺到底是没去成。
朝中想巴结九千岁的人如过江之鲫,想他死的也比比皆是。
四周寒光乍现,我粗略一数,刺客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多了我们两倍不止,而且他们招招狠厉,每一剑都直奔纪莲而来。
我久居闺阁,哪里见过这场面,当时就腿肚子转筋,站在原地走不动路了。
还是纪莲发现了我的不对,磕碎了手边的琉璃盏,划破了一个刺客的脖子,带我退到了路边的密林中。
原来,纪莲是会功夫的。
“害怕?”他低头,抹掉我脸上沾染的血迹。
我死死抓住他胸前的衣服,不肯松手,“怕死了。”他说过,诚实是美德。
纪莲忽然笑了,爱怜地将我的碎发别到耳后,又弯腰捡起刺客的长剑,反手挽了个剑花,挡住了上前的刺客。
“往西十里有个客栈,找到一个叫李瑾的就安全了。”
他要我跑?
我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袖子,“那你呢?”
他眼中闪着嗜血的光芒,像是见了血的狼崽子似的,倨傲又兴奋。
“放心,你不会有事,本督也不会有事。”
说完他就纵身一跃,回到了血迹斑斑的修罗场,一点反驳的机会都没留给我。
我看了看西边的密林,又看了看正在缠斗的纪莲。
心一狠,抬腿往林子深处跑去。
然而没跑多远,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我回头一看,纪莲胸口染了大片血迹,已经被逼退到马车边。
感情刚才是装呢。
我的脑海里又闪现出了叶钊临死前的模样。
他病重的时候,我被叶家拒之门外,跪到膝盖破了,才求得见他一面的机会,可还没来得及说上话,人就在我怀中断了气。记忆还在脑海中盘旋,渐渐的,我就分不清怀中那人是叶钊还是纪莲了。
一滴滴鲜血像钉子一样,死死钉住了我的脚。
我又望了望西边,隐约能看见穿透密林的微光。
可是逃出去又能怎样呢,天地之大,除了纪莲身边,我无处可去。
罢了,就赌这一把。
成了,富贵滔天,不成,重新投胎就是了。
我长出一口气,弯腰抄起一块趁手的石头,然后脚步一转,向着死咬纪莲的刺客飞奔过去。
本来以我的实力,帮不上他什么忙的。
但今日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我平地摔了个狗啃泥,手中的石头飞出去,刚好砸中一个刺客的后脚跟。
那人吃痛,生生顿住了刺向纪莲的剑刃,待反应过来,回首就是一剑。
半空中传来兵刃相击的声音,天旋地转之中,我小臂一痛。
再睁眼,人又回到了纪莲怀中。
几个护卫暂时隔开了刺客,看见我的一瞬间,他眼里结了寒霜,“不听话。”
我忍着疼,可怜巴巴地仰视他。
“别赶我走,我以后会少吃一点的。”
似是被我神奇的脑回路惊到了,纪莲浓眉一挑,半晌才无奈地轻叹一声,将我拉到身后。
随后眼神骤变,对着众人吩咐道:
“今日斩杀刺客最多者,本督赏黄金千两、良田万顷!”
此话一出,满场哗然。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果真不假,靠着余下的十多人,我们竟硬生生撑到了援军赶来。
纪莲的手青筋毕露,染满鲜血,却一直紧紧抓着我的腕子,生怕我走丢似的。
等满地血痕被烈日晒干,我的腕上已经多了一圈绛紫色的淤痕。
接下来的几天,更是人心惶惶。
东厂死了很多人,我房里的小丫头也不见了好几个。
纪莲每天都阴沉个脸,只有见到我时才稍稍好一点。
后来不知是谁把他亲自给我上药的事情传了出去,一时间,李府飞出个新凤凰的事情人尽皆知。
瞧瞧,多嚣张,他们竟然将太监的妻子称作凤凰。
最好笑的是,这事还是纪莲告诉我的。
晚膳过后,他捧了一方降香黄檀做的木盒来见我。
我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罐七宝玲珑斋的媚花奴唇脂。听说这种胭脂的原料是鲛人尾鳍上的鳞片,在阳光下会发出粼粼的波光,可鲛人数量稀少,尾鳞更是难求,连七宝玲珑斋一年也只能产出一罐。
我惊喜地看着纪莲,问道:“给我的?”
他点点头,“户部侍郎送来的。”
我喜上眉梢,立马放下染到一半的指甲,跳到到镜前描眉涂唇。
待妆毕,又转过头来问他:“好看吗?”
纪莲转动拇指上的玉扳指,难得没有扑灭我的热情。
下巴一提,“好看。穿鞋。”
语无波澜,无情又无义。
我没理他的话,反而三步并做两步,跳进他怀里,赤脚踩住他的靴子。
手环上纪莲腰的那瞬间,我忍不住感叹:嘶~千岁大人的腰可真细呀。
“这样不就不凉了。”
纪莲捏住我的脸颊扯了扯,没说什么,抱起我放到了卧榻上。
“他做什么送些女孩子用的给你?”
纪莲眼眸微垂,自然而然地拿过手边的凤仙花汁,给我染起了指甲。
“因为他们知道,你会喜欢。”
这话让我心头一甜。
他不拒绝别人用讨好我的方式来巴结他,是变相承认了我在他心里的地位了吗?
我美滋滋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怎么也藏不住。
“想来是我勇救九千岁的光辉事迹传了出去啊。”
纪莲想起我那一石头,嘴角抽了抽,又飞快掩饰掉了,淡淡“嗯”了一声,没有揭穿我的臭屁。
于是我更加蹬鼻子上脸,晃了晃手臂上的伤道:“督公,我那天没有丢下你自己跑掉,你是不是特感动?”
“是不是更喜欢我了?”
“是不是特想买点什么东西奖赏我?”
这一连串下去,纪莲再也忍不住了,沉沉看我一眼,薄唇便堵住了我喋喋不休的嘴。
这一吻极其霸道,等他亲够了,我只剩下喘气的份儿了。
他用双手撑在我的两侧,长长的睫毛在眼窝处投下一片好看的阴影,眼里全是款款深情,说出的话却是……
“本督还以为,你没跑是因为不知道哪边是西呢。”
“……”
死太监,浪漫过敏。
我嗔他一眼,不解气,又伸腿踹了他一下。
见我生气,纪莲就笑,抱着我哈哈大笑。
我也笑。
因为我知道,纪莲完了。
他的心,彻底属于我了。
这件事之后,想巴结纪莲的人都找到了门路。
我房里多了许多奇珍异宝,不过见多了么,也就那样。
倒是有只小狗,模样憨憨的,很招人喜欢,我给它取名叫八万。
这日我正训练八万装死,纪莲忽然说要带我去个地方。
料峭春风中,一大片梅花傲然怒放,他们形态不一,婀娜多姿,美的不可方物,间或有凉风吹来,空气里都是淡淡的香气。
我难以置信地看向纪莲。
他低下头,把万千星子揉碎在狭长的眼眸里。
“上次没看成,这些算赔给你的。”
后来有人告诉我,整个梅园都是现造的,纪莲派人连夜上山,差点把佛寺搬空了。
我鼻子一酸,眼角落下一片温热。
纪莲扯了扯我的脸颊,把碎发别到我的耳后,“哭包。”
我抽抽搭搭不肯承认,“才不是,我就是……被风……迷了眼。”
其实天朗气清,哪里有风,不过是幡随心动。
纪莲瞥了我一眼,明显是不相信,好笑道:“想哭就哭,憋着做什么。”
从没人这样告诉过我,他们只会说,闭嘴吧李茯苓。
八岁那年,主母冤枉我偷钱,命令家仆掌掴我,最后脸都被打出血了,他们才放我回去。
可等我一身狼狈地走回西院时,迎接我的是劈头盖脸的辱骂声。
我娘说我是个只会惹事的赔钱货,愤恨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在人前掉过一滴泪。
我习惯了躲起来舔舐伤口,可是大婚当天,我就在纪莲面前哭了一次。
这是不是在告诉我,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呢。
我再也忍不住,扑倒纪莲怀里,任泪水打湿他的衣襟。
晚上,我抓着他的手贴在胸前,缠了他一整晚。
直到云歇雨收,雾霭初起,躺在纪莲怀里时,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如果那天我真自己跑了,你会怎么样?”
他双眼微合,靠在床上假寐,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我的耳珠。
半晌才睁开眼,捏住我的下巴,沉声道:“你不会想知道的。”
他的眸光黑得可怕,让我没来由一哆嗦。
其实后来想想,纪莲带在身边的人,都是他亲手训练的死士,以一当十不成问题。而他之所以让我跑,何尝不是在测试我呢。
好在结果我们都很满意。
他得到了一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金丝雀,我得到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荣华富贵。
挺好,都挺好。
10
只不过,过往的经验告诉我,上天往往会在我觉得一切都很好的时候,给我当头一棒。
吏部收受贿赂东窗事发,牵扯出一大串陈年旧案,摄政王大怒,当即表示要彻查到底。
比砖还厚的名册上,我爹的名字赫然在列。
一大早,李芙蕖就哭哭啼啼来见,哦不,来求我。
“苓儿,阿姐知道李家对不住你,但养育之恩大过天,如今爹爹有难,母亲腹中还怀着李家的骨肉,你不能对他们弃之不顾啊。”
我大为震惊,“又怀了?老东西还有余粮呢。”
见我脸上蔓延出了嘲讽,李芙蕖一下就绷不住了,眼泪一颗颗往下滚,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如果没记错,当年劝我不要把李明远企图强暴我的事情捅出去时,她也哭得这般可怜。
李明远,就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我揉了揉翻累了的眼睛,慵懒地躺到了卧榻上,“那阿姐想我怎么做呢?”
李芙蕖抬头,喜色爬上眼角,“以妹妹如今的地位,只要肯在九千岁面前美言两句,爹爹一定有救的。”
有救,可我不想救。呀!”我笑笑,随手拿起一块桂花糕扔在地上,故作惊讶,“糕掉了,没人吃怪可惜的。”
暗示很明显——吃了它,我考虑考虑。
李芙蕖跪在地上,死死咬着嘴唇,说什么也抛不开那该死的矜贵。
也是,她又没饿得睡不着过。
屈辱在她脸上一圈圈漾开,看得我通体舒畅。
沉默中,她忽然抬起头,一改先前的低姿态,恶狠狠道:“李茯苓,若是李府出事,你娘也难逃一死!”
这倒是说到点子上了。
我低低一笑,赤脚走到她身边,并拢两指抬起她的下巴。
“可是阿姐,比起以德报怨,我更喜欢风水轮流转,往死里转。从踏进东厂的那天,李家与我再无干系,至于我娘么……她活到现在,也够本了。”
其实如果她能在李明远诬陷我勾引他时说过一句公道话,我都不会如此坦然地看着她去死。
都是因果,都是报应。
当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和他们一样,坏到了骨子里,将来自有天收。
想到这,我便甩开李芙蕖,转身去逗八万了。
只是没走两步,裙角又被她抓住了。
她抬起头来,漂亮的脸孔坚韧又恶毒,“你救爹爹,我把叶钊的遗物还你。”
熙和七年,叶钊南下前,送了我一支刻有梅花的银钗。
他说卧佛寺腊梅盛开前,一定会带着三书六礼,来府上提亲。
我收了钗子,满心欢喜地在府中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