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美人 第133节 (第2/2页)
月唤垂首,轻声道:“……不该爱银子,不该打马吊,不该和姨娘们厮混在一起,不该不听你的话,不该拿你银子出去赌,以至于被人家骗。”
凤楼发怒:“败家娘们儿,这会竟又聪明了!”气得一拳捶在树干上,晃落一片树叶,惊起树梢顶上蹲着的两只喜鹊。
第266章 266
凤楼在外大发脾气, 月唤跪着, 厢房内躲着的李大娘等三个人又是忧愁又是害怕,却没胆子出来劝说个一句半句。
凤楼把跪在地上的月唤上下打量了几眼, 方才说道:“现在不论怎么看,也不像是蠢蛋一个。”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李大娘在东厢房淌眼抹泪到现在, 这个时候终于松一口气, 双手合十,对天遥拜,口中喃喃说道:“谢天谢地, 谢天谢地!五爷雷声大雨点小,来的时候,那个脸色,我看着都心惊肉跳, 恐怕他会动手打人,叫我心里头担心得要死……我就晓得,他怎么可能对咱们姨娘下狠手?天大的一桩事情, 训个几句,关上几天也就算完了……别说成千上万的银子了, 哪怕我只败掉一个零头,孩子他爹也非得拿把菜刀把我给劈了。”
李大娘说到这里, 想要笑,转头看见四春和静好还在旁边跪着,忙拉下脸, 喝斥道:“你们两个死人算是躲过一劫,五爷气头上,没想到发落你们两个。还不起来去洗脸,打点精神伺候着?往后可给我长点心!要是再敢这样马虎,不要说五爷了,我就先饶不了你们!”言罢,忙忙的跑去看月唤去了。
月唤仍旧跪坐在地砖上,脸上泪痕犹在,眼神凝滞,人看着呆呆的,李大娘本已打好腹稿,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来劝诫她,埋怨她。眼见她这个样子,又觉心疼不已,上前去把她从地上扶起来,话还未说,自己眼泪先啪嗒啪嗒掉了下来:“这是怎么说?姨娘这阵子怎么专门说傻话做傻事?那么大一笔银子,要是我,不用别人说,我自己都要吓死了。”
把月唤扶到床上去坐好,看着她的脸,正色道:“姨娘,你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心里生五爷的气,故意输银子给人家,好以此来气五爷,让他心里不自在?”
月唤一怔:“你为什么会这样说?”
李大娘道:“我也是女人家,我也是打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你这样做,除非是因为这个缘由,旁的也说不通,常和你打交道的那些姨娘们我是见过的,哪里就聪明到能从你这里赢去大把银子的地步了?”
月唤忽然抽泣出声,把头埋到她胸前去,伸手环住她的腰,道:“我心里难过死了,也后悔死了,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这件事情,求你不要再提了。”
李大娘也恐多说,她心里太自责,万一想不开,再做出什么傻事,到时可就哭也来不及了,忙道:“好好好,这件事情,我以后不会提起第二遍,只是,你须得答应我两件事。一,你不准想不开。二,从今往后,也不准再摸马吊牌了。”
月唤当即应下:“知道了,不会想不开,马吊再也不打了。”
李大娘听她这样说,心里稍稍好受了些,与她推心置腹道:“这桩事情,你也不用担心,五爷必定会压下来。等四姨娘过了门,老太太总要把家里人都叫过去见个礼,认识一下,你到时打扮打扮,见着五爷的面,找个机会,向他赔个不是,软话说上几句,他也就不会再生你的气了……”
“我知道,他对我总是狠不下来心的,更不会当真关我一辈子。”
“你既然知道五爷的心,便不该这样对他。听我的话,下回见着他……”
月唤正听着,忽然笑了起来,李大娘被她笑得莫名其妙:“你这孩子,是不是真傻了?”
月唤拉起她的手,说道:“你是我阿娘和我娘以外,待我最好的人了。我犯了这样大的错,你也不生我的气,还一心为我打算。”
李大娘倒叫她说得又哭了出来:“你明白就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就好!你在我眼里,就跟我自己家的孩子一样,看你做错事,我能不急?我能不怕?从前我还想着,你讨五爷和老太太喜欢,我们也能跟着过好日子。现在我也不求自己过好日子了,我只求你安安稳稳,跟五爷好好过下去,我就千恩万谢了!”
月唤伏在她怀中,轻声问道:“李大娘,你既然帮我当成了自己的孩子,那么,要是日后我再犯错,你还会原谅我么?”
李大娘诧异道:“你还要犯什么错?”
月唤抱住她:“我就说说。”
凤楼走后当天,院子里即刻新来了个婆子,婆子还带着铺盖,也不问人,东西厢房看看,见西厢房内还空着一间屋子,自顾自把铺盖搬过去,收拾安顿好后,就搬了个杌子坐在门旁做针线,不说话,也不挪窝。月唤只要一跨屋门,哪怕是去净房,她的一双小眼睛就会瞬间来神,警惕地跟着月唤的身影转动。
六月初八,许夫人到温府来探望老太太,坐了半天,不见凤楼,因问道:“老五呢?”
一旁伺候的香梨道:“他又没什么事情做,带着鹰和狗进山去了。”
许夫人道:“老太太病着,也不来跟前伺候着,陪着说说话。”
老太太忙说:“你怎么知道他不来?他早晚两次来磕头请安,一次不落,他老子都没他来得早。别看他吊儿郎当的,我们家,其实就他侍奉我老太太最用心,也就他最靠得住。”
许夫人知她向来护短,却仍旧作出吃醋到不行的样子,撇嘴道:“老太太的心都偏得没影了,让人听了心里酸溜溜的,不是个滋味。”
老太太听了这话,果然高兴,笑道:“你也别酸,你是泼出去的水了。你哥哥着三不着两,老二又不在,有什么事情,我自然还是要指望老五的。”
许夫人又问:“怎么这一阵子也不见月唤?是不是生了我这个做姑母的气,不愿见我了?”
香梨笑说:“我们家的人,就没有不喜欢小姐的,小姐快别这样说。她是生病了,昨天从铺子里回来后,说是中了暑气,五爷叫她好生躺着,不叫她出门,也叫我们不要去扰她养病。”
许夫人慢慢笑起来:“我看生病是假,生气是真。只是不知道,她生的是老五的气,还是姑母我的气。”拉过香梨的手,夸道,“我现在看看,还是香梨你这孩子好,识大体,懂事理。听说新人的居处和一应摆设都是你帮忙收拾的?”
一般没什么事情,这许夫人成天都不拿正眼看她的,今天忽然把她一夸,香梨再是稳重的性子,也不觉得意起来,骨头不禁就轻了几分,遂礼尚往来,忙也奉承她道:“哎呀,这其实都是小姐为我们五爷、为我们温家着想的一片心,我心里头明白着呢。”又道,“我做的这些,原都是本分,便是跑断腿,便是再苦再累,心里也是欢喜的。至于月唤妹妹么,她和我们五爷原就不同,生气也罢,生病也好,旁的人也不好说什么。”
许夫人连声道:“好孩子,好孩子。她若有你……”
正说着,老太太把手中盖碗往桌上一顿,叹口气道:“她是心里有老五,才生病了的。”
老太太这话一出口,许夫人还没觉出什么,香梨却已变了脸色,手心微微出了些汗,拿帕子拭了拭,笑道:“在这上头,我就比不上了她了。我心里藏着一个老太太,旁的人就没地方放了,也是我不好。”
老太太笑道:“你也有你的好,不是说你不好,将来我一脚去了,你在这个家里头怎么办?平时也该对老五上点心,我冷眼看下来,见你们两个说话都客气得跟客人似的。”
香梨忙应道:“老太太说的是。”心里觉得老大没意思起来,默默坐了一坐,找个由头,忙忙的走了。
到得外头,拿帕子擦拭额头和手心,碧瑾看她脸色像是不太好的样子,忙问:“姨娘怎么了?”
香梨叹一口气,说道:“我们做姨娘的,日子真是难熬。”领着她走出老远,忽然问道,“你那门亲事,你爹娘到底怎么说?”
碧瑾低头:“也没怎么说……我爹娘有点看他不上。”
香梨道:“是你自己看不上罢?回去叫你爹娘应下吧,虽然家里穷了点,人也老实了点,但总好过我,成天看人脸色过日子,有什么意思?你成天跟着我的,我过的什么日子,你都看不到么,还非要走我的老路?”
一主一仆絮絮说着话,走到二门边上,忽见温老爷迎头走来,手上拿着一封书信,步履踉跄,气喘吁吁,身后还跟着老岳,老岳一连迭声地喊:“老爷,老爷——”
香梨躲避不及,忙站到一旁,垂首行礼,温老爷走近,忽然止步,问道:“你还不赶紧走么?”
香梨打从进门,和温老爷说过的话也没超过三句,她们这些人,向来也不被放在眼里的,今天忽然见温老爷与自己搭腔,不由得就是一愣:“我去哪里?”心想莫不是也中了暑,热糊涂了罢,偷眼去瞧,果然见他面色灰白,胡须抖颤,眼珠子通红,只是看着不像中暑,倒像是中了邪。
温老爷哈哈大笑,两行老泪顺着脸颊流下:“我温家要破了!还不赶紧走?哈哈哈!”一阵风似的奔往老太太那里去了。老岳追赶不及,连连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