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4章 人畜无害 (第2/2页)
而一旦开了口,那无论如何她都一定要办到。
屋子里静静悄悄的。
两个人不知怎么的就安静了下去。
裴仪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似乎也不打算主动找话题闲聊。
霍渊则是垂眸看着放在桌子中间的那一个青花瓷茶壶,轻轻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似乎也没打算主动说话。
这样无声无息地消耗着时光,实在是有些过于奢侈了——尤其是对于像他们这种本来就时间紧迫的人来说。
过了一会儿,霍渊终于主动开了口。
他貌似很平静地道:“三郎,最近京都的流言越来越疯狂了。”
裴仪面色微动,貌似一脸茫然地问道:“如何疯狂?”
霍渊的目光从青花瓷茶壶上缓缓移到了裴仪身上。
他的目光又轻又柔,就像是一层轻薄的纱雾轻轻笼罩在了裴仪身上。
他的笑也是轻轻的,像是精心编织出的一场美梦,很温柔,也很有诱惑性。
霍渊气定神闲地道:“京中流言很多。我最近常常听到有流言说这天下会有女帝降世了。”
裴仪面色如常,不动声色地问道:“那殿下是如何看的?”
霍渊翩然一笑,抬眸看向她,含笑问道:“三郎是如何看的?”
皮球直接踢给了她。
裴仪却根本不接这个球。
她坦然迎上霍渊的目光,意味深长地笑道:“我想知道殿下是如何看的。”
霍渊皮里阳秋地笑了,自始至终都显得极近谦和温柔,一点都没有恼怒不满的样子。
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转而道:“最近,民谣又开始在京都流传了。”
裴仪只做不晓,故意问道:“什么民谣?”
霍渊一错不错地看着她,沉稳地道:“就是那首裴家女主天下的民谣。”
他说着便轻轻将那首民谣哼了一遍:“……绯衣女子……九凤朝凰……盛世来……”
裴仪很是错愕。
她只是知道京都已经重新在传播这首民谣了,但没想到竟然有人已经把这编成了可以传唱的曲子。
不过,仔细想一想,民谣民谣,可不就是民间传唱的歌谣嘛,本身就是用来唱的。
但若是没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又怎么可能会自发形成这种有旋律的朗朗上口歌谣呢?
裴仪想到此处,不禁想起荀欢来。
这些京都的所有舆论声势真的几乎是荀欢一手缔造出来的。
毫不夸张地说,今时今日,霍渊能张口便唱出这首裴家女主天下的民谣来,真的全是荀欢的功劳。
“三郎觉得我唱得好吗?”霍渊的目光变得深邃又复杂,轻笑着如是问道。
裴仪脸上挂着谦和的浅笑。
她微微颔首道:“殿下唱得不错。”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啦。
若不是今晚亲耳听到霍渊唱民谣,裴仪是真不知道原来这位三皇子殿下竟然唱歌如此难听。
虽然她从未听过这首女主天下的民谣究竟是怎么唱的,但裴仪可以保证,这首民谣的调子一定不是霍渊唱的这样。
不过,这位霍家三皇子显然一点都没意识到他自己五音不全。
相反,霍家皇子殿下一脸坦然地接受了她的夸赞,英俊的脸上还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丝丝自豪来。
裴仪不禁觉得好笑,当即便吭哧一声笑出了声。
霍渊倒也没问她为何发笑,只是转而道:“三郎觉得这民谣如何?”
裴仪忍俊不禁,乐呵呵地道:“挺好。”
霍渊的目光变得更复杂了。
他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但却显得更为朦胧不真实。
他的声音忽而就沉了一些,脸上虽是仍旧染着笑容,但语气却变得严肃了起来:“三郎若是想问鼎天下,总得想想自己还有两位兄长吧?”
裴仪听到这话,神情不由得一冷,目光也陡然变得犀利起来,很审慎地打量着面前的皇子。
霍渊感到对面传来的目光就像是钢刀一样割在他脸上。
但他假作不觉,气定神闲地继续往下道:“自古以来,男子便比女子更有继承皇位的正统性。”
“三郎如今上有两个兄长,且令堂也还健在。”
“如此情形,恐怕怎么都还轮不到三郎一个女人去继承大统。”
裴仪面色忽而变得很冷。
一股威严之气悄无声息地从她身上传开,屋里陡然变得肃杀起来。
霍渊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裴仪,心头不由得一凛。
他感到了一种难言的压迫感,但面上还是依旧保持着和煦的笑容,似乎根本就没受到任何干扰。
屋里突然就静静悄悄的,安静得让人感到可怕。
好一会儿,裴仪才突然又笑了。
但这笑容却不达眼底,就像是浮在脸上一样,总给人一种虚假不真实的感觉。
裴仪一错不错地审视着面前的男人,颇有些阴测测地笑道:“父兄健在,未必就是父兄继承皇位。”
“殿下应该知道前朝的开国之君——夏武帝吧?”
“夏武帝在家中排行老三。”
说到这儿,裴仪嫣然一笑,貌似不经意地调侃道:“说来,他与我还真有几分相似。”
“他也是父亲健在,两位兄长也健在。”
“不过,组织军队起兵谋夺天下的是他,处处冲锋陷阵的也是他。”
“他的父亲和兄长虽是也从旁协助了他,但也只是协助而已。”
“功劳大小,军中各部都清楚得很。”
“总不至于打天下的是夏武帝,坐天下的却是他的父兄吧?”
最后这一句话问出来,霍渊不由得神情一滞。
他明显感觉到这话里有杀机。
可杀机到底是针对他,还是针对所谓的父兄,这就不得而知了。
好一会儿,霍渊才缓缓又重新展露出笑颜来。
他道:“如此看来,三郎决心已定。”
他的语调又恢复了轻松,不似方才那般严肃。
裴仪却笑得依旧虚假,从容不迫地道:“有些心思不是从一开始就有的,可一旦有了就不能再反悔。就像开了弓的箭,没有回头路了。”
自古以来,谋反便是大事,是重罪。
这种事情不是做了之后才算是重罪,而是从一个人生出“谋反”心思来的那一刻,便已经是犯了罪。
所以,这种事情,要么就是从来都别去想。
要是想了,那就一定要执行到底。
不然,只能坐等一死。
霍渊自然也清楚这些道理。
他忽而不再凝视着裴仪,目光转而投到了自己不远处的杯盏上,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但裴仪却大概猜中了男人的心思。
她似笑非笑地道:“殿下后悔了。”
这话似乎有些没头没脑的,究竟“后悔”的是什么事情也没有交代清楚。
但在场的两个人,心里头都很清楚是什么事情。
裴仪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急不缓地道:“殿下始终都是霍家的皇子。有时候,殿下难免会说一些头疼脑热话。殿下不必将这些话放在心上,我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
这话到底是什么话,裴仪虽是没有明说,但两人都清楚这指的是什么。
数月前的那个晚上,霍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将来若是裴家有心谋反,那他便把江山拱手让给裴仪。
这种话,意义过于重大,重大得就跟个荒谬玩笑没有丝毫区别。
不论说话的人当时是不是真心实意,听话的人都不敢当真。
而事实证明,裴仪这个听话之人的推断没有丝毫错误。
霍渊这位给出承诺之人,已经在后悔了——后悔说出了当初那番轻率的话。
这种东西毕竟过于沉重。
做人不该出尔反尔,可做不到的事情却又给出了承诺,那也只好当成是一个笑话了。
屋里又沉默了下去。
好半天,霍渊才缓缓又坚定地道:“裴仪,我不会伤你。”
又是这般连名带姓地喊她。
这次却不是撒娇,而是带有一种自虐性地承诺。
裴仪不以为然地笑了。
她很认真地道:“殿下不必怜我,该动手时便该动手。殿下若是能伤我,那伤我便是。”
言下之意,你有本事说这种大话,还是还看看自己有没有那本事伤我再说吧。
霍渊哑然失笑,心情复杂地道:“三郎这话可真是好生狂妄。”
裴仪不置可否,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殿下不必对我念着旧情。毕竟,这能笑到最后的……都是流氓。”
霍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他其实很想问:你不让我念旧情,那你呢?你会对我念旧情吗?
这话他自然不会问,太自取其辱了。
就裴仪这态度,他猜也能猜到这狠心的女人会对他说什么。
好半晌,霍渊才又恢复了平静,轻笑着调侃问道:“那三郎是流氓吗?”
裴仪端起手边的茶慢慢悠悠地啜了一口,接着又将茶杯轻轻放回了桌子上,这才从容浅笑道:“我想,流氓一般都不会承认自己是流氓的。”
霍渊愣怔一瞬,随即笑出了声。
裴仪也笑了,双眼弯弯的就像是月牙一般,看上去简直人畜无害极了,实在是叫人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