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平庸之恶 (第2/2页)
楚汉倒看不出这小子的心事,便道:“你且说来,是不是不愿意在兖州做将?”
“不是的。”张辽摇头道:“我知道主公是为了我好,若是我在冀州,前有儁乂、恶来等人,我终究难以出头,不如在兖州立下几件军功,也好统领自己的军队!”
“既然如此……”楚汉叹道:“你是不是在为了大将军而担忧?”
张辽不答,楚汉心中便了然了。
“你一定是想,我既然笃定董仲颖将会篡汉,为何始终不与大将军通报,而是要等待木已成舟,再去讨伐呢?”
张辽脸色一白,道:“末将并不如此想!主公若是此时告诫大将军,为时已晚。事实上,自从大将军将董仲颖引狼入室以后,便什么都晚了。正如主公所言,董仲颖此人终究狼性难改,让他住在洛都这样的繁华之地,又是中枢所在,压制不住的。”
“那你一定是想,告诫大将军快去保命了?”楚汉望着张辽。
“也不是。”张辽叹了口气,道:“如此种种,皆是命中注定。自然有改命之人,但大将军并不是的。”
楚汉干脆一屁股坐在石头上,道:“文远,你我在洛都时便是故交,其实时至今日,我都没有后悔当日接纳你入我麾下。你也的确是大将之姿。可有时候我难免会想,若是你张文远一直待在大将军身边,莫说有什么机缘,便是忠心耿耿,也不必如现在一般,内心天人交战,挂念故主了!”
张辽一愣,连忙下跪道:“主公,你可是心中恼怒了?”
“怎么会呢?”楚汉连忙扶起张辽,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你听好了张文远,我与那些个做主公的不一样,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你们对我如同鬼神一样地敬重,相反,人间七情六欲,都是自然的,何苦因为大义而压抑他们呢?你挂念何进,乃是你重情重义,我又怎么会对你恼怒?”
张辽这才松了口气,忽然道:“主公,你可知道,昔日大将军醉酒之后,对我说过什么?”
“什么?”楚汉也好奇起来。
“他说,他不过是一个杀猪宋玉,又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里的鸡犬,为汉室也算尽心尽力,只是天下士族仍然嫌恶外戚,他何进到底有什么错呢?”
楚汉听了,也是默然不语。
此时满天星光,张辽的眼睛格外闪亮,道:“那是我义愤填膺,誓要在大将军手下尽心尽力。可如今,我却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
“愿闻文远一叙。”楚汉肃然坐直了身子。
张辽叹道:“我其实也是刚刚想出来。大将军自然是没有错的,于公,他维持了汉室稳定,于私,他也的确保全了何氏的殊荣。”
“可是,他怎么可以问出,自己何错之有这种话?”
张辽说着,声色俱厉起来:“他何进固然没有错,可那些在阉党之争中死去的士族、阉人,又有什么错呢?说起来,众人的动机,又与他何进有什么不同呢?那些难民又有什么错呢?那些在战场上流血的士兵,又有什么错呢?”
“可若不是大将军在如此高位,却一心想着制衡,以及保全外戚的风光,这些人,难道不是会死得少一些吗?”
“无能而居高位者,当天下共击之!”张辽终于咬牙说出此语,道:“何遂高此人向来不坏,可惜实在平庸!他的平庸,放在那个位置上,便是一种过错!”
楚汉惊异地望着张辽,令后者一阵不好意思,道:“我足足想了三年,也不知对不对。”
“三年已经很短了。”楚汉笑道:“若是旁人,或许一生都想不到呢。”
二人相对无言,不觉东方之既白,楚汉终于问道:“文远,你要给大将军通信的话,我也无妨。毕竟我与他也是有旧的。现在想想,他堤防我并不算错,当初在洛都那样一见如故,然后倾心相待,才是非同寻常。”
张辽默然,点了点头,便上了城楼。
待他上城楼后,楚汉才叹道:“毛先生,何苦在此隐匿身形啊?”
毛玠见行踪败露,这才从墙角走出,讶异道:“我自信并无发出什么动静,主公何以知道我在墙角偷听?”
怎么知道?总不能告诉你我有蝙蝠的雷达吧?你一个东汉人听得懂吗你?
楚汉对毛玠的如此作为还是心有不满的,便道:“孝先,你既然为读书人,做事为何……为何如此不正当?总在墙角出现?”
毛玠脸一红,道:“主公有所不知,我少年时家贫,只好效仿前朝古人匡衡,穿墙壁引邻舍之烛光读书,这才有了站墙角的毛病。”
楚汉万万没想到,竟然引出了这么一个家贫而苦读的励志故事!
他立刻起身,行了一礼,道:“孝先莫怪,我并不知情,只是信口胡诌。他日我定当为孝先赠一座大屋,令你不必偷光而读书。”
毛玠倒是不以为意,笑道:“如此我便记下了。只是主公,方才你与张将军所言之事,倒让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为何?你不以为这是我伪善的表现吗?”楚汉也笑道。
“主公如今何必遮遮掩掩?”毛玠大笑道:“你怂恿张文远警告何进,无异于火上浇油,那何进身在局中,其实未必不知董仲颖的野心,只是请神容易送神难,骑虎难下罢了!可是若张文远寄信给他,让他知道天下人隔岸观火都明白董仲颖这厮心怀鬼胎,岂不是让何遂高恼羞成怒,不得不做出一番动作来么?”
楚汉愣愣地听着,脸色一点一点变冷了。
毛玠却没有察觉,依然自顾自地说着:“到了那时,何进动手以后,必当为董仲颖所杀——若是何进足以成事,焉能等到今日?如此,主公方便行事,这讨伐董卓的盟军啊,不日便可以建成了!”
楚汉依然脸色冰冷,望着毛玠。
毛玠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此时才躬身道:“主公真是好计策,小人本想劝说主公先做谋划,与各地县令修好,以待日后行事,没想到主公已经早有规划了!”
楚汉这才叹了口气,道:“毛先生,你说我伪善,我是承认的,可是若是连这点小事,都要被你歪曲成计策的话,我也无话可说。何遂高的确是我故交,此人死了,也不是什么乐事。毛先生智慧可称天下一流,可心中除了计策,难道便没有仁义么?”
说罢,楚汉拂袖而去,令毛玠哑然在原地,久久作声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