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响琴山 (第2/2页)
一阵刺耳的刮拨声直击耳鼓,李正坤心脏收缩,毛发皆竖,见这声音是阿炳用指甲在琴弦上刮出,奇道:“先生,这是何意?”
“人生在世,大限之时,万般留恋,千般不甘,终究溘然闭眼,杳杳赴阴!”阿炳缓缓说道,“不要说话,我带着你走。”
一段陡峭急切之音,循环往复,似断还连,似乎蹀躞难进。阿炳道:“黄泉路艰,阴阳难越。”
又一段悱恻如泣、呜咽呕呕的乐曲。阿炳道:“阴司严刑峻法,沉郁无情,善恶两辨,恩仇壹决,往事锥心,前路未卜,正该伤心绝伦时。”
接下来是一段轻快雄浑的乐曲,迷迷叨叨,不知所云。阿炳高声呼道:“走也!走也!过了奈何桥,喝碗孟婆汤,轮回道里寻安生!”
再是一段轻盈缥缈的乐音。阿炳道:“我不随众生灵,只替他们歌唱,背琴柱杖,爬山涉水,明月残阳,行吟山水间。”
琴声回环一阵,渐渐消散,归于沉寂,似乎是阿炳瘦削忧愁的背影,消失在黄昏之中。
“听懂了吗?”阿炳问。
李正坤哇哇大哭:“曲子我没听懂,你的话也没听懂,但我心中难过。”
阿炳又拉动琴弦:“长歌当哭,你正是懂我的知音!”
琴声激昂高亢,犹如激越的清流冲刷躯体,又转为明丽嘹亮,象春风吹拂面庞。李正坤感到胸腔逐渐开朗,慢慢塞满快乐,哈哈大笑:“先生,我感到非常愉快,就想仰天大笑。”
阿炳道:“想笑你就笑呗。”
李正坤道:“先生,你拉琴,我给你伴舞。”起身念动咒语,化为一道厉紧的黑风,围绕崖边的大树盘旋飞舞,声响咂咂,又从崖壁上蹭过,号号列列。阿炳终于露出微笑。
李正坤意犹未尽,拥起阿炳在山谷上飘荡。阿炳坐在黑风之上,拉动琴弦,悠扬至美的琴声撒遍山谷溪流。
两鬼惺惺相惜,谈世论情,颇为相投,虽忍饥挨饿,也不觉时日之长。阿炳盘桓月余,方才告辞,背着二胡,拄着竹杖,触探着下山而去。这一个多月中,阿炳将在阴间创作的五十多首曲子,给李正坤拉了不下百遍,他最称得意那首,拉了近千遍。音乐的魅力,二胡的神奇,使李正坤体会到从未体验过的快乐和新奇,在怨鬼村六年积聚的怨气,不知不觉得到纾解。阿炳离开时,李正坤想问一问那首最得意曲子的名字,但想起他对《二泉映月》名字的气愤,便没敢问出口,略有些遗憾。
阿炳走后,山梁上便只剩下日升月落,清风盈怀,李正坤无聊之极,靠回忆阿炳的琴声打发日子。他突发奇想,从未听师父朱高华说过这座山的名字,不如给它命个名,便化黑风下到山崖,在灰烬里找到斧凿,回到崖顶,找了一面光滑的石壁,叮叮当当凿了十来天,刻下三个斗大的字:响琴山。
又等了两个多月,仍不见黑头鬼的身影。按说黑头鬼早该回到无常殿下交差立功,返程应约了,三个多月不见回转,只有两种解释,要么出事,要么爽约。
无论是哪一种,李正坤不愿再傻等下去,决定料理残事,然后自去无常殿自首,便离了山梁,往昆海铁山而来。
来到铁山养老院,进入地下车库,里面已经鬼满为患,众多鬼魂挤成一片,吵嚷争夺,混乱无序,犹如自由市场。怨鬼村的“接引佛”倪继红看见他,跳脚开骂:“三四个月不来接新魂,车库都快关不住了,我还以为你和你师父都死绝了!”
李正坤道:“我师父的确死了。把这些鬼魂都放掉,从此阴间再无怨鬼村,”
倪继红神色犹豫:“那我今后干什么?”
“你带着他们去阴阳界、鬼门关,自会有阴司衙门安排你们的去处。”李正坤道。
如此不仅意味着失业,而且失势,倪继红可不愿意。他这几年已过惯颐指气使、狐假虎威的牢头差役般生活,乍然丢弃,怎肯甘心?当下脸一抹,作色道:“我给你们师徒打工这么多年,你就这么将我开销了可不行!再说没有我,今后从这门里出来的怨鬼怎么办?谁来圈禁管束他们?”
李正坤瞪眼道:“少他妈啰嗦,你不愿去也行,我送你去昆海城隍衙门的大牢。”
想起在城隍大牢里暗无天日的过往,倪继红立即就没有了气焰:“不干了也行,但我给你们干了六年多,总得给点补偿。”
李正坤掏出一袋黑粉给他:“带着这些新鬼冤魂走那么远,路上不一定能省心,这袋蚀肉粉就补偿给你,助你平安走到鬼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