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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17)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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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昭瞳孔骤紧, 目光死死盯着最后两个字,心内的惊愕已经完全找不到词来形容。江母疯了……她已经彻底疯了。换做现实世界,江昭只会认为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日记上记录的这些方法,不论是三跪九叩还是换命这回事, 悉数是假的。但这里并不是现实世界。所以……江母的所作所为, 真的感动了那尊邪神, 也让算命先生阴损的方法奏了效。易舷安作为他的替死鬼,成功瞒过天道, 死在了那场本该属于他的意外里头。从一开始,这对夫妇就知道他的身份, 也知道他在二十岁这年会死,更甚者,是他们亲手所作。易舷安从小到大受到的那些冷漠并不是因为他不够优秀,而仅仅只是因为这一层血缘。仅仅只是因为,他不是江母的亲生孩子。在江母的心中,所有人都比不上她的孩子, 不管是领养的孩子、还是偷换来的孩子, 都应该为了她的孩子去死。一个自私、可悲、可恨的母亲。江昭看得内心一团乱麻, 心头的不安也跟着放大的数倍, 冥冥之中,他总觉得,这本日记后头还藏着更为惊天的秘密。他花了很大的功夫压制住心中的惊愕和那股复杂的情绪。他分不清后头那股情绪是什么,他只是忽然觉得, 易舷安有些可怜。……他是在同情易舷安吗?江昭闭了闭眼, 女人清秀的字迹仿佛烙在了他的脑海里头, 教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字迹抹去。易舷安有做错什么吗?他似乎什么也没做错。他只是恰巧出生在了那个医院, 又恰巧被一个自私的母亲盯上。那么小的孩子,眼睛也睁不开,却被迫离开了亲生父母,又被生生灌下一碗符水。这一碗成分不明的符谁下去,他还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天大的问题。试想一下,当这个孩子睁开眼,他看见了离他最近的人。这个人是他的“妈妈”,她分明抱着他,但动作却是这样地僵硬冷漠。刚生产完的女人垂眸,双眸满带冷光,久久地盯着怀中懵懂的婴儿。病房内应当是一片死寂的。孩子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伸手来抓她。女人的目光变得冷漠起来,径直将他扔给了一旁的月嫂,连多看一眼也厌烦。如果易舷安知道,他前二十年的人生都活在一场天大的谎言里头,他会想什么?江昭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原文描写的剧情。哪怕知道这有可能是假的,他也还是控制不住去想。原文里,原身活生生气死了尚在病中的养母,又害得养父被单位辞退,破坏了这个原本美好的家庭,也打碎了这对父母仅剩的、唯一的希望。甚至用鞋尖狠狠的、将剩下的碎片碾碎成了卑贱的泥。这对养父母唯一的孩子死在了一场天大的阴谋里,而他们却对罪魁祸首的孩子、也是这场阴谋的受益人交出了所有的真心。这点真心也被焚烧

成了灰烬。最终,他们拥有的只有悔恨与绝望。……易舷安死的时候在想什么呢?他因为那场车祸而死亡的时候在想什么,尸检报告显示,他的胸膛被相撞的火车上的钢筋扎穿,意识挣扎了两个小时,才在绝望中死去。江昭鼻腔莫名有些酸涩,他闭着眼,眼眶却不知何时变得酸涩起来,泪水沿着晕开淡淡绯色的眼尾缓缓流下。——他在做什么?他为什么会为了莫须有的猜想而落泪。系统轻声道:【您在同情他。据系统分析,人类有一种必不可缺的情绪,那就是同理心,这种情绪会让他们感同身受,代入受害者的情绪去体验自己。】【您现在,不正是和易舷安共情了吗?】江昭点头,也没摇头。他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半晌,而后才睁开眼。这双黑白分明的眼被洗得通透且干净,宛如上好的琉璃一般。他下意识伸手触了一下脸,这才发现他脸上全是泪。江昭望着被打湿的指尖,有一瞬的愣怔。良久,他用纸巾把面上的泪悉数擦拭干净,而后才低头,接着看向手中的日记。【我看到那个孩子了。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宝贝要活命,我才不可能让我的宝贝和他交换,他一点都比不上我的宝贝。我讨厌这个孩子,我也讨厌另一个孩子,他们两个为什么可以堂而皇之地待在我的房子里,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享受着高等教育,不用吃苦也没有人敢得罪他们。而我的孩子却要和那对贫穷的夫妻挤在出租屋里?】【我恨这个孩子。】【如果,命中带劫的人不是我的宝贝,而是他们两个,该会有多好。死的人是他们该多好。老天爷,你一点也不公平,为什么要让我的孩子承受这些无妄之灾?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那个孩子开口说话了,他叫我妈妈,谁是他的妈妈,他根本就没有妈妈。真讨厌。】【那个讨债鬼今天拿着奖状来找我,想我夸夸他,可是,他能有的这些,都是我的孩子该有的啊。】【讨债鬼长大了,他活得多么无忧无虑,自在潇洒,明明,这一切都是我的宝贝的,他根本就配不上。】……【那对夫妻今天来飞秉旗下的医院看病,真是太巧了,这么小的概率都能被他们撞见,我隔着监控看到了我的宝贝,他长得真健康,在医院的后花园和同年龄段的小朋友在放纸飞机。他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天真又单纯,心里一点腌臜心思都没有。我就说,我的宝贝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宝贝。宝贝呀,你怎么还要这么长的时间才能来妈妈身边,妈妈好期待你呀。我偷偷打听了他的名字,他叫易昭,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小昭、小昭,像个女孩子一样,但是我很喜欢,以后,我要叫他小昭宝贝】【出事了,他们竟然是带我的孩子来医院看的病,小昭生病了,是心脏病。他们竟然出不起医

药费,这两个下贱的贫民,他们凭什么折腾我的孩子!!!!老天爷,我恨你,我恨你们,为什么这种事总是落到我的宝贝头上,他做错了什么吗?他明明是这么可爱,为什么你总是要跟我抢,他是我唯一的宝贝啊……】江昭眼皮控制不住地一跳,这本日记到这里便戛然而止,写不下去了,他的目光落在最后两本日记上。约莫几秒后,他伸手,拿起了倒数第二本。正在此时,他动作忽地一顿,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似的。一股阴冷的气息围绕着他,这股气息熟悉极了。他僵着身子,指尖下意识颤了下,不是害怕,而是心惊。紧接着,一只手从他肩上穿过,径直点在日记的硬壳封皮上。“这是谁的日记?”青年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亡魂这样问。江昭眼睫颤了几颤,有些不想告诉他真相。他看得入了迷,竟忘记了易舷安还会回来这件事。也不知对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如果,从他刚开始看日记时,易舷安便一直在他身后站着,他刚刚看的这些,对方岂不是全都看见了?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他此刻又在想些什么?——他是否已经知道,原来他一直以来都想亲近、讨好的母亲,竟是这样一个卑鄙自私、不顾他人死活的疯子。他不说话,易舷安从后靠近他,目光死死盯着那本日记,重复着、一字一句地问道。“江昭,这是谁的日记?”江昭闭上眼,声音发着细微的颤。“是……妈妈的。”房内登时一片死寂。窗外流淌着的风也在此时变得静谧下来,好似知道了屋内的境况一般,绕着这片土地而行。江昭甚至听见了自己过快的心跳声。他突然感到了一股没由来的心慌,慌忙转过身,看向易舷安。这一看,便让他满心都充斥着慌乱。易舷安的面色前所未有的阴沉,目光死死盯着那几本日记,如果眼神能变成刀子,这几本日记现在一定会被他的眼神生生撕碎。那双眸中也满是阴沉,眼底的情绪沉甸甸的,像积压了许久的污垢一般,在此刻忽然便涌了出来。二十年。他当了二十年的笑话。原来在他伸手想求江母抱他的时候,对方的心里是这样想的。怪不得呢,怪不得他每次找江母时,对方的视线都冷漠得骇人,如同在看一个死人般。在她心里,她从二十年前就是一个死人了。不仅如此,在他想着应该怎么样讨好母亲、让母亲高兴、不让母亲失望时,他心中所谓的母亲却是这么想他的。恨不得他代替她的孩子去死,在日记里问了无数遍——“为什么会出事的是她的孩子,而不是那两个讨厌鬼。”他从未在她的眼里出现过。易舷安被骗了整整二十年,他小时候以为,等他再长大一点,母亲说不定就会喜欢他了,又或者,是因为他不够聪明、不够听话。所以呀,他要再听话一点、再乖巧一点才行。

天底下怎么会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呢?易舷安想到了他五岁时,赢了人生第一场比赛,拿着学校颁发奖状去找江母,他想用这张奖状换一个抱抱。在他兴高采烈地扑上去时,江母却慌张地避开了他,眼底满是嫌弃,像是看见臭水沟里不能见人的老鼠一般。他难过极了。他去找他的父亲,他说:“妈妈好像……不喜欢我。”父亲蹲下身,轻轻揉了揉他的头,笑得和蔼又体贴,“妈妈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一定是你哪里做的不对,妈妈生你的气了,等下记得要给妈妈道歉哦。”“——这天底下,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易舷安相信了他的话,他茫茫然地点了下头,小声说:“爸爸说得对,是我做了不好的事情,等下我就去给妈妈道歉,妈妈一定会原谅我的。”江父面上的表情似乎格外温和。“去吧,别再惹妈妈生气了。”……一直到死,易舷安才发现,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温和,而是敷衍的反应。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个假儿子,假儿子去找他时,他面上最初闪过的情绪分明是不耐烦。后面说的那些话,也全都是让他听话的手段罢了。可笑的是,他一直到现在才发觉这件事。易舷安瞪得太用力,眼球感到了一阵刺痛。他觉得有些奇怪,他分明死了这么久,怎么还能感受到疼痛。死了以后也是会痛的吗?江昭惊惶地望着易舷安,过了不知多久,他忍不住惊呼一声。易舷安哭了。鬼的眼泪和人当然不同,鬼死了,泪腺便不会运作,也不会流泪。可总会有伤心的事。到那时,流出的便不是泪。而是血。一滴血珠顺着易舷安的脸缓缓往下坠,像一颗饱满的血色珍珠般的,所过之处像灼烧着的烈焰,留下了鲜红的痕迹。这滴普通人无法看见的血在空中摇摇欲坠半晌,最终还是落到了地面上。啪。一朵鲜艳的血花溅开来,在四处留下了微小的、不足以被发现的痕迹。江昭被眼前这一幕惊到了,垂在身侧的手微一缩,控制不住地开始发颤。他是在害怕吗?他……他怎么会害怕,他应该什么感觉都没有才是,他此时此刻的情绪根本就不是害怕。那,它是什么?江昭不知道这股情绪是什么,他只知道,他胸腔里装着的这颗心脏正在飞速跳动,心跳如擂鼓。这心跳声充斥了他整个胸膛,也充斥着他的耳膜,他的鼻腔有一股酸涩的胀痛感,眼眶也盈满了泪珠。他不该哭的,可是他忍不住。“易舷安……”江昭轻声道。他这一声换回了面色冷漠的青年,后者面上那两行血迹显眼至极,更为他增添了几分诡谲感。“……江昭。”易舷安平静道:“我被骗了。”他的反应有些平静得过了头,江昭一时间摸不准他在想什么,下意识攥住他的手腕,紧张道:“我……”易舷安喃喃重复道:“我被骗了整整二十年。

”“二十年啊……可我总共也只活了二十年。”也就是说,他这一生都活在谎言当中,连死后他以为的真实,都只不过是冰山一角。他被骗走的岂止是一条命。还有二十年盗取的人生,和他心心念念的父母。江昭眨了下眼,细长的眼睫上挂满泪水,睫毛根部被泪水沾湿,瞧着可怜巴巴的。他小声道:“这些事,我也不知道。”易舷安沉默着。江昭想安慰他,但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没想到应该说什么。面临这样的命运时,似乎所有安慰的言语都变得苍白无力起来,不论说什么,都无法修补好这颗破损的心。又一滴血泪从他眼角被逼了出来。生生坠到江昭雪白细腻的手腕上,坠出了一朵血色的花,像冬日积雪上的腊梅一般,美不胜收。可眼下,却无人去欣赏。易舷安眼里多了几分空洞,眼底的恨意翻涌着,几乎要冲破阻碍,淹没所有人。江昭忽然觉得手握住的地方正在发烫。他的指尖蜷了蜷,却没收回手。易舷安同之前很不一样,分明都是同样的一张脸,但如今这张脸看起来却像极了恐怖故事中,受尽冤屈、被逼自杀的冤魂与厉鬼。平白让江昭从他眉梢眼角处看出了些阴郁来。他原本漆黑的瞳孔中有许多繁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后却又都被仇恨的火焰一一灼烧殆尽。连灰烬也不曾留下。有的只是一片荒芜。手心握着的地方越来越烫,除掌心外,江昭身体的其他部位却格外冰冷,像浸到了寒潭里一般。他越发攥紧了一下易舷安的手腕,声音里带上了些许哭腔,“易舷安,你别这样,我害怕……”他用哭腔唤了几声,易舷安才骤然回神,阴郁却滚烫的目光骤然落到他面上,在看见他满脸的泪时一顿,抿紧唇。易舷安分明是冷着一张脸的,但江昭却总觉得他很难受。他喃喃道:“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拥有的这些东西,原本都是你的。”沉默的人从他换成了江昭。江昭满心慌乱,甚至不知此时他该做什么,他心情焦急得厉害,甚至没空去管门外愈发靠近的脚步声。易舷安却听见了这高跟鞋敲击在地面上的声音。他盯着那扇门。不明所以的江昭也跟着回头,看向不远处的门。下一瞬,病房的门被人打开,来人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面色温柔,“小昭,妈妈亲手给你炖了汤,晚上你要吃得清淡点,正好……”话还没说完,她抬头,目光在触及易舷安时顿住。四处相对,江母的面色凝固,身子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紧接着,她手里提着的保温桶骤然一松,“砰”的巨大声响打破了在场的死寂。炖汤从打翻的保温桶里洒出来,不少都溅到了江母的脚背上,飞快留下几个烫伤的红点。她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易舷安,胸膛的起伏也跟着停止了,惊是直接被惊愕得忘记了呼吸。江昭的呼吸也跟着

一滞。易舷安才刚刚知道真相,又马上和江母面对面,情绪可想而知。他用余光看向易舷安,发现对方的目光冷得骇人,瞧着像是想将江母生吞活剥了一般。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江母才终于回神,确定了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而不是她的幻觉。她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字眼。“易、易……舷安……易……”人在情绪失控时,是说不出话的。江母现在便是这样。她眼里满是惊恐,死死盯着易舷安,大约十几秒后,他的目光落到易舷安身旁的江昭身上,看见了对方面上明显哭过的痕迹,动作登时一顿,面色霎时就变了,恶狠狠地看向易舷安,尖声道:“你想做什么?!易舷安——我警告你,你别想欺负他,你想对他做什么?!”劈头盖脸的质问声让江昭懵了一瞬。……江母难道,没有看见易舷安脸上的血红的泪吗?还是说,她看见了,但她不在意。她在意的似乎只有盯着她亲生儿子身份的江昭。易舷安看着他,忽地想到了一个月前,他强行和江昭结冥婚时的想法。江母既然夺走了他的命,他便要对方用最宝贵的东西来换。他真的是这样想的吗?他分明是想借着这件事,让江母能够注意到他,有朝一日,对方能够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对他好一些、后悔直接将他推出去顶命。现在想想,这个想法可笑至极。他亲爱的养母怎么会后悔呢?无数恶意在易舷安心底滋生,像某种深不见底的细菌一般,飞快蔓延、生长,其速度已完全到了人眼可以看见的地步。恨意像是一粒种子,在阴暗面生根、发芽。而后,沿着他鲜红的心脏飞速增长,渐渐编织出一张细密的网,将他彻底捉了进去。严严实实、再无生机。易舷安伸手,同江昭十指相扣,唇角忽地一挑,笑容冰冷而又讽刺。“你拿什么让我放过他?”“你买了我的命,作为代价,江昭从很早以前就是我的人了。我和他,早就结了冥婚,他这辈子……都休想摆脱我。”他一字一顿道。“我会永远跟着他,无论他生还是……死。”江母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嘶吼道:“你放开他!——小昭,到妈妈这儿来。”“到妈妈这里来!他是鬼,他想害你,你快到妈妈这里来——!妈妈会保护你的,你快过来呀……”江昭垂眸,视野内是他和易舷安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他抬眼,自称是他母亲的怪物嘶吼尖叫着,半点贵妇人的模样都没有,反而像极了一个疯子。他想到了那写了二十几年,这么多个本子的爱意。腐烂、发霉、变质的爱意。——这根本就不是爱。江母爱的只有最初怀上的第一个孩子,他也不过是那个孩子的顶替品而已。又或者,她其实谁也不爱。她的母爱早就随着腹中的死胎消失殆尽,而那个真正的母亲早就和死胎被一点点

刮掉时一起死去。现在的江母只是个用孩子来满足自己从未拥有过的对孩子的爱的怪物。江昭盯着她哀求的视线,伸出腿,径直向后退了一步。他握紧了易舷安的手。“不,你不是我妈妈。”“——我没有妈妈,你不爱我,也不会保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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