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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黑山朝阳(一)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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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顶有座天文台,这是大黑山防护所民众都知道的事情。他们中也有一些人曾进去过,摆弄过那些遗留自旧时代,能望向星辰之外的精密仪器,他们仍然知道这叫做天文望远镜,也颇是无可奈何地明白这些镜子的命运是在风吹雨打中默然朽烂。为了让后辈不仅仅是了解脚下的黑土,也要尊重头上的夜空。于是,黑山人将天文台里几乎所有的星图都运回了地下,变成了蒙学儿童认识这个世界的第一堂课。

天文台是寂静的,里面是空荡的,毕竟许多年前,稍有用些的机器都已搬去了防护所,笨重的也化整为零带走了。似乎是想表示一丝敬意,门口那扇钢制大门仍原封不动着,很坚强地立着,即便锈蚀到千疮百孔也终究在立着,而门内的照壁已藤蔓虬结,完全看不清究竟上面画的是什么。

黑山人自然清楚照壁的画是什么模样,甚至还清楚一些时至今日确实毫无用处的名词。譬如近地轨道、空间站、外太空。而照壁上的藤蔓也对应着一代代黑山人渐趋模糊的记忆。老一辈人说照壁画的是空间站,是旧时代的“月宫”号。新一辈人组成的勘测队回报说,画的是哈勃空间望远镜。为此,争了许久,但谁都不打算真的费力揭开那层藤蔓再度亲眼看看画师上面。因为没有必要,黑山天文台下就是座很大的大学城旧址,人们相信,那里藏有世界所有的答案。

黑山防护所建在黑山脚下。据说在旧时代,黑山是极其漂亮的5A级景区,所以才在周围修了如此多的大学。勘测队行走于各式各样的学校废墟里,从何处转头,总归能望到巍峨且清丽的黑山。这样就很容易产生一个念头。

这山,现在光秃秃的都这么漂亮,要是真跟从前样长满了树,那得多秀气啊?

这念头或许永远都无法实现。防护所里的电波钟开启以来运转了九十二年,辐射计数器也九十二年没有变过。黑山,脚下的大学城、顶上的天文台,也很多年,没有变过了。

那些有幸并且大胆的人们登上地表,看两眼,再回来告诉底下的人们日月星辰的模样,从现实意义来说,没有任何一颗星子会永恒镶嵌于夜空,但从现在的黑山人的哲学认识来说,它们是永恒不变的。

……

在从前,黑山人非常积极地探寻着旧世界。生于光明中的先辈清楚他们的宿命是死于黑暗中,纵然很悲伤,但,可以忍受。不过,先辈们不可能忍受子孙后代一辈辈生于黑暗中的漆黑景象,这种景象,比死于黑暗更悲伤。

几乎所有黑山人的先辈都最终葬在了地表,墓地朝着东方。在最早一辈人逝去后,下一辈人继续勘测着地表,他们搜寻废墟、建设新址、祭奠父辈的坟茔,很多人在这几件并不难的事上花费了一生,才认为自己取得了埋于父辈身侧的资格。

更多的黑山人选择保护好、维护好这座来之不易的小防护所。他们拓宽了边界,把水培农场修地很广阔,把输电线配置地很合理,所以黑山人从没有挨过饿受过冻,旧时代储存的物资似乎丰裕到能令他们活到下一个千禧年。生活安稳地在地下继续着,有学校、影院、花园、公寓,甚至有一条窄窄的地下暗河流过。

很自然的,现在的黑山人理所应当地认为宿命就在地下,若非勘测队偶尔会在清明节—某个奇怪的传统节日,去扫一扫祖先的地上坟墓,他们都快彻底忘却了他们确实在来自于光明中的事实。

而黑山人走在路上,抬头仰望,全息天气模拟系统会演变出星辰演变的轨迹,于是,愈发没有理由走上地表,愈发,活成了没有理想的……山石。

……

“教历史让人十分无聊,学历史让人十分枯燥。”大黑山防护所少年公民学校,历史教师朴海珍,左手提着教鞭,右手正握着粉笔,飞快地在已经写得密密麻麻的黑板上写下又一行必考点,低头擦粉笔灰时,这个女教师如此想到。

朴海珍教了一辈子的历史,整个人也像化进了历史中去,殊为古旧,满身的粉笔灰味也跟着带进了这门文史课。噢,今年才改名叫文史课,因为本届防护所管理委员会终于注意到,这个小地方实在没点好素材能叫人把满腹才华写成好文章,而且前提是还真要有人“满腹才华”。于是,语文课就与历史课合二为一,摇身一变做了文史课,添进了公民结业考试里。

吊扇晃地非常慢,但还好能把那股子呛鼻粉笔灰给驱散。朴海珍咳嗽了声,微有躁动的课堂瞬时寂静下去,看到这群制服笔挺的少年少女端端正正老老实实坐在面前,她感到很满意,但一张老脸仍是绷紧,活像个纸壳箱。

朴海珍拎起搁在讲台上的教材,教鞭反手一甩,敲打起黑板,眼神如刀,睃巡台下三十多名学生,心说该点哪一个幸运的家伙来考考。

“咳……嗯。”朴海珍故意清了清嗓子,她越看越觉得台下的学生,男生长得像男生,女生长得像女生。这当然是一句废话,但她是有点弄不清这群人眼睛鼻子嘴巴的分别在哪里。

朴海珍一边怀疑着自己更年期到了,一边忽生烦恚地随便喊了个名字:“张伟!”

被点到的幸运小子“刷”地站了起来,不安地挪着脖子,没太敢与班主任对视,仅是瞄了眼便脑袋垂下。而朴班主任自然不是叫他起来罚站的,当然回答错了或是回答不够合格,就会变成罚站。

“哪年哪月哪日几点几分,核战争爆发?”这是道结业考试必考题,也是送分题。朴海珍没为难这小子,不过在她的记忆里,这小子属于送分题都拿不稳的差生,下个月铁定被分配做清洁工的差中差。

感到了班主任的慑人目光,张伟手绞着衣角,犹豫地说出了“二零五零年三月……”之后便哑了火,而公然翻书找答案哪有这个胆子,只得偷瞟着邻座,希冀能得到提示。

可惜目不斜视的邻座并没有注意到张伟的小动作。于是张伟很遗憾地获得了“去后面站着!”的训斥。

朴海珍语气冷硬,补上了答案:“二零五零年三月十四日八时零六分,大家一定记住了!简答题有一问要同时把时间和原因写到,不然少给两分!”

再度扫了眼安静到一支笔掉下来都吓一跳的教室,朴海珍低头翻开教材,其实她早就把整本教材都记得不能更熟了,出于习惯,她还是这么做了,所以,她就有额外的心思去想一想灶上炖的蘑菇腊肉煲是否要加勺糖,吃完饭该歇多久才去广场占位跳舞,家里那个也要考试的臭小子这会儿有没有认真听课……

“把书翻到一百零七页,古代文学史,咳~班长,你来简述一下《水浒传》的内容。”

……

《水浒传》是本很侠义的名着,虽然有被封建王朝禁过,可能是被禁过所以更有人想看,然后过了八个世纪,到今天仍好好地存于每一个文化人的书架上。尤其是黑山防护所管理委员会鼓励民众看名着。因为会考的原因,所以民众在十八岁前就很热爱读书,如果能叫做热爱的话。

朴海珍带的毕业班班长明显属于被迫热爱的那种,但不可否认,这个扎马尾辫的女生语文……啊不,文史功底很扎实。用简练的话语完美回答了问题,故而得到了班主任的称赞,表示如果所有人都能像班长一样努力,那么结业考试都能拿到甲等,她老人家也脸上有光云云。

朴班主任脸上焕发出光采,她越看这马尾辫姑娘越顺眼,圆圆的脸蛋浅浅的酒窝很讨喜,人又小杨柳似的可意,主要是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学生,必定十分听话。据些坊间传闻,这个人淑静名字也叫淑静的姑娘是蛮对自家那傻儿子有好感,那如果说……

朴班主任旋即舒展开眉角,换了副和蔼的眯眯笑脸,念着讲义,指明哪些是重点考点,比如说历任管理委员会文集;哪些是多半只考选择填空,分值不大的,比如说旧时代山川地貌。

一堂大课很久,得有一个半钟头,朴海珍站不住了,坐下继续讲课。空气不大流通,那股粉笔灰味也不能说真的散了,大家都犯困了。除了少数几个如淑静班长的前排优生,后排的开始立起书假装学习,实则打瞌睡。直到教室门忽然被敲响。

“朴老师,朴老师……”门口一位秃顶的凸肚男人屈指敲门。朴海珍听声音就知道是系主任,心说这会儿这老哥们不也在上课吗?哪来的事敲她的门?

系主任普遍是凸肚秃顶的,旧时代是这样,新时代也没有系主任可以摆脱这种诅咒。这就跟历史教师总给人老太太既视感的道理相类似。

“朴老师,你家孩子,我管不了了!”朴海珍才出门口,系主任便愤怒地说道。这个头顶十分地中海的男人满脸涨红,脑门锃亮,唾沫星子成功溅到了朴海珍脸上。

朴海珍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皱眉想到沈穗那臭小子又惹了什么祸,能叫一贯欣赏他到视为接班人的系主任这般生气?想想唐主任这副扶着腰带,握拳头气喘吁吁的模样跟受了委屈似的,既然是受了委屈,那便不好倚老卖老去袒护了。

“老唐,您先别急,沈穗他是惹您哪儿了?”朴海珍诚恳道,同时往教室大吼一声:“东张西望什么!安静!自习!”

唐主任哈哈笑了声,露出手里攥着的一张作文纸,捏着悬在朴海珍面前,手指弹地纸张“啪啪”直响,说道:“您先批批您公子的大作,看看该怎么批!”

试题纸上的字迹有些略略斜体,凡是字里有钩、撇、捺、这样不是直来直去的笔画,则必有延长笔锋,而横竖线点便专门顿停加重,显得这字龙飞凤舞之余又颇有行楷意味,绝对是上乘好字。

作文纸上还附带着作文要求,很简单,简单来说就是一句话“你对我们的历史作何看法,对我们的世界作何看法,对你自己未来的人生规划作何看法。”

这题目是结业考试绝对不会改的一道大题,蠢如送分题都记不住答案的张伟都绝对能写的正儿八经,从而拿到绝对给的高分。

所以朴海珍带着疑惑读起儿子的作文,开头第一段话便破题地叫人夸奖。

“历史本身是自然史的一个现实的部分,是自然生成为人这一过程的一个现实的部分。故而,人本身,不论是帝王将相贩夫走卒,皆是构成历史的一部分,我们的历史便是庶民与皇帝、蝴蝶与清风共同写就。所以,功盖千古也好,庸碌平凡也罢,都不打紧,呼吸间,便要知道,一举一动都化作了历史的一部分,是故,我们即是历史,我们即是当代的历史,旧日之我,能做今日之镜。”

接着读。朴海珍眉头立马皱了,在文章里批评管理委员会的某些做法是年轻学生常做的事,这无伤大雅,但阴阳怪气就不对了。这段“诸如土地庙中的泥塑尚书纸糊阁老,总会居高临下地瞥着求神拜佛的善男信女,误认为是‘良家子’,却不知老文集很早写过,宗教是被压仰生物的哀叹,且它同等于没有灵魂状态下的心绪,是无情的世界的感情,也就是民众的鸦 ,片。这样浅显的道理,神佛肯定窃以为熟知,就玩弄起来。”这很伤大雅,让学业委员会的人看了,说不得要打去先做清洁工醒神两年。

朴海珍忧心忡忡地往下读,读到谈及人生规划的最后一段,她也变得出离愤怒了。她的文豪儿子很趾高气昂地连他亲妈也一块骂了进去。

“像学校里教着无趣无用知识还窃以为喜的老古板,是可憎的,操着无用经历跨界指点的,是尤为可憎的,故而,我绝不想做个米虫,把饭吃贵,我要吼一声,去他妈的结业考试,去他妈的学校,去他妈的职业分配,爷要做个自由人,爷要去找自由!”

朴海珍努力抑制住发颤的双手,涨红了脸,握着拳头,抚着胸口,直感到心绞痛,惊地唐主任赶紧扶住了这位即将退休的老历史教师。

“我那逆子在哪儿?喊他过来,我要打他一百教鞭!”朴班主任低声咬牙道,显然是非常生气。

唐主任闻言一滞,退后一步说道:“沈穗……班上同学说,他第一节课上完人就不见了,该不会……”

联想起自家儿子近日反常的举动,朴海珍忽的心头一沉,这小子敢写这种骂人文章,该不会真有胆上地表,该不会真做他妈的自由人了吧?

大黑山防护所不能说很局气,但肯定说不上很宽敞,毕竟这地方建造初衷不是让人舒舒坦坦跑42.195公里马拉松用的,而是叫人在核冬天里安稳活到下个世纪。一般来说,修房子的人都不会住在他们修的房子里,刚住进新房的人都是欢喜与庆幸,哪里会发表什么异议?

不过……即便是块无知无觉的石头,墩一个地方九十多年,也得边边儿长草,老皮吹到风化。像朴海珍这样快五十的中年妇女,生活轨迹早已墩地有了辙印,年轻时的无趣就化作了岁月的沉淀。但,总有人年轻着,黑山的年轻人们素来不喜欢阴冷的蚯蚓农场,也无爱水基农业的艳光,再不解情调的呆比也不可能把约会地点放在仓库,而寥寥几个公园广场,哪怕有幸找着了静谧,六点后便要被朴海珍这样的交谊舞女士所打破。

好在年轻的热血骚动只会持续短短几个月而已,公民结业考试后紧接公民年度大会,届时防护所管理委员会便会宣布分配工作,剥夺这群精力过剩的十八岁崽子们白吃蘑菇饭的权利,从今往后,要为防护所贡献出该有的力气,才有资格吃饭。一旦要操心挣饭,许多事情便会消失,而这座老防护所的事情永不会消失,譬如维修,譬如挖坑,实在不行还可以扔去地表挖坟。

于是很多聪明的年轻人发现,当他们的处境介于吃白饭与挣饭吃之间时,是无往不利的,所以有些自以为是的人便会故意搞点名堂,以期在将来某一天,在争抢广场舞位置失利后,可以安慰受伤的心,逢人可说爷的当年勇。

……

朴海珍自然是想不起自己十八岁时的风中飞扬黑长直,但此时,她非常肯定,她如今十八岁的儿子放飞了自我。

作为娃他妈,朴海珍养了崽十八年,极明白这小王八蛋的做事风格,这张写满了嘲讽的作文纸会令系主任无比愤怒,会令学业委员会认为受到了公然挑衅,会令作文纸的主人被扔去扫公厕。那么,此人提笔写下最后一个句号时,要么准备迎接愤怒,要么……逃离愤怒。

“哦~是这样,我差点忘了……”朴海珍阴着脸说道。她蓦然想到另一种可能性,想到便令她的脸色阴地仿佛要下雨,而防护所只有水汽郁积穹顶到一定程度,打了降雨弹,才会下雨。而她心情上次这么差,也要追溯到上一次下雨了。

“他最近人不舒服,数学考差了心里难过,我叫他回家休息休息。”朴海珍顺口把谎圆了下去,这倒是真的,有教文史的妈,儿子的文科成绩必然不会差,但有可能偏科,一旦理科不够优秀,就不会分到去做勘测队员,而她儿子的梦想职业恰恰是天杀的勘测队员。

唐主任闻言面色稍霁,顿感心理教育的重要性,连内定要留校任教的好苗子都因为结业考试而紧张到如此神经错乱的程度,其他人可想而知。于是这么一想,那篇作文上的满纸荒唐言竟是学数学伤了神的缘故?

“原来是这样,那可得好好做做心理工作,临考试了,紧张没得办法,咱教了学生,也得教好自家孩子。”唐主任瞬间化作心有戚戚的好同事,表示孩子的心理健康比什么都重要,安慰关怀之际,自然没在意朴海珍把那张作文纸夹到教案里去。

班里聒噪了起来,朴海珍扭头暴吼道:“吵吵什么!闭嘴!”,这一吼竟是吓住了唐主任,叫他也跟着闭了嘴。

这正是朴海珍要的效果,上前一步握住了唐主任手,完全不顾自个袖子满是粉笔灰,诚恳说道:“老唐啊,今儿的事,咱俩知道就好,孩子总有难过的时候。”

唐主任爽快地点点头,摆手道:“我像他这么大,一毕业,嘿,举牌子坐校门口儿,你跟我一届的,水都是你送的,到头来还能咋的,照样教了半辈子书,哪叫个事儿呦。”

……

是不是个事儿,得取决什么时候干了何等样的事。朴海珍纵然一时半会想不起自己十八岁的模样,看看当年照片总归能想起来,还能顺便想起当年发生了何等样的事。

一毕业就有事业,这很好,但如果是一毕业就看到老死,这不好。朴海珍那时十八岁,刚毕业,分去做了教师,脸上光彩,她觉得很好。但更多人分去做了基础维修工,整日价与甲醛、机油、黑暗为伍,这当然不会觉得好。于是开始有人抗议这变态的职业分配,不过一年到头毕业分配的才几十个,再闹腾又能怎么滴?无非是顶着块牌子嚷嚷了事,例如年轻时的唐主任,而上班经过的年轻朴海珍见他如此辛苦,便顺路打壶开水放着罢了。

打了铃,下课。朴海珍腋下夹着黑皮包,无视了众多与她打招呼的学生,她走过了校门口,无视了门口年年刷漆年年掉漆的标牌,她头顶掉了不少碎屑,那是照明系统夜间变幻时震落的。她走到公用电话亭,无视了周遭无数个与她一样夹着包、一头灰的人们。

待挂断电话,告诉了防护所另一头加班加点维修反应炉的丈夫,她和儿子会晚点回家,饿了就与小女儿先吃饭,以及托人帮忙占住广场舞位。朴海珍朝着与家相反的方向走去,整洁而没有路灯的街道,两边是纯一个模子扣出来的灰色五层楼。

钟声敲响,她抬起头,是西钟楼打响了七点整报时,街拐角便是钟楼,钟楼下半层就是街道图书室,这会儿既没有人进,也没有人出,因为这会儿家家户户都在吃晚饭。

朴海珍走到街拐角,借着穹顶灯光,她同时看到了拐角反光镜中的自己,和反光镜旁的一个少年。

那个少年的额发在昼与夜交替才产生的风中向后摆去,双肩书包的背带勒住他并不结实的身躯也向后微微倒去,他怀里抱着套像青砖一样的书,正错愕地望向这边。

朴海珍转过头,钟楼敲地震耳欲聋,她看着立在钟楼阴影里的儿子,看着正年轻的少年,这个四十八岁的中年妇女的泪水,刹那间,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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