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大正篇[01]吉原 (第2/2页)
那是个十分年轻而又英俊的青年,微微卷起的短发服帖地吹落在脸颊两侧,红梅『色』的眸子深沉晦涩。
在我们视线相交的时候,他眸中的神『色』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表情变得难以描述,就像是见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一样。
——我令客人不高兴了。
这样的想法霎时间横贯在脑海中,我忽然想起了刚来京极屋时三津老板娘对我们说的话。
“无论如何也不能惹客人生气。”
在那个时候,她是这样告诉我们的。
但当她教训我们的时候,一个异常美丽却又表情倨傲的女人从不远处走过,仿佛是在回答这个问题一般,她瞥了一眼我们的方向,而后嗤笑了一声。
三津老板娘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其他的女孩子们都很识相地没有说话,于是我也低下了脑袋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但不知为何,我的运气似乎也总是不大好。
三津老板娘冲我发火了,并且惩罚我那天晚上没有晚饭。
后来是同屋的姐姐给我偷偷留了些吃食,用手帕包着客人给的小点心在我面前打开,让我赶紧填填肚子。
“睦月也不用太在意这种事啦,老板娘只是想给你们新来的人一点威慑,她在蕨姬花魁面前可是什么话都不敢说的,所以为了不让你们变成下一个蕨姬花魁,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她才会故意挑个人出来惩罚,好让大家能够害怕她。”
已经解释到这种地步,我立马明白了原因。
——我就是运气不好,所以才会被特意挑出来惩罚给大家看。
所以这时候我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吃着她带来的点心。
同屋的姐姐坐在我的对面,抱着自己的小腿,将下巴抵在膝盖上,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说:“老板娘大概是故意把你挑出来的吧……”
她的声音里似乎带着某种我不太明白的,大抵是……羡慕一般的情绪?
她对我说:“我要是能有你这么漂亮就好了……”
毕竟是偷偷带回来的,所以小点心也不多,好在我平时也不太吃东西,所以勉强能够吃饱。
在她说出这句话时,我已经吃完了点心,或许是因为觉得她是个好人,所以我询问她:“为什么?”
闻言她有些惊讶,就像是完全没想到我会回答一样,新奇地凑到我面前来盯着我看:“你居然会说话么?我还以为你不会诶……”
说到这里时,她又忽然退了回去,在我疑『惑』的目光中理了理自己的坐姿,对我说:“你还不知道吧?虽然你才刚来,但是已经有人在偷偷预测了哦,你将来也一定能成为蕨姬花魁那种身份的。”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这么猜测。
“你今天也看到了吧,那位蕨姬花魁的样貌,和她相比起来的话,你其实也不逊『色』呀,只要稍微努力一点的话……”
同屋的姐姐对我的期待,却没能延续多久,因为在某天早上醒来时,我发现身边的寝具内已经没有人了。
其他人偷偷讨论起这件事,她们说:“她是在夜里和心上人逃跑被发现了,所以被老板娘打死了……”
这种事情,在她们眼中已经习以为常了。
但即便如此,和她关系好的女孩子还是落下了眼泪,我不知道是单纯为她流的,还是也在恐惧着自己某一天也可能迎来这样的未来,但于我而言也都没什么区别。
因为我分明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情,却也只是觉得——原来是这样啊。
在这一刻我已经能够明白了,我的确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不论在何时,我的情绪都不会有太过强烈的变化,在面对某些事情时的想法也会和其他人截然不同。
这样的认知盘踞在了我的心中,令我与其他人之间的距离愈发遥远。
所以她们才会如此一致地将这种事情推给我,而若是我因为惹恼了客人而被惩罚,必定也不会有任何人为我求情。
这一次是会被关起来还是不许吃饭呢?
产生这种疑『惑』的同时,我也忽然意识到——不会再有人偷偷给我带来小点心了。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面前的男人开口了。
“你……叫什么名字?”
他紧紧地注视着我的眼睛,声音的语调不知为何有些怪异。
但我仍告诉了他:“睦月。”
以前的名字是源睦月,但被父亲卖进之前的店子里时,老板娘便不再让我使用姓氏,用她的话来说便是:“你也没有继续留着这种东西的必要了,干脆就去掉吧,以后就叫睦月了。”
因为她说了这样的话,所以哪怕我在她说出这种话时很想拒绝,也仍是被迫接受了。
说来也有些奇怪,分明被父亲卖进来时也没什么感觉,但在老板娘说让我舍弃姓氏的时候,我却生出了某种抗拒的心情。
站在我面前的男人听到我的回答,沉默了好一会儿,而蕨姬花魁这时候也不知为何拉开了障门,视线触及我们时倏然睁大了眼睛。
其实这才是我头一次近距离又认真地看到她的样貌,哪怕『露』出了这样的表情,也丝毫无损她的美丽,反而增添了某种奇异的美感。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对我面前的男人说些什么,却被他抬手制止了。
“没事。”
我面前的男人开口说着,又将视线落在我的身上,在他的脸上『露』出儒雅温和的笑意,声音也极为平易近人。
他同我说:“只是一点小事而已,不用向我道歉。”
听到这话我眨了眨眼睛,余光却忽然瞥见蕨姬花魁面上『露』出了极其古怪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或许这样说也不太准确,更像是,她觉得自己在做梦一样神『色』恍惚。
是因为我面前的男人么?
这样疑『惑』的同时,站在我对面的男人忽然问我为何会在这里。
我这时才想起自己的来意,“有人让我给蕨姬花魁送东西过来……”
蕨姬花魁这时候的表现是真的比我所知道的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平易近人,她从我手里接过东西,甚至『露』出了一个堪称和善的笑容:“这种小事让侍女们来做不就好了嘛……”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个笑容也有些僵硬。
似乎有某种奇怪的氛围在狭窄的走廊里流转,蕨姬花魁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面前的男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向来不擅长处理这种事情,更不明白为什么蕨姬花魁的客人要在我面前站这么久,联想到之前其他人所说的、蕨姬花魁的客人去了别的艺伎那里之后她生气的模样,我便仿佛能够看到自己的未来了。
但不知为何,这时蕨姬花魁的表现却让我觉得——这一次的情况或许不太一样。
在那个男人走后,蕨姬花魁眯起眼睛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问我:“那位大人对你说了什么?”
我怔了怔,“他……询问了我的名字。”
听到这种回答的蕨姬花魁整张脸几乎都要拧在一起了,她沉沉地看了我好一会儿,对我说:“你可以走了。”
没有责骂也没有惩罚,在我回到练习的房间时,其余的女孩子们围在了角落里窃窃私语。
我没有想要听她们说了些什么的意图,也并不想知道她们向我投来的目光究竟代表着什么,于是又极不熟练地练习着我的三味线。
思绪似乎飘散到了很遥远的地方。
回想起在蕨姬花魁门口撞见的那个男人,我的心底里忽然生出了某种奇怪的想法——就好像,在什么其他的地方,我们也曾这般相遇过。
我抬起脸看见了熟悉的脸,红梅『色』的眸子里倒映着我的身影——在那双眼睛中的我,大抵是在笑着的。
因为我是认识他的。
这种诡谲的熟悉感和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来的古怪记忆,哪怕我回到房间之后也仍在困扰着我,躺在寝具内睁着眼睛,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了那个人。
我们在此前没有见过面,我是敢这样肯定的。
像他那样的人,如果我在以前便见过他,那无论如何也总该会有些印象——哪怕那样的印象极为浅薄也一样。
可放眼我过去的十六年人生中,不论是哪一个时刻,都从未有过他的身影。
这种怪异一直伴随着我入睡,大抵也正是因为这种原因,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我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得站不住脚,视线内只有挂在黑暗中的灯笼和周围看不清脸的人群,倏然间身体似乎撞到了某个人,那人扶着我的肩膀,略微将我拉近了身边。
他牵着我的手在人『潮』中走动着,穿着黑『色』浴衣的背景无端令人心悸。
哪怕没有任何证据,我也没有任何做出判断的线索,但我就是觉得——我在蕨姬花魁的房门外所遇到的那个人,或许就是梦中身影的主人。
虽说我没有实际的证据,但那个人却似乎也抱着某种奇怪的想法,在第二日我起床后照常来到练习的地方弹奏三味线的时候,忽然有人告诉我——
“睦月!快去门口看!有客人给你送了礼物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