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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外传 盲 (第2/2页)

谁知客栈伙计不屑一顾,直接像拎小鸡似的将他拎了出去。

第一家这样,第二家这样也就罢了,可是这条街所有的客栈竟全这样,那些掌柜们无一不嘲笑他寒酸。

太欺负人了!

不,一定有其他办法!

街道的尽头有一条河,河上搭着一座桥,有桥就有桥洞子。

桥洞子凑和一宿好啦。

之后连续三五日,小徒弟也没有找到容身之处。躺在乞丐身旁,乞丐头子嫌弃他是外来的乡巴佬,立刻拥护别的乞丐把地方迅速占据;尝试着加入杂耍胸口碎大石的行列,人家嫌他三根骨头二两肉,没什么东西;主动凑近大户人家恳求当个最低等级的下人,家丁都得唾口唾沫。

总之这些日子辛苦奔波,一文不名。

欸——

跟着师父最起码有口饭吃,有住得地方。

自个儿却——

俗话讲好马不吃回头草,那么是人呢就得争口气。

他就不信离了老师傅自个儿生活不下去。

从前师父说小徒弟是眼睛,手杖也是眼睛。说书人两者缺一不可。

难不成他也要向老师傅那样找根手杖握在手里成天戳戳戳?

手杖,眼睛,这些跟瞎子才沾边吧?

小徒弟依然不能理解老师傅话中的含义。

不外他的傲气终于低下了一点头,学着向老师傅那样手里拄着一个自己削得木棍。

走路时拿它探探东探探西。

出奇,这日街上一人自茶楼出来拉住了他,问他愿不愿意和自个儿混。

小徒弟喜出望外,连连点头。

那人把小徒弟带到一个较为高档豪华的茶管,上了三楼,对头子模样的人附耳私语。

奇迹般地,小徒弟自此留了下来。

三楼是个说书楼,闲时有文人骚客汇集,也有寻常百姓落座。

这里的规矩就有一个:晚来的弟子严格执行老师和师兄们的命令。

小徒弟一口答应。

于是接下来的三五年,每日重复着叠被浣衣端茶倒水垂肩揉背做饭倒夜壶招揽客人清理场子的脏活累活。

师兄们铺就的话本子悉数放在高处,瞧也不让他瞧一眼,更别说让他接触墓前喝茶听个曲儿了,至于斥责打骂乃常有之事。

第六年,终于开始准许小徒弟负责搬运老师师兄们说书的话本子,除了以前的脏活儿累活儿接着干外,仿佛时刻有人盯着他,防止他偷窥。

第十一年,准许后来的小徒弟按图索骥。

话本子密密麻麻吗做了批注,里面的圈圈点点全数朱笔划出。

偶然一次,按着顺序一个师兄要说老头儿勤恳砍柴终有好报的故事。结果他听到幕前有一两句龌龊话飘过。

小徒弟刚开始以为听错了,忙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结果老头儿砍柴硬是改成老头儿砍柴时天降一个丑婆子,他俩抢劫勾栏,打到巡逻,暗杀天子,酒水倒入池中命良家女子当场沐浴,肉干挂在林子中当做拍打的乐器……再后面讲述得脏话标飞,实在听来无力用言语描述。

听客中不乏有人鼓掌,口中大叫着“大爷有赏”云云。

实为——

小徒弟当晚呕吐到半夜。

以前老师傅常叮嘱自己: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财是惹祸根苗,气是无烟火炮。

或者有时劝人讲:山前梅鹿山后狼,狼鹿结拜在山岗;狼有难来鹿答救,鹿有难来狼躲藏;箭射乌鸦蓬头起,箭头落在狼身上;劝君交友需谨慎,千万莫交无意郎。

突然明白,这些年老师和师兄们为什么时常聚在一起发出怪笑了。

倘诺说此为偶尔瞧见的一回,那时常有人神神秘秘一脸嗤笑带着姑娘到这儿听,又该做如何解释?

这里哪儿是说书的雅致场所,确为比暗娼低端的狼窝子啊!

小徒弟是眼睛,因为清澈纯净。

手中不肯换得拐杖是眼睛,因为是自己亲手削得,也就有了灵性,牵引心性。

“呆在这儿愣啥啊,明天师父说让你上场,高兴不?”

“啊……啊?”小徒弟一时有些惊讶。

“傻小子,你终于熬到这一天了。瞧,这是听客们赏给的,师兄分你一点儿。”

小徒弟装作惊喜的样子,拉扯这位仁兄到有一个相对隐蔽地旮旯里,神秘道:“师兄,我觉得把我在这儿呆了这么长时日,尤其承蒙你和师父的关照,在此跟你说句谢谢。小弟这儿有些酒有些肉,咋俩喝个痛快?”

哄他哄得高兴了,小徒弟才道:“师兄,我觉得把我还是有些当跑堂儿的潜质,明日那场你能给我推了么?”

“傻小子,跑堂跑一辈子也混不出名堂来,你瞧见咱们茶楼底下那修鞋的了么,据我所知,他从十七就开始走街串巷为人修鞋,今年都七十啦,还在给人修鞋。恍然一生,又有谁会记住?”

小徒弟急了,不知是师兄真听不出还是假听不出,忙拿出压箱底儿的宝贝偷偷放入该仁兄怀里,悄声直劝。

该仁兄听着听着眼眶红了。因他也是少年不甘心跟着老爹侍候主人家的小少爷,与老爹,与东家辞谢闯荡而出。亦是着了茶楼朝奉的道入了贼窝子,一呆就是三十年。

精气神什么的被磨灭至尽,现今拖着空荡荡的躯壳拼命博得听客欢喜,浑浑噩噩的岁岁年年。

师弟若真能带着自己的牵挂逃出,好歹有了寄托而不枉此生。

关键是,茶楼老道管得太严,如何脱逃成功又是费一番功夫。

小徒弟眼睛一亮,道:“只消我生了危病,不能作活,说不定会放我走。”

师兄摇摇头,表示上一个生了危病的弟子让茶楼老贼打打骂骂得更厉害,最后尸暴荒野。

称病不行,受贿不成,当面碰撞更是找死,难道天要我上绝路么?

小徒弟咬咬牙,既而询问茶楼老贼的弱点。

“嗯,你师兄排行在后,直接见他的面屈指可数。”该仁兄话锋一转,轻声道,“不过你别急,我听说啊这老贼身边有一个怜娘常常陪伴,只消让她哭闹一会儿,你趁此溜出不是未尝不可。”

仅有两三日,茶楼老贼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茶楼里出了内奸与外界通络,导致宾客见稀,生意一落千丈。

茶楼老贼讲完,特地在小徒弟身上打量了两圈。

小徒弟旁似无人,淡然自若。

那人喃喃,“不可能是你。你才来了几天,整日做些粗糙活连个上场的机会也无。根本不知我茶三楼的外出密道,又如何与外界通络?”

审讯完后,茶楼老贼把小徒弟叫到身旁,告诉他准备收他做关门弟子。

小徒弟依着规矩千恩万谢,到那人柴房才见得初来乍到时的那根手杖。

那人开始一心一意地教他管理这行的运营方式,惩罚措施,教养训练以及各种外出秘密通道。

一月后,有关小徒弟外出联络且要逃跑的传言于弟子中间掀起了轩然大波。

茶楼老贼已充分对小徒弟新任,自然出手袒护。

小徒弟千等万等,忍辱负重。

到底——

案子有了进展。

造谣的子弟与茶楼老贼的新妾怜娘私幽,怕老师怕同僚知道,借此捕风捉影在小徒弟身上下狠手。

即是捕风捉影,当然不是空穴来风。

怜娘受屈撒娇,老贼要常回宅院安慰。一时间,整个茶楼三层,人心散涣,规矩放宽。

一个月黑风高的日子,小徒弟找到当日的那位师兄,偷偷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走。

该师兄潸然泪下,道出真相:因他海空鱼跃,受到重视,心中愤愤不平,所以教唆同僚夸大其词,添油加醋。

不承想,也是入了那同僚所愿,恐下一个对付的就是他自己。

小徒弟明白谁都有难处,狗急也会跳墙。

夜半中天,四下无人。

他只身拿了手杖就要带着该仁兄外走。

两人狂奔到市井驿站,该仁兄用小徒弟给他的钱财换了一辆四匹千里马拉得车,远到郊外驿站。

驿站,换马,换马,驿站。

不管那千里见方,也不论那有星无月。

小徒弟平日就拿出老师傅传授的技艺给自己和师兄开窍醒脑,在六百六十六个故事之后,俩人停驻于回回地界且均光复了常人神志。

慢慢地,他们才又融入普通庶民的生活。

炉香乍热,法界熏蒙。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在下与贤弟促漆长谈,仍不知贤弟大名。望请贤弟告知。”

小徒弟微微一笑,光影打在了他的侧颜。

“我叫雪上一枝蒿。”

“雪上一枝蒿,是个好名字。我欲与贤弟相配,方取‘南乃星’,不知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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