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养小首辅 第64节 (第2/2页)
一个农家子读书有多难,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舍不得费笔墨,心疼父母炎炎夏日还要去乡间劳作,而自己却安然地坐在屋中读书。
有时候他甚至有些埋怨那些书,如果不是它们,他完全不会这么愧疚与无力。他可以帮着父母劳作,一家人还可以像以前那样。
书简直就是万恶的本源,他厌恶它,却又为它着迷。
可是很快他又抛弃了这种无用的想法,家里为了供他念书,已经花了很多银钱,他不能让这些银钱都打了水漂,所以只能继续读下去。
他终于从一个幼童,变成了一个少年。
他知书达理,在村里也算是个体面人了,可这些远远不够,村塾里的先生已经没办法教他了,他需要去更好的学馆里,才能达到更高的层次。这一次他的父母还是一如既往的支持他,为了送他去那间他们所知道的最好的学馆,他们甚至卖了家里的地。
就这样,背负着全家人期望的他,来到那间曾经让他憧憬不已的学馆。
而这所学馆,远不如他所想象的那般美好。
他穷,所以他的衣裳上永远打着补丁,生平以来最好的衣裳就是那件家里花了大价钱,却又由学馆近乎施舍的发给他的那身学子衫。
这身学子衫藏去了他所有的卑微和胆怯,他就像是一只蜗牛那样,坚定地、一步一步地,朝自己的目标爬去。若是途中有暴风骤雨,他会下意识地缩回那层并不坚固的壳中,直到外面风平浪静,再小心翼翼出来,继续往前爬。
可是很显然这个世道是十分无情的,这所学馆恶习成风,因为打从根子里就藏着功利,所以学生们也是那么的功利。他们鄙视贫穷,瞧不起弱者,他们逢迎那些富家子弟,扭头又来欺负那些好欺负的同窗。
而最为恶劣的事那些养尊处优,视人命如草芥的富家子。他们拿他当做乐子取笑,心情好了只是取笑,心情不好就是拳脚相加。
他不敢说,也不能说,他背负了家里所有期望而来,他只能忍耐,然后终有一日昂首挺胸地离开这里。
可很显然他低估了人性的可怕,他送了自己的命。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
……
静,此时只有宁静笼罩这处空间,静得仿佛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突然有人在笑,轻轻地笑,似乎十分轻松,又似乎沉重到难以负荷。隐隐也有人在哭,压抑到极致的哽咽,让人不忍耳闻。
人群里,招儿捂着嘴巴,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毛八斗、李大田、陈坚,都是面露复杂之色,双目湿润。
还有一处,一个斯文俊秀的少年隐藏在人后,泪水早已打湿了他的脸颊。
“这就是你要讲的故事?”沈复的声音有些恍惚。
薛庭儴止住了笑,点了点头。
“为何之前不讲?”
为何不讲?还用说吗?
沈复看着这个立在这威严肃穆的公堂上,显得有些单薄有些瘦弱的少年。
其实少年比想象中更勇敢,他用人想不到的方式力挽狂澜,挽回了整个局面,挽回了自己的老师和同窗。
他是有一些小聪明的,所以他之前用那种近乎哗众取宠似的方式,和胡县令一问一答。所以他事事妥帖,照全的所有人的颜面,除了那个必须拿出来当靶子的高有志。也许让他选择,可能连高有志,他也不想得罪。
因为他是那么的弱小,一个农家子弟,他又有什么能力去和堂堂的一县之尊,和湖阳乡第一学馆的馆主,和首富孙家作对呢。这些人随便站出来一个,也足够碾死他了。
可他还是来了,小心翼翼地救出自己的老师和同窗,却又不会使事情太糟糕。
只可惜自己太不识趣,戳破了他努力维持的局面。
沈复的眼神怜悯中带着欣赏,甚至感叹,十分复杂。薛庭儴只用看到这眼神,就知道沈三又想多了。
对方确实想多了,他其实就是这么一个卑劣的人,哪怕他前一刻还在唏嘘感叹,还在怜悯清河里可能还有无数个‘孙河’,可后一刻他永远谋得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至于这一次为何会改变初衷?
谁叫这沈三如此不识趣!
“我好像坏了你的事。”地位崇高的人说话做事永远的是这么毫无顾忌,沈复啊沈复,你就不看看旁边的人?
薛庭儴眨了眨眼,配合着他白净斯文的脸,格外有一种无辜感。
“三公子此言何解?”
沈复哂然一笑,站了起来:“既然你不懂那就算了。”顿了下,他又道:“我能问一下,那孙河是怎么死的吗?”
“我是否可以不说?”
沈复叹了一口气:“既然不想说就算了。我很欣赏你,有了空闲可以来沈家做客,是时报上沈复的大名,自然有人引你来见我。”
之后,不等薛庭儴说话,他越过他拍拍他的肩膀就走了。随同他一起来的随从,也连忙跟随而上。
此时堂中早已是一片大乱,孙氏夫妻二人哭得死去活来,而那瘫倒在地的高有志和孙鹤,像是被抽去了脊梁骨。
薛庭儴突然有一种厌烦感,他看向首位上显得有些慌乱的胡县令:“县尊大人,不知小子和小子的老师及同窗,是否可以走了?”
“可、可!”
得到答复,薛庭儴没再去看其他人,就上前扶着林邈,领头往外走去。
一直到出了县衙大门,那身后的一切喧嚷似乎才终于淡了些。
薛庭儴露出一笑,正想对林邈等人说话,突然一个人扑了过来,抱着他就嚎嚎大哭起来。
“狗儿,你说,是不是你来镇上上学,也被人那么欺负了。你跟姐说,是谁欺负了你,姐帮你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