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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担忧。”
曲梦枝闻言便道:“我何偿不知,只是老爷将这孩子托付于我,我难免操心。”
“二公子人中龙凤,不会有事的,夫人宽心。”霍锦骁上前倚到了船舷上,海水清透,偶有游鱼探头,她手里握着小半块没吃完的饼子,便捏了一点渣扔进海中,引得游鱼追逐。
“我瞧二公子与贵府大公子,这心性作派全不像是兄弟。”玩了一会,霍锦骁见曲梦枝站她身边看得津津有味,她又想起一事来,便聊道。
“你说梁俊伦?那就是个祸害!老爷膝下有子四人,只有梁俊伦是嫡出,又是长子,被梁太太养大,从小在富贵堆里泡着,占着嫡出身份,家里护着,要什么有什么,养出无法无天的脾性,是三港城人见人怕的霸王。”曲梦枝缓缓说起梁家事来,“俊毅是庶出,后宅那些阴私你怕是没经过,他母亲怀他之时太太便动杀心下药,他母亲早产加难产,拼死才生下他来。”
霍锦骁听得心里一紧,连鱼也顾不上看。
“没了生母照拂,主母又心狠手辣,那几年他过得艰难。我十六岁被送给老爷,初时也在梁府住过一段时间,那时他才八岁,我看他可怜便帮过两次,就被太太恨上心。后来老爷见宅里斗得越发不像样,索性将我送出府,在外置宅住着,又将俊毅送到我膝下,养了四年才送回去。说来我与他也算有些母子情份。”曲梦枝便从她手里拈过些饼,也往海里丢去,可惜鱼已经跑光了。
“曲夫人与二公子都不容易。”霍锦骁叹道。
“梁家这些儿子里,老爷最喜欢的就是俊毅,常说这孩子聪明,最像他,将来必要承他衣钵。可惜,他不是嫡出,家里的产业必要交到大公子手中,老爷恐怕也只是说说而已。”曲梦枝继续说着,“你说我不容易,其实也没不容易,这几年我在外头住着,锦衣玉食,也没人管束,算自在的。”
“如此看来,梁老爷对夫人是好的。”说起往事,霍锦骁没从她眉间瞧出什么怨气来。
曲梦枝平平淡淡,像在闲话家常。
“老爷不止对我好,还对我有恩。祁爷同你说过我的事吧……”
霍锦骁点点头,她便又道:“刚到全州城时,我不止一次想回东海报仇,可惜找不到船。后来有一次终于找到船离港,以为总算能回东海,不想那船竟是贼船,要将人送到番夷卖掉。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岂料老爷赶来将那船贼人制住,将我救回。他没责怪过我一句,又怕我胡思乱想便将我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我应对理事,带我认识三港名流,说是给我点事做,便不会乱想,后来更放手让我替他打理商务,一过就是近十年。”
“看来夫人得遇梁老爷,倒是不幸中的一件幸事。”霍锦骁不无感慨。
“是啊。老爷与我相差十四岁,那时我在他眼里,恐怕只是个满怀怨恨的小女孩,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他待我有情,我还之以义,留在他身边我从来没后悔,以前不后悔,以后也不会改变。”曲梦枝淡道。
“夫人有情有义,景骁佩服。”霍锦骁冲她拱手。
曲梦枝笑着按下她的手,只道:“我们女人家聊心事,你这么认真做什么?”
复又道:“这趟出来,也不知几时才能见到老爷。”
“夫人担心梁老爷?”霍锦骁问她。
“他年岁渐大,身边没几个可心人照料,且此番送我与二公子出来,哪里是因为要磨练二公子,是因为朝廷开始彻查官员商贾及海匪间的勾结,他怕祸及我们,未雨绸缪罢了。”曲梦枝眉间浮起忧色,“我不敢告诉二公子,怕他年经顶不住事,如今回去还不知是何景况。”
“吉人自有天象,夫人不必太过担忧。”霍锦骁也不知要说什么,便轻声安慰她。
朝廷有心治理海患,对付海匪,未来两年,只怕东海及三港局势会更加动荡。
————
船又在海上航行了一日,月沉日升,又是一天。
霍锦骁在海里泅水回来,换过衣裳便被祁望叫去吃早饭。他的早饭与晚饭,都是霍锦骁陪着吃的。
久未靠港补给整修,祁望心情也不太好,霍锦骁进来时桌上的早饭都没怎么动,他人站在桌边看航线图,眉头紧拢。
“祁爷,先吃饭吧。”她催了他一声。
祁望这才走到锦榻上歪下,随手执起茶壶往嘴里灌茶。
霍锦骁把他手里的茶壶抽走,塞入只小盅。祁望闻到味道就蹙了眉,嫌弃地望她。
“老规矩!”她把自己面前的小盅举起。
两只瓷盅都只有半盅牛乳。这牛乳每天现挤,是专门给他进补的,只是他讨厌牛乳味道,常常不喝。霍锦骁本也厌恶,不过见船上食物渐少,没什么好东西,怕他身体不好,便想法子劝他。
祁望则将满盅的牛乳分成两盅,要她陪着才饮。
霍锦骁少不得随了他。
“咕嘟”两口喝完,霍锦骁伸舌舔舔唇,盯着祁望不放。
“昨天和梦枝聊了什么?”祁望捧着小盅顾左右而言他。
“聊梁家,梁老爷。”霍锦骁道。
“梁同康对她不错。”祁望点点头。
“我也觉得不错,但是……你把牛乳喝了再同我说话!”霍锦骁不中他的计。
祁望一仰头,将牛乳饮完,把空盅递给她,她这才满意地坐回去。
两人正要再聊,小满却忽急匆匆进来,喜道:“祁爷,看到岸了。”
祁望与霍锦骁同时从锦榻上跳下。
☆、女王
视线尽头终于出现绵长海岸线, 零星房子散落山间, 而随着距离的改变,房子变得越来越密集, 城镇出现与港口渐渐出现,海面上的船也多起来。
站在平南号的甲板上望去,远处的港口和城镇都不大, 只是还不等他们靠近, 海面上就有数艘船只逼近他们。
“砰——”接连三声铳响。
对方船头出现数名男人,鸣铳示警,平南号已经被逼停。
梁俊毅与曲梦枝都从舱中出来, 见到眼前状况均是一惊。
“祁爷,出了何事?”梁俊毅不禁问道。
祁望紧盯着海面,并未回答,霍锦骁便转了头:“二公子, 曲夫人,我们到乌图了,不过港口的护卫禁止我们靠港。”
乌图是个小国家, 也是他们这趟西行航线接近终点的地方,再往西便是高贞, 而往南则会拐入桑达海峡,途经索加门。索加门是这片海域令人闻风丧胆的海盗区, 战火纷乱,索加门海盗不仅肆意掠夺来往商队,也常洗劫这一带的沿海村镇, 局势比起东海更加严竣。祁望都定的航线,便是避开索加门,往西进入高贞再返航。
“那可如何是好?船队需要补给整修了。”梁俊毅看着四周渐渐围来的船只,神情紧张。
“二公子,莫急。”曲梦枝安慰他道。
祁望转头吩咐道:“老朱,徐锋,传令全船降帆下锚,通知后面派一艘双桅船过来。小景,让直库房取一盘金过来。”
霍锦骁点头,也不多问,转身去寻柳暮言,朱事头与徐锋很快便依令行事,通知后面的船队停船,又命人驶了艘小船过来,曲梦枝与梁俊毅便站在甲板上守着。没多久,霍锦骁便与柳暮言回来,柳暮言手里捧着盖了红绸的托盘送到祁望身边,祁望随意打开看了眼,仍旧盖上。
“柳叔和我过去,其余人留在船上。”祁望一边示意水手接舷上双桅船,一边开口道。
“祁爷,你亲自过去交涉?”霍锦骁脱口道。
他们的船队船只数量庞大,极易引起对方戒备与恐慌,而要想进入对方港口,又势必要得到对方许可,故必要有所交涉,只是前头经过的几个国家海禁不严,交涉起来比较轻松,不需祁望亲自出马,这回因他们已在海上连续航行二十余日,必须要造港补给,祁望慎而重之,故要亲往交涉。
“祁爷不可,你独自过去太危险,万一出了差子,船队如何是好?不如我代你过去。”梁俊毅道。
“二公子!”曲梦枝忙拉住他。
“放心吧,我有分寸,不会有事。”祁望笑笑宽慰众人。
曲梦枝斟酌片刻道:“祁爷,我随你同去吧。从前在全州城,老爷带我见过乌图人,我曾学过些乌图话,兴许能帮得上你。”
祁望看了看她,很快决定:“好,你随我同去。”
乌图离大安太远,商船队很少能到此,故三港内会乌图语的并不多,若是曲梦枝会乌图语,倒能省却不少麻烦。
他随后又朝众人道:“我过去后船上一应事宜皆由小景代掌。都听明白了?”
“是。”留船众人同时应声。
“小景,替我守着船。”他踏上舷梯,转头对着霍锦骁开口。
“你放心,有我在。”霍锦骁站在甲板上冲他眨了下眼睛,又朝祁曲柳三人正色道,“你们多加小心,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祁望与她对望一眼,转身踏过舷梯,上了双桅船。
————
祁望离开之后,便由霍锦骁站在船舷前举着观远镜观察。
航行越久,离大安越远,每个地方的差异就越加明显,她见过无数轮廓肤色眼眸及打扮都有别于大安的人,乌图也是其中之一。
观远镜里的乌图士兵大多粟色卷发,身量高壮,一身衣着更是与大安人大厢径庭,米黄衬衣,外罩及膝皮甲,腰间佩着火铳与剑,站在最前方的人身外更披着朱红外套,身前有绶带挎过,想来就是指挥将领。
祁望站在双桅船上已缓缓接近他们,对方士兵却忽将火铳举起,铳口整齐一至瞄准了祁望。霍锦骁心头一惊,后面站的人已有人惊呼出声。
“他们要干什么?”梁俊毅握紧了拳道。
“二公子,稍安勿躁。”霍锦骁沉声,隐约透着让人安心的冷静。
双桅船停在离对方将领船只不远处的地方,祁望打了几个手势,霍锦骁就见对方将领摇头开口,曲梦枝上前应对几句,柳暮言将金子献上,对方将领似乎有些心动,沉吟片刻挥手,四周的士兵便将火铳放下,又令人取来舷梯,让祁望三人上了船。
祁望进船之后便被请入舱中,霍锦骁无法再看到他们行踪。
她身旁的人见对方火铳放下,都松了口气,稍作松懈。
霍锦骁却在此时转头向朱事头悄声道:“通知下去,商船准备后退,让许炎的战船慢慢上来。”
人进了对方船只,会发生何事谁也看不到,比在海面上更加危险。
朱事头依言退下。
过了约有半个时辰,前头仍一片平静,祁望不见出来,与他们对峙的船只也不见离开,船上士兵仍旧紧盯他们。霍锦骁的眼睛不敢离开那船,生怕有变,旁边的人却已心急如焚。
“这么久还不出来?小景,派人过去看看,祁爷可不能出意外。”徐锋急道。
“不能过去,祁爷好不容易才取信对方。我们与他们语言不通,贸然再派人前去,可能引起误会,反而对祁爷不利。”霍锦骁眉目不惊,只淡淡道。
“那我们要等多久?不行,就算不能靠港,也要让祁爷回来,小景,让许炎的船过去。”徐锋见霍锦骁并无松口之意,一掌握住她的观远镜。
霍锦骁蹙眉,震力将他的手甩开,冷道:“炎哥的船是用来保护整个船队,船队安全优先于一切。祁爷既将船队暂托于我,这里我说了算!徐部领不必多言,我心里自有分寸。”
失了笑意的脸庞覆上薄霜,她眼中蓄满锐利,不是平时爱与人嬉笑怒骂的小丫头。
“你!”徐锋被她说得怒极,本要反驳,却被她冷冽目光看得心头一凛,不自觉噤声。
“别说了,你们快看!”梁俊毅忽指向前方道。
霍锦骁马上举起观远镜望去。
祁望已带着曲梦枝、柳暮言从舱中钻出,正与对方将领握手,三人面上皆带着笑容。那将领将祁望三人送到舷梯上,目送三人回了双桅船后才朝后施令。
双桅船缓缓回来,四周围着他们的船只也张帆驶离,只留几艘。
霍锦骁这才松懈,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
————
“交涉好了,他们允许我们的船靠港补给。”祁望一脚从舷梯跳到甲板上,朝众人道。
“噢!”船上众人一阵欢呼,齐声唤,“祁爷!”
祁望笑着挤过众人去找霍锦骁,霍锦骁正转头向朱事头交代事情,见到他过来便把手里的观远镜扔回给他,嘴里道:“还你。”
还是平常的语气。
“我回来了,你不过来迎接?”他便笑道。
“你是回来了,可船上的事还没了结,商船正在后退,炎哥正在待命,总要有人传令下去安他们的心。”霍锦骁白他一眼,靠到桅杆上捏捏自己的肩。
“你下令让商船后退?”他有些惊讶。
“怎么?不可以?”她挑眉。
“做得不错。”压在心头十多日的问题解决,祁望也松快不少。
“交涉得如何?”她问他。
“还算顺利,幸亏有梦枝,她的乌图话说得不错。”祁望望向曲梦枝。
霍锦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曲梦枝正与梁俊毅说话,发现他们的目光后便点了点头,微微一笑算是回应。
“曲夫人很厉害。”霍锦骁不由夸道,“那些乌图人叽哩咕噜也不知说什么,换作是我我该晕了。”
“你也很厉害,用不了几年能接我的班了。”祁望也夸她。
“几年?”霍锦骁一扬声,大惊小怪道,“还要几年?”
“你才十八岁!比很多人都快了!”祁望手掌压到她头上,用力一按。
“过了年,我已经十九了!”霍锦骁挥开他的手道。
祁望对她年纪的印象,总还停留在刚认识的时候,十八岁的姑娘,好像一直没变过,又好像变了许多。
两人正闹着,曲梦枝已与梁俊毅一起走来,曲梦枝朝二人略一欠身,正色道:“祁爷,景姑娘,虽说此次交涉成功可以靠港,但我想我们还是不宜久留,越快完成补给越好。”
“怎么了?”霍锦骁问道。
“近期乌图不太平,不过具体的我也不清,夫人,肖纳将军到底和你说了什么?”祁望稍一解释便望向曲梦枝。
肖纳将军便是刚才那位乌图水军将领,负责这一带海防。
刚才在船上时间紧迫,曲梦枝的乌图语也不算特别好,做不到将肖纳将军所有的话都当场转述给祁望,当时便只拣了要紧的事说,如今回来一琢磨,她才能说出个大概来。
“肖纳将军说的,我也不完全听懂,只是半听半猜,大概是近期高贞国王暴毙,王室贵族……就是他们的皇亲国戚谋夺王位,正在内战,而王储流亡,去向不明,现在高贞国分作两派,一方要找出王储迎回,另一方则要追杀他们。”
“高贞是这里的大宗主国,周边的几个小国都依附于高贞,其中也包括乌图,这事确实会乌图有所影响。”祁望沉吟道。
“祁爷,从乌图到高贞,除了可以走陆路,也能走水路。王储若想回高贞,势必要从乌图逃回,他在乌图的可能性很大。”霍锦骁脑中浮出祁望的航线图,细思道。
祁望点头:“确是如此。我们能想到的事,高贞国人必然也想得到,我猜高贞必会派军前来搜捕。”
“高贞派出的军队已经在路上,分作陆海两路围堵。”曲梦枝又道。
“海路?那不正我们接下去的航线?”霍锦骁讶然。
“所以肖纳将军的意思是,我们不能再往下航行,最好在这里补给完返航回大安。”曲梦枝点头回答。
“我知道了。”祁望面色凝重道,“我们就在乌图完成补给返航,一切以安全为上。”
他语毕便转身去寻其他人商量靠港与返航之事,霍锦骁跟在后面,忽然一把拉住曲梦枝,小声道:“曲夫人,高贞王储是什么样的人,你可有听说?”
曲梦枝见她神神秘秘的,便也小声道:“听说是高贞王后的两个孩子,一位公主一位王子,公主已经十六岁,王子年仅八岁。高贞王暴毙,并未立下传位之诏,也不知由谁来继承王位。”
“公主也能继承王位?”霍锦骁好奇了。
“他们和大安不一样。高贞国曾经出过两位女王,现任国王便是上一位女王的二王子。”曲梦枝被她逗笑,耐心解释。
“女王陛下啊……”霍锦骁满脸神往。
☆、劫船
平南的船在乌图港停了五日, 除了平南号因为船体过大无法靠港之外, 其余的船分两批靠港,如今已是第二批船靠港了, 玄鹰号也在其中。
霍锦骁在海里颠簸了二十多天,刚下船那会脚都是浮的,好一阵子才习惯过来。
乌图的四月气候宜人, 每日清晨都有海鸟飞落港口的码头, 也不惧怕行人靠近。小镇的屋舍红墙尖顶,此值花季,窗台外、墙根下全是盛开的鲜花, 霍锦骁叫不出名字,只觉得小镇颜色鲜亮,远处隐约可见五彩琉璃窗的大宅,耸立的尖顶格外高。曲梦枝说那叫教堂, 里面供奉着这里的信仰,也是镇上百姓成亲的地方。霍锦骁挺奇怪的,原来这里的和尚庙还管月老的事。
船停在码头, 他们不能擅离港口,每日饮食起居都在船上, 船舱里太闷,水手们就在甲板上支起八仙桌, 闲时便聚在这里喝些小酒,说些话打发时间。
清晨的阳光很柔和,向镇上商人订的货还没送来, 他们正在等候,连祁望也坐在附近抽水烟。霍锦骁把凳子拉到船舷边,手里握着发硬的黑麦面包,旁边桌上还摆着几碗杂菜汤,还有碟烟熏肉,她食不知味地啃着,开始怀念大安的食物。
这都是乌图百姓的食物。港口有商船停泊,百姓们便会挎着藤篮过来兜售东西,大多是女人,粟色的卷曲长发编着辫子垂在胸前,脸颊上的雀斑也带着少女的活泼气息,身上穿着束腰的蓬蓬裙,胸脯勒得老紧,耸得像山峰。她们款款而来,引得船上这批半年开不了荤的男人垂涎三尺。
大安朝的姑娘可从来不敢这样穿。
霍锦骁瞅得直笑。
曲梦枝手里端着鎏金的铜盘走上甲板,朝祁望略点点头,就将盘子放在霍锦骁旁边的八仙桌上。
一股浓郁的香气直扑霍锦骁的鼻子,她猛然回头望向香气的来源处。
铜盘上有四只薄胎瓷杯,白底青花,杯身有细弯柄,底下托着同样的薄胎白碟,杯子不大,里边倒了八分满,只是倒的是何物,霍锦骁却是不知,黑的像药汁,闻着却香。
“曲夫人,这是什么?”她好奇道。
“这地方贵族才喝的东西。”曲梦枝端起一杯送去给祁望,“这是在上个港口采买的,量不多,我煮了一些,你们尝尝。”
“祁爷,景姑娘。”梁俊毅也从船舱里出来,自从盘上连碟带杯端起一份,深嗅一口,道,“这东西是稀罕货,价比黄金,当地人叫它‘咖啡’。去岁有人送了我父亲一小袋,他喝不惯都赏给我,我倒喜欢得很,提神醒脑,比茶还厉害,就是夜里不能喝,要不该走眠。”
他说着轻呷一口,露出迷醉的神色。
霍锦骁不明就里,瞧他喝得愉快,便也端起杯仰头就饮。曲梦枝正替祁望那杯咖啡加糖奶,转头看到她要阻止已然不及。
“唔……”霍锦骁饮了一大口含在嘴里,脸都变了,五官皱成团,鼓着腮帮子吞也不是吐也不。
又苦又涩,简直和药没两样,她强忍着才没喷出来。
祁望见状笑出声来,拿烟枪指着她,道:“你在喝黄金,给我咽下去,不准吐!”
霍锦骁瞪着他,发狠咽下。
“景姑娘,这东西要慢慢喝,刚开始不习惯,慢慢才品出它的味道来。”梁俊毅笑道。
“加点糖奶,没这么苦,你喝太快了。”曲梦枝也掩唇笑了。
“过来。”祁望冲她招手。
“干嘛?”霍锦骁咋着舌上的苦味,不情不愿地过去。
祁望拈了片切好的柰递给她:“给你压味。”
霍锦骁没接他手里的柰,却将他面前放的整碟柰都端走,边吃边说:“一片哪够?”
祁望便将手里的柰塞进自己嘴里,嘴角高高翘起。
耳畔忽传来曲梦枝细如蚁蝇的声音:“祁爷是该好好笑笑了。”
祁望一怔,不解何意,待要问她,曲梦枝却已转身离去。
“祁爷,货到港口了!”徐锋的声音从码头上传来。
向乌图商人定的货已经送到。
“开工!”霍锦骁吃了几片柰,剩下半碟子又塞回给祁望,“剩下的吃掉。”
祁望倒不介意,只对她强硬的口吻一挑眉,她却已经下了船。
————
送来的货除了补给之外,还有他们与乌图商人交换的香料、宝石、毛皮、布料等诸多东西,一直到夜暮降临,东西还在源源不断送来。
霍锦骁站在燕蛟的船上,与华威、林良一起盯着水手将货物搬上船,一一造册登记。船上原来装来的东西已被新的货物更换填满,这趟远航收获不浅,待运回东海转手一卖,燕蛟岛的银库就又充实了。
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响,只可惜不能到高贞国了,听说那里才是繁华大国。
忙到大半夜,燕蛟船上的货好容易才搬妥,霍锦骁和林良站在码头的铁索栏前休憩。
“大良,想樱樱了?”她瞧着林良从怀里摸出个香袋儿放在鼻间陶醉地嗅着,不由打趣道。
开春宋樱与林良大吵一架,林良这小子总算开窍,费了九牛二虎之劲将宋樱给哄了回来,两家赶在出海之前定了亲,预备回平南就成亲,这香袋儿怕就是定情的信物。
“樱樱的绣活,不错吧?”林良献宝般将香袋儿递到她面前。
霍锦骁嗅到缕冰片的味道,点头道:“好,樱樱绣的最好。”
林良傻笑起来,摩挲着香袋上的并蒂莲不舍得收起。
“大良你又跟这思春了?”
华威从船上下来,悄悄走到林良身后猛地拍上他后背,突然吼起。林良不妨往前一倾,手里的香袋便飞了出去,恰逢有批货又运来,当前一辆两轮板车眼见就要碾上香袋,林良飞扑而出,拦在了车前,单手抵在车上,迅速去拾香袋。
板车走得急,冷不丁被人拦在前方,推车的人变向不及,一个踉跄便摔在旁边。
“你没事吧?”霍锦骁忙上前扶那人。
那人身形瘦削,穿了件土黄的衬衣,外头是件皮制无袖马甲,下面是深色马裤,脚上穿着长靴,与码头的苦力没什么两样。见到霍锦骁伸来的手,他一掌挥开,很快就爬起将车继续往前推去。
霍锦骁看到他的脸,心里有些讶异。虽然和码头苦力一样的打扮,可这人脸上的皮肤却比这小镇姑娘还光滑,五官深邃精致,身形按乌图人的标准,要比港口普通男人瘦削。
平南与燕蛟的船都装得差不多,这几车货是送到梁家的船上。
霍锦骁站在路旁边,盯着已经过去的人不放。
“怎么了?”祁望忙完一茬过来寻她,见她发呆便问道。
“那个人……”霍锦骁疑道,“好像是女人。”
祁望蹙了眉。
这人在霍锦骁面前女装男扮,不啻于班门弄斧,霍锦骁扮男人,整个船队包括他在内没有一个人看出破绽,她说对方是女人,那十有□□错不了。
“过去看看。”他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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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锦骁与祁望到梁家的船下时,这批运货的苦力已经帮船上的水手将货搬到船底货舱去,曲梦枝正站在甲板指挥着,她套着件杏红的比甲,头发挽得高高,比先前看起来干练不少。
他们两人跟在最后上了船,曲梦枝见到他们便招呼道:“祁爷,景姑娘。”
梁家这艘船是五桅沙船,船也很大,此时上上下下的很多人,霍锦骁往船舱中望了两眼,将刚才怀疑的事与曲梦枝细细说了。
曲梦枝惊疑不已。
“虽是猜测,但万事慎重些好,乌图这几日也不大太平。”祁望叮嘱一句。
“这样吧,我进舱里探探,你们稍候。”曲梦枝语罢便拉过一人,令其照看着甲板上的事,自己折身进了舱。
霍锦骁和祁望约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见曲梦枝从里边出来。
“没事儿,我去看过了,只是个普通苦力,祁爷和景姑娘放心。”曲梦枝冲二人笑笑,转头便又指挥起船上的人干活。
祁望看她忙碌,似乎无暇多谈,便不再多说,与霍锦骁下了船。
霍锦骁仍觉得不对劲,与他并肩走着,疑道:“祁爷,我还是觉得奇怪。”
“怎么?不相信自己看走眼了?”祁望问道。
“就算我看错,可你不觉得刚才那批人进舱那么久都不出来,有些古怪?”霍锦骁挠挠头回答他。
“梁家的船我不方便插手。梦枝是个稳妥的人,她既然说没事那便没事,我们不要多管闲事。”祁望淡道。
霍锦骁鼻子“哼”了声,笑道:“梁家的船你不便插手,曲夫人的安危你就不管啦?万一有个意外,你安得了心吗?”
“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祁望把脸一沉,刚想骂她,霍锦骁已经嘻嘻哈哈地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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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曲梦枝在甲板上看到他二人走远之后,神色顿沉,转身飞快地冲进了船舱。
运送这批货物上船的几个苦力都有问题,船舱里的梁家水手都被放倒,黑漆的甬道里守着两个乌图人,看到曲梦枝也不拦,最里边的舱房门敞着,曲梦枝一眼便瞧见梁俊毅被人五花大绑扔在船上,霍锦骁口里所说的那个人正拿着柄锃亮的匕首在手里把玩着。
梁俊毅的命攥在他们手里,曲梦枝不得不配合他们哄走祁望与霍锦骁两人。
“你们是什么人?想做什么?”曲梦枝以乌图语喝道。
“想借夫人的船回家。”屋里的人开口,清脆冷冽的嗓音,果然是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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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很深,大多数船只都已停工,只剩梁家的船还在连夜往船上运货。霍锦骁远远盯了许久,没见有异常动静,便暗道自己疑神疑鬼,伸伸懒腰回舱房休息。
码头上只剩下隐隐约约的人声,平南和燕蛟的船员也各去歇息,只留几个值夜的人勉强打着精神盯着四周。
霍锦骁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被甲板上的脚步吵醒。也不知出了何事,外头有些闹腾,她很快穿上衣裳出舱,才走到甲板梯口,就遇到前来寻她的人。
“小景姐,梁家的船不知何故张帆出航了。”
霍锦骁心陡然一沉,果然出事了。
外头天才朦朦亮,海面上有些雾气,视野不太好,祁望披着外袍站在船尾,正看着海面,桅杆之下几个船员正在升帆。
“祁爷。”霍锦骁站到他身边唤道。
“被你料中,我大意了。”祁望脸色十分难看,指着前头道,“梁家的船被人劫了。”
霍锦骁大骇,忙凝神望去。这会风大,那船满帆,已离港有些距离。梁家的船停在码头最旁边,夜里很难看清情况,再加上谁也没料到这船在码头会被人劫持,竟趁夜悄悄张帆离港,发现时已然晚了。
“祁爷,炎哥已经派了三艘战船过来。”周河上前禀道。
“追。追上了将他们围起。”祁望一声令下。
玄鹰号也缓缓离港,朝曲梦枝和梁俊毅的船只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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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彻底亮了,那船已行到深海处,正全速前进,不过速度到底比不过玄鹰号,更比不过战船,渐渐被祁望追上。
玄鹰号上的弓弩手已准备妥当,战船更是严阵以待。
两船间的距离迅速缩短,已近在咫尺,两船几已并行,祁望正要下令攻船,那船的甲板上忽上来一群人。
曲梦枝与梁俊毅被反缚双手押上甲板,当前一人,穿着衬衣马甲、马裤长靴,一身男人打扮,不过头上的帽子摘去后,便露出浅金的长发,雪肤蓝眼,是个年轻明艳的高贞女人。
她叽哩咕噜说了几句话,用手里的匕首指向曲梦枝,她身边的人便拔出火铳对准了曲梦枝与梁俊毅的头。
“祁爷,她说,你要是再追来,她就杀了我和二公子。”曲梦枝被迫替她转述。
“告诉她,船可以给他们,只要把人放回来就行。”祁望喝道。
两人的声音被海风吹得破碎。
“她不同意,说若是放了人,你们就没有顾忌,只能等她到家了再放人。”曲梦枝继续转达金发女人的话。
“她家在哪里?”祁望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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