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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切齿拊心千里之外,燕京城。 (2) (第2/2页)

“还没揭盖头呢。”新嫁娘的娇嗔勉强将赵恪拉回了神,他触电般地收回手,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地去寻挑杆。

常瑛忍不住“扑哧”一笑,凤冠之下的粉面好似三月桃花,水盈盈的眸子仿佛荡漾着春波,与那璀璨的赤金与莹润的东珠交相辉映,美得叫人惊心动魄。

“好生磨人的一日,这顶凤冠真是压得我头都大了!”她一边朝着身后正在替她卸掉钗环的赵恪抱怨,一边抬手擦拭脸上的口脂香粉。

这些东西虽然是新嫁娘不必可少的打扮,可到底让素净利落惯了的常瑛不自在。幸好她年纪尚小,皮肤的底子本就好到羡煞人,喜娘并没有给她施上过多脂粉。不一会儿便恢复了往日出水芙蓉一般的清丽模样。

赵恪心疼她顶着沉甸甸的头饰一天,双手熟练地覆上了妻子的肩颈,力道适宜地替她缓解这酸痛:“辛苦阿瑛。”

“这有什么?”常瑛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回身过来的眸中闪过一丝捉狭:“左右不过是一天的功夫,难道我还能有第二次不成?”

赵恪佯装气恼地扯住她的衣袖,不依不挠地要她解释:“阿瑛今日才给了我名分,便想到了旁人不成?”

“有了你这个醋坛子,谁还敢再想着旁人?”常瑛熟练地挑起他的下颌,顺势将人按在松软的被褥上,欺负人的动作格外娴熟,像极了强抢民女的恶霸。

可惜赵恪往日里受她这百般调戏,今日箭在弦上哪里还能够被动地任由妻子为所欲为?抬手按住常瑛的双手之后,他猝不及防地挺身,陡然之间便转换了攻守形势。

万万没想到赵恪心中还憋着这般的坏,竟然故意趁着自己大意,反把自己压在了身下!常瑛一阵羞恼,颊上泛起阵阵红云:“你这是偷袭,哪里是君子所为?”

“我知道……”赵恪埋在她的颈间低笑,“可我这一辈子都赔给了夫人,在没有旁的可供我赔礼道歉了……”

“混蛋……”

“夫人骂的是。”

……

红罗帐内的景象渐渐叫人瞧不真切,唯有新房之内的对对红烛燃到天明。

新婚伉俪总是情深意重,恨不得片刻也不分开,可与赵氏府邸的宁静甜蜜不同,外界的世界显然没有这般风平浪静。

严氏一党马失前蹄,吃下了如此暗亏,不提十一娘伤心的日日以泪洗面,严阁老日益严重的老态也免不了底下人心浮动。

他的几个儿子并不争气,难以支撑门楣,此时为了稳住徐氏不再落井下石,也为了示以陛下自己并无党争之心,特地登上了徐家大门,说要把严家十一娘说给魏佑臣做媳妇。

老实说,魏佑臣出身世家大族,又成了新科榜眼,算得上京中少有的少年英杰,算得上是一个极好的夫婿人选。若是错过了他,严十一娘未必能够寻到更好的归宿。

可这事情坏就坏在,魏佑臣将来可是毫无疑问的徐党之中!她若是真的出嫁了,无疑代表着严氏向徐氏低了头!

这个消息传到在家养病的严阁老耳中,他当时便被气得昏厥过去,醒来时大骂一众儿子不肖。奈何他年迈体弱,到底不能左右事情发生,只能把这些过错,都归咎在了赵恪的不肯屈服上。

若是他肯投靠在严家门下,娶了十一娘,哪里会演变成今天的局面?

严阁老的满腔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不惜老迈之躯病弱,也想要将赵恪这个害得严家落入此等境地的罪魁祸首打压下来。

故而六月朝廷委派的任命书下来之时,上头的内容令不少朝中官员瞠目结舌。

赵恪被陛下亲口称赞有状元之才,这次竟然只得了一个小小的七品县官?还是奉节那等穷乡僻壤之地?要知道,那严阁老的孙子与魏氏的公子,可都去了翰林院供职,眼看着此后便要一路封侯拜相,飞黄腾达了!

在列的诸位都是老狐狸,暗戳戳的目光在严阁老与徐阁老之间打量一圈,便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

得罪了这两位的任何一个,都足以让这个寒门少年的仕途坎坷一生了……

潜滋暗长的传闻流出,未免有好事者抱了看好戏的心态,想要在这位年轻人身上看到懊恼惶恐与后悔,盼着这位探花郎抛弃新娶的妻子,前去请求严家的宽恕。

可是直到严十一娘顺利出嫁,严家十里红妆将掌上明珠嫁给了魏家,赵恪的态度竟然是一如既往的从容坦荡。

直到九月正式启程前往千里之外的奉节上任,众人也只看到了他一路在前护着妻子,分外温柔小意的模样。

城外驿站之旁,是早已等候在这里的严阁老。

他须眉苍老冷峻,看向赵恪的目光之中带着难以消融的敌意。

他出身贫寒,却坐拥首辅之位二十年,平生最为引以为傲的就是以一己之力将徐氏这等门阀氏族压下来。可临了临了这个跟头砸在年轻人手上,让他逐渐苍老的身躯无法释怀。

第71章 大结局+番外远处而来的青蓬马车缓缓停住,赵恪平静地挑开车帘下车,神色无波。

严阁老抬了抬手,一旁侍候的仆人急忙上前搀扶,二人齐齐用力,才将这副老迈之躯勉强扶起。

“春风得意一朝化为泡影,不得不在偏远蛮荒之地蹉跎……”苍老的声音含混不清,像极了乡下灶火中的拉风箱,“真是叫人扼腕叹息。”

“严家给过你机会,你却偏偏为了一个商女。”

常家不过是新晋的富商,腿上的泥点子还没有擦干净,在严阁老心中是极为不齿的存在,此时说话也是毫不客气。

赵恪的平静被他句话打破,垂在身侧的手指攥握成拳。

他能接受自波澜不惊地接受自己仕途不顺,却不能容忍别人对于妻子的侮辱。

那件挤压在心中许久的事情再次不可遏制地浮出心间,他抬眼定定地看着严首辅,似乎想要透过他满是皱纹的老脸看出些年轻时的印记。

“听闻阁老年轻在科场上蹉跎了二十年,四十五岁高中时家中穷困到没有米粮下锅,怎么如今不曾以自己的过往激励后辈,反倒还对晚辈落井下石呢?”

严阁老的脸色青了。

他出身寒门,年轻时为了供养自己科举,父母妻子都勒紧了裤腰带,奈何自己运背,迟迟考不中进士,等到终于登科时,家中父母早就不堪贫困相继离世,唯一的发妻也在几年之后去世。

这是他心中永远的愧疚,如今却被一个黄毛小子明里暗里地讥讽,无疑让他出离的愤怒。

“老夫的岁数足矣做你的祖辈!你竟然大逆不道地说出这样的话?”

“敬老爱长的道理我明白。”赵恪不慌不忙,继续道,“我今日倒也并非是为了自己鸣不平,只是想问问阁老大人,可还记得当年被您在赶考途中丢下的女儿?”

!!!

这话砸下去,顿时石破天惊,严阁老睁大了眼眶,仿佛被掏空了全身的力气,身体不住地往下坠:“你……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赵恪贴心地上前,抬手搀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晚辈的亡母,本名严敏。”

正是当年,严家在赶考途中为了凑够路费,不得不卖掉的女儿。

赵恪的母亲,正是为了五两银子,为了父亲前程,就此牺牲了自己,成为了被父母抛弃的孤女。

甚至等到严阁老身居高位之后,也因为害怕遭到同僚耻笑,不曾再去寻一寻自己这个孩子。

可怜他的母亲,当年不过七八岁,便过了颠沛流离的日子。

幸而她一届孤女流落到松阳之时,被当时的赵朔瞧中,不顾父母亲族的反对,娶了严敏为妻。后来二人生下了赵恪,就此过上了一段岁月静好的日子。

直到后来,赵家家道中落……

赵恪一路于逆境中重振门楣,已是后话。

简单的几句花,已经足够严阁老认准了眼前这个青年的身份。

他苍老枯瘦的手指下意识地拉住赵恪即将抽离的胳膊,抖着嘴唇道:“你……你真的是敏儿的孩子……”

与七郎、与十一娘一样……都是我的孙儿?

该说的早已说清,赵恪并不想多答话,缓慢而又坚定地收回自己的手臂之后,转身再次登上了前往奉节的马车。

“往事我会看在母亲的份上不再追究,从此之后我与严家照旧是尘归尘,土归土。阁老不必担心晚辈日后报复,只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便是。”

……

辘辘远行的马车渐渐远去,直到与天际融为一体。

严阁老孤身站在原地,望着赵恪离去的方向老泪纵横。

他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太久,人之将死,回忆平生憾事,最不能忘怀的就是当年在赶考路上被抛下的女儿严敏。

从前他只能一味地骗自己,只当是敏儿死在了赶考路上,可是今日却偏偏得知,这孩子得到了上苍眷顾,不仅没死,还留下了一个天纵英才的儿子。

只可惜……他与徐家斗红了眼,亲手毁了这孩子的前程啊!

从翰林内阁的青云之路,到穷乡僻壤的小小县官,其中皆是他一手促成,也是几乎让他当成呕血昏迷的憾事!

悔之晚矣……悔之晚矣!!

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老妻?有何面目见敏儿呢?

……

马车之内。

旁听到了一切的常瑛抬眸注视着赵恪的神色,见他面色如常,有种意外的冷静,自己的心到底被抽动了一下,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缓声开口:

“阿恪,你不说,我竟然从来不知道母亲还有这般的身世……”

赵恪摇了摇头:“母亲在时便跟我说过,她一开始恨极了父母,可是与父亲一同生活的这些年,父亲教会了她慢慢放下仇恨,过好自己的一生。直到后来她染病去世,依旧是拉着父亲的手,极安详的模样……”

他追忆的思路一直飘到很远,可低头看到怀中的妻子时,却再次温柔起来:“阿瑛,我知道你这是忧心我心中不满,想要安慰我。”

“可你不知道,有你在我身边,已经足够让我理解母亲当年的话。”

常瑛环住他的腰,埋首在他胸口,闷闷地问:“什么话?”

“有心心念的人陪在身边,足以消弭所有不幸。”

自己的身世他并非今日才知晓,可被卷入党争的涡旋之中时,他从来没有想要说出这一身世来为自己求一个庇护所。而今即将离京,与命不久矣的严阁老见最后一面时,才把这件事情说了出来,当做了结与告别。

他不屑于迎合京中权贵,也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更不会因为自己就此远去奉节仕途坎坷就会心生怨怼。

眼下他与阿瑛即将长相厮守,奉节虽小也大有可为,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眉目温润的青年捧起妻子的脸,与她四目相对,呼吸交缠……

伴着马车的一路远行,世人此时并不知道,在这样一个处于逆境之中的新婚夫妻,即将一步一步成长为天下共瞩目的帝国巨擘。

直到许多年后,人们在史册中翻阅到二人的功绩,总会忍不住对当年的情景报以无限的遐想……

史料记载,弘治三十一年七月,赵文正公与夫人受命前往奉节。短短两载之间剿匪荡寇,肃清内外,让原本偏僻蛮荒的边地小城,变成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世外桃源。常夫人更是在此地大力推广种植香料,远销南北,使得奉节仓廪丰足,交付朝廷的税银足足翻了三倍。

弘治皇帝闻之大喜,破格给赵公连升三级,升任江宁知府,首肯了赵文正公开通海运的奏章,使得常氏香坊短短数年之内壮大十倍,建立了一条绵延三百年的海上香料之路。从此生民不言贫苦,万家安乐富足。

及至弘治三十七年,在江宁百姓依依不舍的送别之中,赵文正公与常夫人重回京城。彼时严首辅早已去世,徐阁老接替了他的位置,倾力栽培自己的弟子魏佑臣作为接班人。奈何翰林院的安稳度日到底比不上赵恪这些年千锤百炼的实干,两方对峙数年之后徐家最终不敌。时年二十九岁的赵恪正式进入拜相,成为了弘治一朝的最后一任首辅,此后二十年屹立不倒。

赵文正公在位期间,奉公守法,朝政清明,风清气正,不拘一格,敢于根治沉疴顽疾,大力提拔实干人才,给原本暮气沉沉、隐患频生的王朝中期注入了一股强大的活力。他的妻子常夫人更是将常氏香坊发展到了极致,每年开往海外的大船鳞次栉比,数万百姓赖以为生,几乎达成富可敌国之势,受封护国夫人。

更为可贵的是,夫妻二人并不贪恋财富与权势,不仅一生一世相互扶持,而且二十年之后一个主动辞官归去,一个为民散尽家产,就此相与而去,浪迹江湖。

可世人并不会忘记他们,此后无论在热闹的坊市,还是安静的山村,只要有人瞧见赵文正公夫妻二人相携穿过红尘,众人还是会景仰又郑重地唤上他们一声:

“首辅大人!”

“护国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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