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共浴那个叫沈轻泽的孩子,你喜欢他吗 (第2/2页)
“谁说我要卖原矿石了。”
沈轻泽拍拍蒸去水分的衣袍,长身而起,银白的衣摆轻柔垂坠曳地,扣子虽未系到最上面,封腰已收束得紧致严实,俨然又是那个庄重禁欲的主祭了。
“你是想卖……成品铁器?”颜醉目光微闪,又摇摇头,“不可能的,你和铁铺的李师傅就两个人,就算你们锻造的铁器再优质,短时间内也根本不可能造出足够多的数量,换取的粮食,最多只够你们一家人衣食无忧。”
沈轻泽没有多作解释,平静的语气里却彰显出强大的自信:“我需要矿场出的原矿石,很多。我还需要一批工匠,和农夫。”
颜醉这次沉默的时间略久,半晌,才缓缓开口:
“这些我可以给你,但矿洞坍塌还在清理,产出的矿石有限。一旦分给了你,能卖出去换粮的就少了。所以你要明白,这批原矿石意味着什么。”
“你若失败,消耗掉的不仅仅是一些石头,而是城里很多人,活下去的依仗。”
他声音不复之前的调笑,变得深沉冷酷,这场对话已不再是两个共浴人之间的闲聊。
而是渊流城两位实权者之间的谈判,利益的分配。
“如果没有换取足够的粮食,哪怕你之前立下滔天的功劳,我依然会向你问罪。”
颜醉不知何时已经从浴池里起身,披了一件黑『色』丝绸睡袍,腰间细带松弛,『露』出犹带着水汽的肌肤,衣摆包裹着两条笔直的长腿,赤脚踩在石砖上。
他来到沈轻泽对面,平视他的眼睛,目光宛如两柄利剑直戳肺腑:“所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理当如此。这才像一位雷厉风行的城主大人。”沈轻泽竟然笑了,他一只手端在腰间,脊背挺直,目光如箭锐不可挡,“我说的每一句话,都说话算话。”
颜醉定定看他半晌,又走开了:“那就好。”
“那么城主大人,在下可以走了吗?”
沈轻泽如此说着,却没有征求对方同意的意思,迈开腿就要往外走。
“等等。”颜醉双手环胸,施施然走在他前面,“就跟你说了浴室外面有侍从守着,当然,如果你是成心希望引起误会,我倒也不介意。”
沈轻泽:“……城主大人先请。”
颜醉行至屏风处时忽而回头:“其实你也不用太紧张,若有问罪那一日,最大的责任实则在我。”
沈轻泽眯了眯眼:“……哦?”
颜醉粲然一笑:“毕竟,是我自己决定要相信你的。”
沈轻泽静默一瞬,轻声放轻,带着一点微妙的好奇:“你……莫非是在保护我吗?”
颜醉这时已经绕过了屏风,只给他留下一道修长的剪影,那抹剪影微微侧过头,轻笑:“神秘强大的帝国师后裔,还用得到本城主保护吗?”
沈轻泽:“……”
这个梗是过不去了是吗?
大门打开又合拢,沈轻泽又在浴室等待片刻,直到外间空寂的走廊上,几人渐行渐远。
浴池里锦鲤石像已经停止了流入热水,室内蒸腾的雾气也随着池水的冷却,而渐渐散去。
水池一角,那只可怜兮兮的木竹小鸭子,正浮在角落里,被『荡』开的涟漪不断往外推。
城主大人似乎忘了带走他心爱的小玩具……
沈轻泽心中一动,随手将小鸭子捞在手中。
小鸭子雕琢得相当精致,栩栩如生,尤其圆溜溜的脑袋,『摸』上去极为光滑,也不知已经被颜醉把玩多久了,才盘得这么圆润。
沈轻泽带着小鸭子去颜醉的卧室寻他。
夜深『露』重,一路行来几乎没有碰见人,七弯八拐绕了半天,他终于在一处半掩的窗户边,找到了小家伙的主人。
然而卧室里除了颜醉,竟还有一个人——是个老太太。
她坐在一把梨花木的宽椅子上,双腿搭着一条深棕『色』的『毛』毯,身上穿着朴素的棉麻长衫,转过身时,『露』出一头黑白相间的盘发,面容看上去却不太显老,还不到花甲之年,依稀可见年轻时绰约的风韵。
她的五官隐隐与颜醉和颜恩有几分神似,眼睛却一直闭着,从未见睁开。
沈轻泽对老太太的身份有了猜测,没想到,颜醉的『奶』『奶』还活着,更没想到,已经足不能行,眼不能视。
他之前猜测颜醉肯放过亲叔叔一马,或许是顾忌自己的名望,但如今想来,颜醉却未必是一个看重名声的人,最大的原因,恐怕是因为敬重祖母,不忍见白发人送黑发人。
颜醉正伏跪在老太太膝头,黑发如泼墨,披散于背后,老太太手执一只桃木梳,轻柔地替他梳头。
房里很静,唯有颜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沈轻泽本不想偷听人家祖孙俩的谈话,却冷不防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后来,沈轻泽不知道用什么诡秘的法子,召唤出了巨龙虚影,竟吓走了鲲鹏……”
“……您不知道,当时情况有多危急,我们脚下地动山摇,天塌了似的,石头疯狂往下砸,他拉着我就往山洞里跑,险些被碎石活埋了……”
“还有啊『奶』『奶』,他还会打铁,明明长相白净斯文,那风箱在他手里,能拉出残影来……您说怪不怪?”
“他是个有趣的家伙……”
“他说能筹到过冬的粮食,让大家安然渡过,您说,我该不该相信沈轻泽呢?”
老太太面带笑容听着颜醉絮絮叨叨倾诉,话题从这个拐到那个,时不时应上一声,十分有耐『性』。
忽然,老太太问:“那个叫沈轻泽的孩子,你喜欢吗?”
颜醉枕在手臂上,舒适地闭着眼,闻言发出一声疑『惑』的鼻音:“『奶』『奶』怎么这么问?”
“你三句话不离这个名字。”老太太一点点梳过他耳后,笑容和蔼:“家传的玉,都送给人家了。”
颜醉眼也不睁,轻轻晃动她的双膝,声音懒洋洋的,像在撒娇:“哪有?我只是暂且抵押给他,以后要赎回来的。”
沈轻泽伫立于窗前,默默望着主界面上【神秘好感度+5】的系统提示,神『色』一言难尽。
老太太笑而不语,只是一下一下轻抚孙子的发顶,半晌,才低低叹了口气:“『奶』『奶』年纪大了,身有残疾,陪不了你多久。你以后的路还很长,若有心仪的人,就大胆去追。”
“『奶』『奶』。”颜醉拖着长长的鼻音,声音越来越轻,像是要在老太太膝头睡去,“您明年才六十呢,一点也不老,您会永远陪着我的,对不对?”
“傻孩子……”老太太笑意疏淡,轻轻哄他。
“我时常在想,若是沈轻泽早点出现,也许,外祖父母都能活下来,母亲不会与父亲决裂,寡欢而死,颜恩叔叔也还没像现在这样厌憎我……”
“也许我们一家人,都好好的……要是一直那样下去,该多好?”
“您说是吗?”
原本『露』出半张侧脸的颜醉动了动,把整张脸都埋入手臂里,老太太浅浅应声,一遍一遍地安抚他轻颤的双肩。
“您不会像他们那样丢下我一个人的,对不对?”
颜醉嘶哑的嗓音闷闷地传来,他反复追问,那样不安,那样忧愁。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手腕凌厉、霸道强硬的渊流城主,只是伏在长辈膝头撒娇,寻求庇护与安慰的孩子。
透过窗户,沈轻泽远远凝望着他的背影,眼神复杂,很难想象,颜醉还有这样一面,像个天真单纯的赤子。
究竟哪一面才是真实的他呢?
最后,他隐约听见颜醉低沉沉的话语,落在他心上时,又轻飘飘的,宛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被风吹散了。
“『奶』『奶』,别留下我……我一个人,好孤独。”
沈轻泽指尖为之轻轻一颤,仿佛有什么于无声中淹没过来了,那样的情绪,既浓烈,又寡淡得令人心酸。
他垂眸,掌心是颜醉心爱的那只小鸭子,被攥了许久,竟也捂出了一丝温度。
※※※
月凉如水,静谧的空气里飘浮着丝丝微寒。
沈轻泽艰难寻到路回到自己卧房,正撞见守在门口打盹的金大。
金大『揉』着睡眼惺忪的眼:“大人您可算回来了,您去哪儿了,我把这一带都翻遍了。”
“哦,我就随便走走,赏月。”
金大:“……”赏月??
这一天太漫长。
沈轻泽换上睡袍,几乎沾枕头便睡着了。鸭鸭抖动着浑身软『毛』,紧挨着他取暖。
那只竹木小鸭被沈轻泽神使鬼差地带了回来,放在鸭鸭身边,两只鸭子排排坐,鸭鸭围着“小伙伴”团团转了一会儿,终是抗不过困意,依偎在它身上入睡。
沈轻泽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有和蔼的母亲,时常陪伴自己的父亲,有幸福的童年,还有……
一个容貌昳丽的长发『裸』男冲他撒娇——
沈轻泽一个激灵,吓醒了!一抹额头,满头大汗。
※※※
翌日。
城主府一如往常,从大早上起就陷入繁忙之中。办公厅人来人往,几乎没有一个闲人。
颜醉在浴室里说过的话,很快便生了效。
事务官范弥洲办事效率堪称一绝,不过一个早上的功夫,就给沈轻泽找来二十个农夫,另外还有二十多个工匠,有木工、铁匠、泥瓦工、甚至还有修鞋匠。
被城主令征召而来的人,大多家庭贫困,他们面黄肌瘦,营养不良,麻衣勉强蔽体,站立的时候东倒西歪,仿佛一群难民。
众人乌泱泱站在城主府前的小广场上,好奇又紧张,等待主祭大人发号施令。
沈轻泽手里严重缺乏劳动力和有经验技术的人才,暂且不去这批人里有多少鱼目混珠的,只要是个能用的,他统统都要,等日后人多了,再根据工作表现慢慢筛选。
清点主线任务奖励后,他仔细研究了解锁了一阶段的科技树系统。
系统给予了最基础的农牧和冶炼类的技术图纸:水车、连机水碓、水力鼓风机以及纺织机。
水车是灌溉利器,水碓用途广泛,粮食加工,甚至捣碎矿石都能极大提高效率。
水力鼓风机自不必多说,有了它,沈轻泽再也不需要和阿白齐上阵,给铁炉人力鼓风,而且可使炉内火力更猛,温度更高。
至于纺织机,等他寻来合适的羊『毛』源,冬天能派上大用。
沈轻泽围着人群大致看过一圈后,折身返回广场上的石阶,扬声道:
“各位今天站在这里,想必是希望用劳动换取报酬的,现在你们面前就有一个工作机会——我准备成立一支生产建设大队!”
众人惊讶地抬头望着他,嗡嗡的窃窃私语不绝于耳。他们不懂什么是生产建设大队,他们只听清了报酬两个字!
主祭大人征召,居然还有报酬?而且还是用劳动换取?
这是天上要掉馅饼了吗?
他们从来没见过主祭大人这样仁善的贵族!
这些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随时被统治阶级呼来喝去的贫民,被征召作苦力也是常有的事,从来没听过会给酬劳,能管两餐饭,就是他们愿意来此的原因。
不同于欢天喜地人们,侍立在一旁冷眼旁观的范弥洲,细不可查地蹙了蹙眉,主祭大人未免过于仁慈了。
有个农夫跟李老爹是同一个村子的,大着胆子问:“主祭大人,您没骗我们吧?真的有报酬?”
沈轻泽微微皱眉:“当然。”
看着大家不可思议的狂喜眼神,他暗暗叹口气,再次切实体会到了封建领主制度的残酷。
在渊流城里,颜醉就是土皇帝,生死予夺。若遇到宅心仁厚的城主,他们是子民,若遇到荒唐昏庸的,这些人跟奴隶没有两样。
即便是城主下令送老人们活祭,大家除了怨恨和伤心,也没人站出来反抗。
提供劳动力,也被贵族们视作一种义务。
得到肯定的答复,人群沸腾了,跟之前的沉默麻木全然不同,争先恐后地询问具体内容。
“生产建设队是做什么的?种地吗?”
沈轻泽微微颔首:“准确来说,分为生产队,和建设队。生产队,要种地,要养殖家禽,将来还要栽树种茶。建设队负责建造我需要的设施和各种大型生产工具,我会为你们提供图纸和指导。初期,我们人少,暂且当做个试点,一旦看到成效,就会继续扩充人数,壮大队伍。”
众人听得似懂非懂,那个农夫仿佛成了大家的代言人,问出了大家最关心的那个问题:“主祭大人,加入这个生产建设队,给多少报酬?”
大家伙儿小声议论:“你们说一周能有十个铜币吗?”
“美得你,一个月倒还有可能。”
沈轻泽被叽叽喳喳的讨论闹得有些头痛,他按了按额角,双手虚虚下压,清了清嗓子道:“大家安静,听我说。”
“善于种地的农人,我会把他安排在生产队,给你们提供土地,还有种子,铁制农具,甚至耕牛,算作我租借给你们用的。庄稼收获以后,你们只需要返还我一定的粮税,剩下的粮食,都归你们自己所有,所以,各位平日越勤劳,产出的粮越多,大家收获就多。”
“今年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城里的粮食库存非常紧张,所以第一年我收取的粮税会多一成。之后,会根据实际收成逐年递减。”
听他这么一说,感觉跟当佃农差不多,这年头当佃农可不是什么好活,渊流城还算好,给主人家七成收成,自己余下三成,基本生活还有个保障。
隔壁几十公里外的明珠城,贵族地主们对佃农是出了名的苛刻,对待他们简直跟对待农奴没两样,种出的粮食全上缴不说,有时候还要承受主人家动辄的打骂,做各种各样的杂活。
更何况,主祭大人还说今年上缴的粮税还要多一成,那不就是上交八成了吗?
如果这就算是所谓报酬的话……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适才的兴高采烈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尴尬的沉默充斥着小广场。
事务官范弥洲倒是舒展了神『色』,原来主祭大人打的这个主意。
随即他又难免生了一丝轻视之心,无论外表看上去多么优雅高贵,实力如何强大超凡,终究同城里那些虚伪贪婪的贵族一样,只知道压榨贫民,巩固地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