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师妹(八)【修】 (第2/2页)
盛君殊无声地一叹,揪着被子角向上一拉,盖住了小熊睡衣之上女孩的后背。
凝魄回魂,还是同一人。但作为普通少女的衡南的记忆已洗去,全不认识他,也不再躲避他的注视,而是像炸了『毛』的猫,半步不退地与他对视,戒备、抗拒、还有一丝警告。
……也好,省下他许多愧怍和负担。
盛君殊拉好了被子,轻手轻脚起了身,忽然听到被子里传出不大不小的声音,直截了当:“你给她太多了,我还不起。”
听这语气,倒好像是抱怨。
毕竟是二十岁的小女生,有点骨气,又很幼稚。盛君殊笑道:“一千五百万,你兼职工资一个月两千七百块,要挣四百年。你还想着还?”
衡南背对着他,不吭声了。
盛君殊就有点后悔自己泄『露』了千年积累出的居高临下的刻薄,顿了顿,仔仔细细给小师妹解释了一下:“垚山答谢孕母承了你的魂,走账,不用你还。”
半晌,他注意到团成一团的蓬松被子微微起伏,衡南好像早就又睡熟了。
“……”盛君殊蓦然有种冲动,想把她揪起来问一句:“我叫什么名字?”
他走过去,衡南半长的头发散落在枕上,柔软干燥,黑丝绒一样绽开。
盛君殊顺手拢了拢,女孩子的头发,『摸』起来像是小猫的『毛』,『毛』绒绒的,盛君殊无趣地『揉』了两把,又变了主意。
目光转向床头柜上的几个白『色』小『药』瓶,还有吃掉一半的锡纸胶囊板,他皱着眉头看了看说明,滋啦滋啦团成一团,全扔垃圾桶里。
“太太没病,所有精神类的『药』,都给她扔了。”饱满的日光将男人修长的影子投在地毯上,盛君殊的叉子落在盘边。
“好的呀。”郁百合小心地瞄挂钟,今天迟到这么多,不要紧么?
盛君殊擦了擦嘴:“联系一下家具公司,沙发给我换了。”
“哦……知道了。”
那家人坐过的,果然还是嫌弃……
郁百合跟着他走到门口。他停了停,又微微转身:“那个兔子,再给太太做一个。”
郁百合瞧着他,略有『迷』茫地张开嘴巴。
盛君殊扣上袖口,瞥了她一眼:“会抖的那个。”
郁百合张开的嘴,马上化作了意会的笑容:“哦~~~”
*
冷气十足的房间里,蓬松的被子卷起来,几乎盖到头顶。
少女的脸蛋隐匿在其中,显得格外孱弱,脸『色』灰白,额头上布满冷汗。她双眸紧闭,濡湿的睫『毛』微微颤动,双手按在胸口,发白的指节痉挛地抖动着。
仿佛有一捧玻璃渣,在她心口搅动——又来了。
十六岁那年夏天,她的人生脱轨,忽然被这莫名其妙的、不属于任何脏器病变的痛楚击倒。
随后她开始看得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听得见别人听不见的声音。
父母、同学、老师,满脸担忧地捧着她的脸,嘴唇一张一合,她瞪大眼睛,仿佛失聪,什么也听不到。
耳中充斥着刀兵相碰的刺耳的锐啸,还有鼓动耳膜的呼呼风声,看见反复从空中坠下的灰『色』阴影,抓着路人裙摆被拖在地上的半截残肢,看得见建筑表面大量干涸的血迹,『毛』细血管一样分支流下,变成细密的网状脉络,包裹整座大楼。
更可怕的是,她作为普通人的童年开始慢慢褪『色』,所有前半生出现在生命中的人,在记忆中变得逐渐模糊。她所有正常的感情,流沙一样褪去,一股阴冷的、长久的孤寂像暴雪一样将她笼罩其中。
她变得极其冷血,不会再为师长亲朋的哭脸或失望感到一丝一毫的怜悯。
与此同时,他们也在她无助哭泣的数百个夜晚,离她远去。
“……影响到其他同学……”
“我们家也不是大富大贵,你看要不……”
“配合电击治疗,医生怎么会害你?”
“都是心理的幻想,坚持坚持不行吗?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