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宝娘 (第2/2页)
许是听她说陌生人,宝娘用粗粗的嗓音对宛沉虞简单的介绍起自己来,“杀夫家三十余口人的死囚。是魏大人把我从昭督司的炼狱里救出来,他谅我苦衷不平,给了我一条生路。”
宛沉虞掩面,慢慢的擦掉泪水,冷漠地道:“魏良择?魏良择就是炼狱里的鬼!”
“他要我把救命之恩算在你的身上。”宝娘有些死心眼的说:“自我把你从临城带出来的那一刻起,你的命就是我的命,我会拼尽全力保护你和你马上出生的孩子。”
“宝娘。”宛沉虞闭着眼睛,意识昏沉,“我困了。”
……
两个月都不曾睡过平坦的床榻,宛沉虞这一觉睡得格外久。
次日她睁开眼睛,耳朵里有些乱糟糟的,好像是有些人在吵架,带着些乒乒乓乓的砸东西声。
她起初担心是宫里的人追来了,在塌上静着听了片刻断定不是,才放下心从这个竹屋子里走出来,从墙头摘下草帽戴上,慢慢的挪步到太阳底下去。
宝娘有些笨口拙舌,面对一只鸡的栽赃,很难解释的清楚,她回头见到宛沉虞扶着腰托着肚子走过来,有些生气,“你不要出来,你进去。”
“吵什么?”宛沉虞止步在她身后,芦苇叶锋利般的一双眼睛把门口的几个妇女扫了一圈,漫不经心地说:“昨夜来的晚了,竟不知这周遭还住着些别的人家,莫不是欺我们初来乍到,想要敲打敲打?”
“我眼见着一只鸡蹿进了你家院子里,怎的这婆娘抵死不承认了?!”妇人叉腰大吵:“不要以为有了身孕我们就怕了!这天底下还不够乱吗!今个就是闹出人命了,官府也没个心思来管我们!”
宛沉虞还没接话,就见宝娘拔刀了,一手一把的抓在掌心里挡在大门口,刀锋朝外,把那些个人一步步的逼出去了,“早说官府不顶用,我就不跟你们废话了,哪个再来找鸡?往前一步试试看,我且拿人血洗洗这两把刀上锈!”
三五个妇人露出惊骇之色,啐了口唾沫就想走,宛沉虞忙开口问喊:“云谢将军把反齐的叛军灭干净了吗?圣上他上朝了吗?”
“哪里能灭干净!云谢将军一个月前被叛军围剿死在太山脚下了,脑袋都被割来送到临城皇宫里头去!圣上这一年倒血霉,亲儿子造反的造反,病死的病死,戚皇后死了,连后头那个宛凰后也一尸两命!都是前昭宋氏旧人的手法啊!”
篱笆旁的一个老头,边嚼着薄荷叶子边说话。
宛沉虞有些站不稳,废了好大的劲儿才走过去,难以置信地追问:“谢昀死了?他怎么死的?”
“打仗哪有不死的?他死了一个月,百姓们哭了一个月。连云谢将军都死了,这大齐算是完了。”老头的眼睛是浑浊的,说话却掷地有声,“圣上大病不起,朝政全托在了许丞相手里,那许丞相大权在握,一连提拔了好多新官儿,左相现是个姓魏的在任。”
“蔡太尉呢?”
“倒没听说太尉有什么变故,姑娘是从哪里来的?”
“世道乱,我来避难。”她眼前失焦,转身一步步的往屋子里去。
宝娘把门关紧跟着,带着些喜悦的情绪对她说:“魏大人当丞相了。”
“你很开心?”
“他应该当大官。”
“我不开心。”宛沉虞坐下来,“宝娘,我喜爱的人死了。”
宝娘问:“你孩子的父亲?”
她半晌后摇摇头,苦笑道:“不是。”
“他是剿灭叛党的士兵吗?”宝娘拿一个小马扎坐在她的身前,端给她一杯凉水,“别想了,等孩子生下来,什么盼头都有了。”
“是吗?”
“如果我有个孩子,我就不至于杀了他满门三十余口人。”
宛沉虞抬眼看她,宝娘说这话的时候,太阳穴有青筋暴起,她联想到那幅画面不禁的感到畅快和麻木,“可惜我都不知道该杀了谁,魏良择虽阴险,他却不是始作俑者,他永远都是别人争夺权利的爪牙,我杀了他没有用。”
宝娘只道:“能在临城生活并往上走的人,都不是简单的人。”
“可你说,想好好生活的人难道不多吗?是谁都想在刀尖上讨生活吗?”
宛沉虞看到窗子缝隙里透进来的一扇薄薄的光,悲凄地同她说:“宝娘,你知道谢昀吗?他在阴谋诡计里滚打了五年,天下人就唾弃了他整整五年。等他化名云谢护卫南境的时候,全天下的人又把他奉作不世英雄,到头来他为了大齐死在了叛军手里,众人哭也只是哭少了面铁盾,哭的是假的云谢,真的谢昀早就被抛到尘埃深渊里了。”
“原来的太子谢昀?云谢将军?”
“他在灰烬尘埃里舔舐伤口,痛不痛的从来不轻易叫人知道,众人弃他,他不弃众人。”宛沉虞说到这处时,顿时察觉天地在拼命的旋转,周遭的一切都是灰灰蒙蒙的。
她好像看见豆蔻年华的自己骑在马背上,谢昀牵着马绳在前面走,阿循哥哥手里提着自己摘的一篮子野花跟在旁,表兄在身后跑着喊着追过来,魏良择同他错开方向站到谢昀的身侧去。
她被簇拥被环绕被爱护,前路是青青草野的跑马场。不知为何,一行人走着走着就闯进了乌泱泱的无边黑天里。
万籁俱寂中,宛沉虞只听得到自己的声音。
“宝娘,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