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儒生 (第2/2页)
老人随后让那名侍女离开屋子,她心情郁郁关门退出时,差点吓得栽倒,原来门口还杵着一尊黑袍门神,她只觉头皮发麻,脚步匆匆悻然离去。
屋内一时间两两无言,只剩烛火炸裂的轻微噼啪声,李宓环顾四周后,主动开口道:“先生是蜀王座下的幕僚?”
老人笑着点头道:“老夫陈宫慎,正是益州本地人士,如今忝为蜀王府上一名教书匠,偶尔也为王爷出出主意,混口饭吃而已。早年间也曾负笈游学,远至临安,只恨当年未能进入景阳学宫,过麒麟阁而不入,实乃老夫人生一大憾事。”
提及麒麟阁,李宓接过话头,说道:“王朝四大藏书圣地,国子监的文渊阁、曲阜孔家的山海楼、琅琊阁的铁琴铜剑楼与景阳宫的麒麟阁,孤本珍本之丰,享誉天下。其中尤其以铁琴铜剑楼和麒麟阁最负盛名,有北琅南景的赞誉,太祖皇帝曾笑言,若有儒生能通读麒麟阁的十万卷藏书,可钦赐状元美名。”
老人深以为然,捻须笑道:“遇绝色佳人,只能远观却不可临近触摸,美则美矣,却是有些遗憾,十万卷藏书束之高阁,比倾世佳嫔打入冷宫还不如,人生大苦,莫过如此啊。”
李宓抱拳道:“先生高见,令晚辈醍醐灌顶。”
根据控鹤府所得线报,陈宫慎乃是蜀地屈指可数的饱学之士,曾被帝师何清流誉为蜀地第一硕儒,以至于陈宫慎虽远在蜀地,却在汴京有着‘高出群臣、独茂翰林’的清望,就连当朝宰辅李抚臣都曾想将其招揽到内阁。
只可惜陈宫慎不愿为官,在益州家乡潜心著书论道,后来不知何故,竟被蜀王说动请入王府,担任一众小王爷与公主郡主的教书先生。
陈宫慎也不负所望,抛开宋亭鹭这位纵横捭阖世出之才不谈,就连宋宸义、宋宸礼这两位纨绔衙内,也是富有诗书气的公子,更何况现在还教着一位有望状元及第的宋宸智。
只不过蜀地自古崇武尚烈,民风彪悍,再好的道德先生在这里也不吃香,导致墙里开花墙外香,若非有蜀王宋景濂慧眼识珠,陈宫慎这样的文坛宗师怕得默默老死终生。
即便后来进入王府,他这些年来也声名不显,孤来独往,远不如府中几位喜好曲水流觞的名士混得风生水起。
在来益州路上,李宓早已熟读有关蜀王及蜀地谍报,加上宋亭鹭也曾数次提起过这位硕儒,只不过言语之中,师从曹净慈的太平公主只承认陈先生学识渊博,对其腹中经略却点评一般,简而言之就是个掉书袋。
但此刻,李宓心中对其却是忌惮警惕,对方绝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否则也不会有那十里传音的手段,邀请自己来此喝酒。
连当朝宰辅都请不动的硕儒,却甘愿在蜀王府内教书,谁知道是不是狼子野心,想要寻一位好靠山卖弄自己无从施展的屠龙之术,送蜀王一顶白帽子?
正如老人刚才所说的那样,人生大苦,莫过无从施展。
况且蜀王收服逐鹿山的谋划破产东流,自己可是罪魁祸首,说不定还害得眼前儒生在王爷那里颜面扫地,对方不会心存报复,设下鸿门宴?
李宓这边思虑甚多,老儒生却优哉游哉,手肘抵住桌面,小酌一口美酒道:“敢问李公子,既然是奉皇命办差,不老老实实进山去找三条腿的金蛤蟆,来王府作甚啊,我可不曾听闻府内有金蟾这种稀罕物件。难不成是想勾搭太平公主,做王爷的乘龙快婿,还是另有所图?”
李宓眼睛微眯,淡定说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不符合先生蜀地硕儒的身份啊,再者说,你一个教书的,管我一个捉蛤蟆的,是不是应了那句老话,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陈宫慎听完,非但不怒,反倒仰天大笑,放下酒杯,正襟危坐,伸出手指隔空指指点点,随后自嘲一般收回手臂,弯腰拿起筷子,像是要去夹一颗酒鬼花生。
恍惚之间,酒桌剧烈一晃,如被大浪拍过。
叮!
李宓鬓角发丝无风而动,腰间寒食刀鞘骤然抬起。
他笑着望向一桌之隔的年迈儒士。
在王府深藏不露的文坛巨擘,看似弱不禁风的右手举着筷子,却并未伸向盘子里的花生米,而是直直刺向李宓眉心,只是筷尖被寒食刀鞘所挡,未能得逞。
青山儒士以筷作剑,桌上剑气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