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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chapter11 (第2/2页)

两人面朝石砌的栏杆,并肩而立,有风吹过,林檎伸手捋了捋鬓发。

香灰四散,一股浓郁的檀香味。而等风停息之后,他捕捉到一缕清淡的甜香,像浸在水中的蜜桃。

“……和你朋友是怎么认识的?”孟镜年手臂撑住栏杆。

“最开始是网友。她刷到过我拍的写真,就来私信约我给她做模特。合作几次,逐渐变成朋友。大一暑假那段时间,我状态不大好,去北城散心,那两周时间都住在她那里。她带我出去扫街,把她自己私藏的回忆、爱逛的店铺,都分享给我,没有一点保留……现在每年都会抽时间跟她聚一聚,虽然不在一个城市,但是她是我可以绝对信任的人。”

孟镜年认真听着,忽问:“大一暑假,怎么状态不好?”

林檎没料到这么长的一段话,他的重点却是这一句,愣了一下,才说:“……有点失眠。”

“严重吗?”

“……还好。”

孟镜年望住她,一贯温和的神情,此刻分外严肃,“一一,说实话。”

“……现在好很多了。真的。”

“为什么失眠?有去看过医生吗?”

“看过的。医生诊断是睡眠障碍。吃过一阵艾司唑仑,但吃了以后很疲倦,头也很痛,后来就停药了。”

“你没和我说过。”

“……你也有你自己操心的事。”

“一一,你知道我一直很担心你,能力之内,我总不至于放着你不管。”

她当然知道,他对她有多担心。

八岁父母去世,林檎寄居叔叔婶婶家里,失语症持续半年,无从好转。

此前她成绩在班级前五,出事以后一落千丈,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偏偏好朋友又因为父母职业变动,转学去了外地。

那时候林檎极为沉默,每天一声不吭,像道孤独的影子。

后来过了一个多月,她以纸笔对谈的方式告诉孟镜年,她交到了一个新朋友,是同班的一个女生,从前关系一般,但最近熟络了起来。

女生对她很好,会在班里男生嘲笑她哑巴的时候,帮她痛骂回去。两人那一阵同进同出,几乎形影不离,她还把女生邀请到家中来留宿。

就在所有人以为一切都在好转的时候,有一天家里来了电话,说林檎在学校里扇了那女生一巴掌。

林正均和孟缨年前往学校处理,代为赔礼道歉。

带她回家以后,他们耐心引导,希望她说出原因,但她只是紧紧抿着唇,面对桌面上的纸笔,一个字也不肯交待。

林正均和孟缨年不住叹气,两人极为自责,关上门来,林正均说可能确实要请心理医生介入,孟缨年却一力反对,说孩子敏感,这样她认定自己有病,情况只会更加恶化。

那天孟镜年正好也在,听姐姐姐夫商量了半宿,也没有达成共识。

夜里照旧睡沙发,听见极其轻微的关门的声音,来自客厅大门,似乎是拿钥匙拧住了门锁之后,轻轻放开锁舌的声响。

他骤然惊醒,发现林檎卧室门打开了,房里没人。

小孩学精明了,赤脚出来,一点响动也没有。

他快吓懵,爬起来就往外追。

那老房子没有电梯,只有楼梯,也不知道一个小朋友怎么速度会这么快,他一直追到小区门口,才看见马路对面有一道孤零零的影子。

他刚想出声把人喊住,又改变主意,静静悄悄地跟在了她身后,保持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她脚步飞快,穿过公园,到了河边,沿着河坝闷头往前。

河坝隔一段距离便有一段楼梯,通往下方河堤,她毫不犹豫地顺着那楼梯爬了下去。

他立即跟上前,飞快跑下河堤,远远的,听见夜风里传来极其压抑、痛苦的哭声。

鹅卵石遍地的河堤上,一道身影抱臂蜷坐在那里,像一株芦草一样瘦弱瑟缩。

犹豫了好一会儿,他走到她身边。

她抬起头来看他一眼,把脑袋更深地埋进臂弯。

他什么也没说,抱膝坐在她身旁,听见那哭声愈烈,好像要把父母去世以后连日的痛苦全部都发泄出来。在家里,她是不敢这样哭的,怕叔叔婶婶担心。

持续许久,终于渐渐平息,变作时而的抽噎。

那天冷得要死,她跑出来好歹是穿着棉服,而他仅着毛衣,冷风就这样灌进裤管里,冻得他说话都有点哆嗦:“……吃麦当劳吗?”

她抬起头来,拿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不说话。

他伸手,一把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紧紧牵着她的手,沿着楼梯,又回到了河坝上。

走了好久,他们才回到有灯火的地方。

附近有家麦当劳,二十四小时不打烊,但夜间餐食种类有限,只有汉堡、薯条与可乐。

期间他离开了一小会儿,回来以后,手里多了一个软抄本和一支圆珠笔,是到附近的通宵便利店里买的。

纸笔就放在一旁,他也不催促什么。

薯条吃到一半,她把本子拿过来,握住圆珠笔,一字一字书写,她打人的缘由:

她打的那个女生,就是她之前所说的,新交的好朋友。她对那个女生无话不谈,心态几乎将她视作彼时唯一的心灵慰藉,于是会在日记里写下对她的感激,肉麻诸如“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这样的期许……

可是后来她才知道,女生把她的日记在朋友之间传阅,嘲笑她“倒贴”的样子,还对外宣扬,说她看着一副家教很好的小公主样,其实跟叔叔婶婶挤在一个破出租屋里,招待客人只给客人穿破破烂烂的旧睡衣……

她愤慨地写: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好意要被她这样曲解?我喜欢她才邀请她来家里玩,因为她临时决定要留宿,才拿我的睡衣给她穿,而且那并不是旧睡衣,我给她的明明是新的!

他不免觉得悲悯,说:一一,因为她在嫉妒,你在父母出事以前,成绩优秀,受父母宠爱,老师喜欢,只有你落魄了,她才有机会贬低你,只有将你贬得一文不值,她才觉得跟你平起平坐。

她那时还不能完全明白这样一种心态,只在纸上写:人会这么坏吗?

他说:不是人人都这样坏,但一定有这样坏的人。这不是你的错,一一,你不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从麦当劳离开,他们穿过公园回家。

经过公园的秋千,她停了下来,走过去坐下。

她两脚着地,抓住秋千绳,低头,很久没有动弹。

不知过去多久,她猛地“啊”了一声,而后双腿一蹬,闭上眼,把自己用力地甩向天空。

那之后,她的失语症就好了。

但因为许久没有开口,花了一段时间做复健,才恢复到正常的表达水平。

后来有一次,他们散步又经过河堤。

那天是在黄昏,风很大,但还有日光的余温。

她说:可能以后都没办法交到完全信任的好朋友了。

他说:在这之前,我可以先做你最好的朋友,直到你敢去认识新朋友为止。

梵音空杳,人潮都显得茫远了起来。

林檎骤然想到了那晚,孟镜年牵着她从黑暗的河堤,回到灯火明亮的地方,他的手一直分外的温暖。

她轻轻地呼了一口气:“你又不能管一辈子。”

孟镜年抬眼看去,嘴唇微张,却发现自己无法回答这句话。

她语气到表情,绝无怨怼,不如说平静至极,只在陈述一桩显然不过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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