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林间戏院1 (第2/2页)
依旧是之前的尖利嗓音,不同的是多了几分阴毒的笑意,似乎是终于等到客人上门看戏,欣喜难捱。
咿咿呀呀的戏腔不断在顾燕耳边响起,时而婉转悠扬,仿若有诉不尽的情肠。时而嘹亮凄凉,又似有无尽忧愁落寞。
戏至高潮,戏腔倏而高亢,细细的嗓音从喉咙里发出来,有血泪蕴藏在其中,声声厉喝,不像在唱戏,反倒像悲鸣嘶吼。
混合着洪亮的唢呐音,穿透力强的几欲把顾燕耳朵震出血来。
唱至结局,又重唱开头,循环往复,唱一出永不会停止的戏份。
顾燕脑袋嗡嗡作响,终于醒了过来。
光亮涌入瞳孔,她下意识闭上了眼,察觉到不对,立刻掀开眼。
眼前不再是黑暗,而是有些模糊的画面。
她缓缓伸出手,仿若雾气散去,眼前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一只白净的手映进了她的瞳孔中。
顾燕睁大了眼睛,眉梢向两侧扬起,她在周边人犹如看傻子的目光下,轻轻用手指阖上眼皮,再睁开。
依然是清晰的光亮,不是令人心烦意乱的黑暗。
她没有停止动作,直到循环几次,她唇边终于扬起了一抹笑。
不是自小教养出来的得体微笑,而是发自真心的欣喜。
她竟然能看见了,这个发现让她嘴角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去。
“这位女郎,你,还好吧?”桌子旁的一个年轻男人犹豫着出声。
顾燕转头,在看到礼部尚书郭名的一瞬间,她眸中的笑意浓了几分,但是在移到桌子旁的四个陌生人上面时,她眼里的笑淡了。
尤其是当她眼角余光捕捉到不远处的画面时,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唇角抿紧。
面前是透着红光的宽敞戏台,有两名戏子正在互相作揖,悠扬的戏腔充满了情意。
大红戏服穿在身上,看身形似是一男一女,浓墨涂抹的脸上,两双眼睛正含情脉脉的对视。
男戏子水袖一挥,艳红眼框里擒着泪,另一人唱着戏词抱住男戏子,一颦一笑之间显露出绵绵的怜爱。
顾燕现在的神情可称之为阴沉,本以为眼睛能看见了,而且郭名也在旁边,说明这不是她臆想出来的,也许是送亲使团路上遇到了什么神医,治好了她的眼睛。
可这四个陌生人还有戏台上唱个不停的戏子,瞬间就让她记起,没有什么神医,是她撞鬼了。
她打量四周,古朴的戏院,各处吊着大红灯笼,照的戏院里十分亮堂。
视线下移,干净的木制方桌,放着几盘糕点,周围坐着正扶着脑袋的郭名,还有两男两女。
一个年轻男人正眼巴巴的看着她,看穿着,似是出身富贵的郎君,头发微卷,眼里泛着清澈的光。
卷发男左边是一个中年女人,双手摆在桌下,身上衣服干净整洁,眼睛不时掠过木桌,整个人看着也是虚虚的坐在圆椅上,一副对周围环境颇为嫌弃但又只能忍受的样子。
在郭名右边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衣服敞开,露出胸膛的同时,也有几丝黑色毛发掩藏在其中。
而中年女人每次都会看一眼男人的胸膛,接着露出一种难以忍受的表情,似是在极力忍受什么。
最后一个是一位孩子,看模样大概不到十岁,正颇有兴致的欣赏着台上的戏,一双眼珠很黑。
至于郭名,一副被戏腔吵得头疼的模样,不时用力揉搓眉心。
“女郎?”卷发男见她不回应,再次出声。
顾燕掩下眸中的若有所思,故作惊慌的问道,“我没事,这是哪?你们……又是谁?”
不等卷发男作答,郭名呼出一口长气,主动开口:“如你所见,在戏院,至于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我们也一无所知。走也走不出去,只能老老实实待在这。”
说着,郭名朝着其余四人伸手一比,“大家都一样,突然出现在这里,台上的人一直唱,你也一直睡,谁唤你都不醒。”
郭名视线望过来的那一眼,顾燕读懂了她的意思,她不希望自己表现出彼此认识的关系。
“这样啊……”顾燕缓缓点头,郭名不欲暴露身份,她也无所谓。
鬼把这么多人抓到这里来,总不至于是因为寂寞无聊要找人陪,肯定是准备一个一个吃了她们。
总之,现在身边坐着的人,将来都会死。
心思千回百转,顾燕面上不显,趴在木桌上,作出一副害怕但又精神不好的样子。
卷发男关心的询问,“女郎你是身体不适吗?”
顾燕把下巴搁在手臂里,侧着脸望向他,软软出声:“我自幼便有些嗜睡,并无大事,郎君不必担忧。”
卷发男脸腾的一下红了,也不知是她的声音软糯,还是她的容貌过于惹眼,总之,他不敢再看她,轻轻地嗯了一声,有一种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的无措感。
中年女人看着她趴在桌子上,一脸一言难尽,颇有些嫌弃的移开目光,没过多久,又忍不住看她,准确来说是看她衣袖与桌子的缝隙处。
顾燕衣袖白净,桌子也不脏,中年女人却移不开视线,似乎在她的想象里,那桌面脏污不已。
壮汉倒是老神在在的坐在那盯着桌面,也不看戏,也不看其余人,只是不时抓起桌上糕点丢进嘴里。
很快碟子就见空了,没人敢吃这里的东西,糕点几乎全是他一个人吃完的。
而小孩看都没看一眼,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关心,只盯着台上的戏。
顾燕把一切看在眼里,不经意间与郭名投来的视线对上,皱着眉打量了她一眼,收回的时候似有白眼翻过。
顾燕全当没看见,虽然她不清楚该怎么从这里活着出去,但肯定不会是众人通力合作的方式,鬼可没这么好心。
所以,郭名对自己怎么看根本不重要,自己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能当上帝王心腹的人,从来不会是良善之辈。
一出戏又唱到了结局,男女戏子这次没有再继续唱下去,而是缓缓退入后台。接着,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从后台出来。
顾燕略微直起身子,她知道,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众人也清楚,决定他们生死的事情来了。
别看刚才还能坐的住看戏,突如其来从各自的家中出现在这里,看一出一直循环的戏码,走也走不出去,任谁不恐惧。
不过是强忍着罢了……
“鄙人是这家戏院的老板,承蒙诸位捧场,戏院才有了如今的规模。”黑衣男人在戏台上对着众人缓缓施礼。
老板身段高挑,两双手合在一起,微微上扬,仪态比之刚才的两名戏子还要上乘。
无人敢回应。
听着黑衣老板的声音,顾燕莫名觉得有丝熟悉,她一定听过。
不止顾燕有这种感觉,郭名也有,她隐秘的看了老板片刻,终于得出一个让她血液几乎凝滞的结论——戏院老板就是马车底下直勾勾看着自己的那张脸。
卷发男畏畏缩缩地学着顾燕趴在桌子上,不敢抬头看一眼老板。
而年纪最轻的小孩倒是面上坦然,并无害怕之意,漆黑的眼珠里映着老板的身形。
老板站直身,嘴角牵起一抹弧度,自顾自的道:“只是如今戏院的台柱子,嫁人的嫁人,娶夫的娶夫,戏院没了人唱戏。”
不知怎的,在老板说到那句嫁人时,顾燕从其中听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阴冷意味,她肯定自己没有听错。
老板话音一转,“诸位今天来,定是想加入我们戏院,再次感谢诸位。不过你们也大可放心,我们这工钱很高,饭食也香,是一个顶好的去处。”
顾燕又瞄了两眼周围,灯笼发出的红光将整个戏院映的十分明亮,戏台两侧分别有一块红绸,房梁处也悬满了大红灯笼,喜庆,喜庆的吓人。
这样的场景能跟顶好的去处联系在一起,不愧是鬼,满口的鬼话。
其余人也跟她有一样的想法,特别是卷发男,身子都控制不住的抖了起来,中年女人看着他趴在桌上的头,嫌弃地坐远了一点。
老板走下台,在大家惊惧的目光下,来到方桌前,双手撑在桌上,整个人身子前倾,从左到右一一扫视过去。
小孩与壮汉距离老板最近,身材魁梧看着能一拳打死一个人的壮汉看着老板接近,脸上都流出了冷汗,而小孩撑着手,饶有兴致的盯着老板。
一股阴寒似是死人的气息在方桌四周流转,而戏台上红灯笼也开始愈发红亮,随着老板的视线扫过,顾燕把脸蒙在手臂里,睫毛刮在肌肤上,轻轻颤动。
老板在郭名和顾燕身上停留的目光最久,或者说,他足足看了两人一柱香的时间。
期间一语不发,用那双眼珠子占据了大半眼眶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二人,便是一贯淡定的小孩也有些承受不住了。
沉闷的气氛在方桌上蔓延,无人敢打破当前的氛围,全都眼观鼻鼻观心地盯着桌面,仿佛上面有花。
顾燕和郭名几乎把脸全部蒙在手臂里,只露出脑袋来。
不管心里害不害怕,在未知的地方,随大流,该表现的就要表现出来,才能活得久一点。
紧张的吞咽声不时响起,是壮汉,他刚吃了好几盘糕点,现在渴得不行。
面前递来一杯茶水,清澈透亮,没有一丝杂质,壮汉不敢接,茶水就更近一步,直接怼到了他嘴边。
渴……
太渴了……
壮汉终是抵不过,双手接过,喝下了茶水。
顾燕听着那咕噜咕噜的声响,心里面对这几个人有了初步的判断。
爱洁,看似单纯,贪吃,与年纪不符的成熟精明,还有城府深沉的郭名。
这五个人,顾燕有了计较。
喝完茶水,壮汉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他眼睛随意一暼的时候,接着,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茶杯内壁,有一只眼珠子正在盯着他,随着他的眨眼,眼珠子也一起转动,似是在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