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 (第2/2页)
张直语毕,便站起身,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替楚熙将门关紧。
晨曦微露,薄雾尽散。
庭院里,白清兰一袭白衣缓步走到一间房门前,她身后跟着的是陌风。
咚咚咚!!!
白清兰抬手敲门,见屋内无人回应,他便令陌风等在门前,自己擅自做主,推门而入。
屋内是一间雅室,琴桌书案,茶桌床椅,一应俱全。
白清兰往前走了几步,只见佘砚还端坐在床榻上。
众人皆知他是宗师境的高手,所以楚熙给他下了压制内力的药,他至少有一个月不能使用武功。
所以现在的佘砚,如同没有武功的废人。
但楚熙想招降他,自然会善待他。所以佘砚自来了鄞州后,吃穿用度上,楚熙都给了他最好的。
只不过怕他自尽,便派了影卫日夜监视着他。
白清兰看着佘砚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对着他灿然一笑后,问候道:“佘老将军,这几日住在鄞州,吃穿可还习惯?”
佘砚冷着一张脸,恶狠狠问道:“你们这群小儿,到底想要如何?”
“我自然是来招降将军的。”
佘砚一身傲骨,对南陌又是忠心耿耿,他怎么可能会背叛自己的家国
佘砚冷笑一声,“女娃娃,你怕是做梦呢?本将宁死不降。”
白清兰轻叹,“我知道,所以我这不是来和你分析一下你不降之后会发生什么吗?”
佘砚没有搭话,只静静听着白清兰一字一句分析道:“老将军,您自己想想,樊任与您是敌对,而之前在战场上,我又对樊任说,您已经投降,与我同流合污。现在樊任已经逃回了南国,你猜猜,他会不会把这次战败失利的消息怪罪到您头上?”
佘砚眸光微动,他眉头紧锁,心里却是心痛不已。
樊任是名将,他若战败,将会毁了他的名声。所以,他只能向顺德帝找借口,说是佘砚投敌叛国,才会导致他们全军覆没。
一旦顺德帝得知此事,那他投敌叛国的消息将会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届时他再回去,即便身上有一万张嘴,他也说不清了。
流言可畏,蜚语诛心。
佘砚气的浑身颤抖,紧握双拳,指甲嵌入皮肉,流出鲜血,他也不觉得疼。
白清兰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递给佘砚,安抚道:“将军消消气,也擦擦手。”
佘砚轻叹一口气,才将心绪平复下来。
但他依旧没接过白清兰手中的帕子,只是松了松紧握的手,鲜红的血液从他手心顺着粗糙带茧的手指上滴落下来。
白清兰将帕子放到床榻边,继续解释道:“看将军方才的模样,应该已经猜到了樊任回去后会对顺德帝说些什么。佘老将军,流言蜚语,能颠倒黑白,致人死地。而佘老将军您忠肝义胆又智勇双全,您是难得的将才,也是我等后辈所敬重的英雄。英雄不该枉死于流言蜚语中,而该受人敬仰,风光无限的活着。所以老将军,您就降了吧。御王爱才惜才,又是难能可贵的明主,您若降,御王绝不会亏待您,还会替您将这投敌叛国的罪名洗刷的干干净净,绝不会让您沾染一丝污泥。”
佘砚虽说遭人陷害,心有不甘,可他依旧不愿投降,毕竟南陌才是他土生土长之地,而生养自己的父母也都是南陌人。
虽说南陌如今的小皇帝昏庸无道,但他身为武将,既已入朝为官,食君禄,受君恩,就要忠君事,尽其责。
佘砚即便满身污泥,也不愿背叛他的母国。
佘砚面色缓和了些,不冷不热道:“多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再劝了,我不会投降,更不会叛国。所以,你们现在要么杀了我,要么就放我回国。”
“回国之后呢?”白清兰冷笑一声,“染一身污泥后,就从容赴死吗?”
佘砚面色一冷,“那是本将的事,不劳你个女娃娃操心。”
白清兰垂眸,她眸光微闪,眼眶红了几分,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一滴泪水从她面上滑落。
佘砚见后,面色一僵。
他是武将,为人性格豪爽,忠烈勇武,在晏明的感染下,他治军严明,又为人和善,不争不抢,对百姓还宽厚仁慈,爱民如子。
只是常年在外征战的他,和女儿家接触的机会少,而性格沉闷又不善言辞的佘砚在见到面前的白清兰流泪时,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他急忙问道:“你,你哭什么?”
白清兰伸手擦了擦泪水,“我想起了前朝虞国宁家。宁家武将,世代忠良,可最后也是因为虞国皇帝昏庸,宁家因功高震主而被抄家灭门。”
佘砚虽远在南陌,但对前朝虞国宁家却也有所耳闻。
宁波因妻子杨思芙之死而伤心过度,他本想给亡妻风光厚葬,怎奈买陪葬品时,却遭人陷害,最后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佘砚不懂,“这和本将有什么关系?”
白清兰泪如雨下,哽咽道:“同为武将,都是遭人陷害,最后死于非命。你说,这能没关系吗?”
佘砚看着白清兰那泪水止不住流的模样,心里莫名软了几分。
她突然想起佘淑,自己这个英年早逝的女儿。
若佘淑还活着,今年也该和白清兰差不多大了吧。
只可惜是佘砚无能,护不住自己的女儿,让她死在了八岁那年。
这是佘砚一辈子不能释怀的痛!
佘砚声音软了几分,但不耐烦道:“不许哭了!”
白清兰一口忍住了哭泣,他抽噎起来,不满的小声抱怨道:“不许哭就不许哭嘛,你凶什么?”
佘砚轻叹,他无奈的问了一句,“女娃娃,你今年多大了?”
白清兰愣了愣,才下意识应道:“十八!”
佘砚苦笑一声,“我的女儿若还活着,今年也正好十八了。”
白清兰伸手随意在脸上抹了抹泪水,她一脸歉意道:“抱歉,老将军,我不知道你的女儿……”已经死了。
白清兰欲言又止,她将后边的话生生忍了下去。
佘砚摇摇手,一脸不在意道:“没事,都过去了。小姑娘,你听我一句劝,战场不是女子该待的地方,所以,你还是赶紧回家吧。”
佘砚的话戳到白清兰的痛处,白清兰一想到家,就会想到自己大婚那日,家破人亡,满门被屠。
“家?”白清兰垂眸,她的心一下揪起,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掉落。
她抽噎着,“我没有家。我家二百九十八口人都在建兴四十年的一日晚上被仇家杀光了。那一晚,我亲眼看见最疼爱我的父亲葬身火海,他用自己的死给我换了一条活路……”
白清兰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白清兰说的绘声绘色,言辞凄切,让佘砚不免想到了自己那对苦命的妻女。
顺德元年秋,天色暗淡,乌云笼罩。
丁娟带着佘淑去归德寺上香,回来时,雷电交加,大雨滂沱,山路偏僻,又坑坑洼洼,地面还容易生出青苔。
马儿就是因为雨路加青苔而导致马蹄打滑,车马才不慎落入悬崖。
那一日,佘砚妻死女亡,他心痛如绞,但因对妻子的深情,往后的数十年,他也没再续弦纳妾。
这一转眼,十年了。
这十年,佘砚没一日不在自责,每每午夜梦回时,他都能梦到亡妻和爱女跌落悬崖后,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佘砚思及亡妻,痛不欲生,思及爱女,更是痛到生不如死。
佘砚哽咽了几下,才伸手将白清兰放到他床边的帕子拿起递给白清兰,他声音如常的安慰道:“小丫头,擦一下泪水吧。”
白清兰接过后,才道了句谢谢。
佘砚柔声安慰道:“女娃娃,你是个女儿身,想无依无靠的在这乱世生活,会很艰难的。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因为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
白清兰知道佘砚对她放下了几分戒备,至少这几句话是出自他的肺腑之言。
白清兰微微点头,“谢谢佘老将军。”
佘砚不禁感慨,“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佘砚长叹一声,“小丫头,你我有着一样的经历,所以你不必谢我。但我知道你生于乱世,身心皆不由己。我知道你既效忠兴朝御王,所以今日前来劝降我,也是他逼着你来的。我不会怪你,但你回去告诉他,日后不必再派任何人来了,我佘砚宁愿站着死,也决不跪着生。所以我是不会降的。”
白清兰见佘砚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便也只好长叹一口气,一脸无奈,“好吧,老将军,我知道了。三日后,你若还不降,我就放你走。”
白清兰语毕,没再给佘砚说话的机会,她转身,快速离去。
出门时,只见楚熙和陌风都站在门口。
白清兰将门合拢,三人走远后,楚熙才笑道:“清兰,你还真是会拿捏人心,这么快就让佘老将军对你放下戒心了。”
白清兰轻笑一声,“若不是你告诉我佘老将军有一女儿生于元平二十三年,死于顺德元年,我还真不知该怎么说服他。所以,你才是功臣,功不可没。”
楚熙询问道:“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做?”
“佘砚好歹是南国名将,他不会轻易投降的。所以,只能先放他回去了,毕竟,人只有在经历过极致的绝望后,才会心灰意冷,届时再给他希望,他就会对这施给他援手的人感恩戴德,以命相报。”
白清兰语毕,没再多做解释,只转身离去,楚熙和陌风也没再多问,只跟她着一道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