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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惊蛰 (第2/2页)

“小钟晴”听钟有初啰唆出这样多细节来,觉得很窝心,于是非要拉着她去贵宾室坐坐——她原是在这里等人,年轻人坐不住,已经有些无聊,正好有个人陪着聊聊天:“我在等人,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来。”

钟有初不知为何心猛一跳,仔细地在灯光下看着她的脸:“你在等谁呢?男朋友吗?”

“不是,”“小钟晴”猛摇头,“我们早分手了,我现在以事业为重。”

她附耳对钟有初神秘道:“我昨天在这里录节目,有位经理偷偷给了我一张名片,他透露给我一个信息——”

钟有初已经觉得不对头:“什么信息?”

“小钟晴”先是不说,可是又藏不住话,兼之钟有初又不像有威胁性,于是细细告诉她事情缘由。

格陵最大副食品供应商甜蜜补给即将举办周年庆典,要召集从前所有代言过的明星一起来拍一辑神秘广告,但是曾为其代言五年的钟晴已经拒绝了。

钟有初仿佛在听别人的事情一样:“有这种事情?”

“小钟晴”狡黠一笑:“我就对他说我其实是钟晴的远房表妹,钟晴现在长胖了三十磅,所以不愿意出镜。”

瞬间加重三十磅的钟有初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她为了获得一个角色,说过多少谎?终有一天这谎言也落到她头上。

“那位经理替我约了甜蜜补给的融资方,先接触一下。”“小钟晴”眨眨眼睛,“你看我化一化妆,像不像二十八九岁的钟晴呢?”

别人化妆都是为了减龄,她却硬要去模仿一个比她大十岁的女人!钟有初看了看表,已经快八点:“你的经纪人约在电视台的吧?经纪人不跟你来,至少该派个助理或者宣传啊。”

“小钟晴”不解地望着钟有初:“我没有告诉他们呀!”

她还是第一次被人扯皮条,根本没往深处想。刘副经理抓住她想红的心理,故意抛给她一个诱饵,她又要护着这诱饵不让竞争者晓得,剩下的心思就全想着刘副经理轻轻松松说出来的那句话——如果真的接到这支重磅广告,就不需要再做电视台的签约艺人,而可以出来找独立工作室了。

“我……”钟有初手机响了,她并没有看,“我觉得,你还是给经纪人打个电话比较好。”

“有这个必要吗?”“小钟晴”皱眉道,“我已经十八岁了,可以自己拿主意。”

“但是……你等一下,不要走开。”手机响个不停,钟有初急道,“我接个电话,马上回来。”

电话一接起来,立刻传来雷再晖的声音:“你在哪里?”

“我在一楼大堂的贵宾室。”她听见雷再晖有点儿喘:“你怎么了?”

“没什么。”雷再晖其实就在距她不远处,遥遥望着她接电话的侧影,“突事件,有点儿累。”

那精瘦男子果然不好相与,如影子般紧追其后,雷再晖很是费了一点儿心思才将他甩掉。聪明人还不至于会在人多的地方下手,只是不知道他是否仍潜伏于某处,以刘副经理的性格恐怕不会那么容易罢休。雷再晖不想在事情解决之前把钟有初也卷进来,更怕吓着她——这毕竟比“小李飞刀”事件严重得多。

钟有初哪里知道刚才在停车场多么惊心动魄,已经不耐烦:“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要去收一笔突事件处理费。”雷再晖说,“有初,在原地等我。”

他挂了电话。钟有初转身回到座位上——“小钟晴”却已经不见了!

早在钟有初通电话的时候,“小钟晴”被悄然出现的刘副经理拍了一下肩膀:“嘘——跟我来吧。”

他语气暧昧,她满心雀跃,乖乖地跟上去,竟然丝毫不觉自己落下了唇彩。

两人乘电梯上了灰黑色调的五楼,一直往南翼走去。

“小钟晴”突然停下脚步:“咦……难道不是去办公室?”她扭着手,站在走廊中央,有些迟疑:“我们去哪里?”

闻听此言,刘副经理不禁腹诽——看起来玲珑剔透的美人儿,怎么突然扭捏起来?

“小姑娘,你看看现在几点?你今晚要见的这位贵人非常忙,如果你想和他谈公事,那就等预约吧。”

“小钟晴”踌躇着,不进也不退:“我……我想打个电话。”

刘副经理看着她,并不勉强,风度仍在:“请便。”

他今夜也有心事,故而只想成人之美,不想乘人之危,但十有九个女孩子到了这一步,是不会不走下去的。她拿出手机,突然眼波一转:“你不会骗我吧?”

刘副经理开始觉得好笑了,他随手画了一个圈:“如果你知道入住此地的八名贵客都是何方神圣,你就不会问这么幼稚的问题了。”

“小钟晴”终于仔细打量起这层楼的格局与装潢。从漫天铺地的奢靡毛毯,到落地花樽中的娇艳海棠,全部装入她那双眼角上掠的丹凤眼中,塞得满满当当。

刘副经理也不催促,自行将房门打开,里面透出幽暗的氛围,随后,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真的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房门在她身后被关上,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

刘副经理摸了一下那张纸牌——格陵国际俱乐部一直以来只向一家德国的酒店用品供应商采购,就连这纸牌,也一直没有换过式样。

在这里服务了那么多年,他也养成了念旧的性格。

现在要走了,他愈怀念当年为司徒诚等贵宾服务的情景——美酒、珠宝、月色,还有佳人。

他深深厌恶那位阎姓经纪,败坏风月场上的规矩。

他不无惆怅地,长叹了一口气——他的时代,就这样落幕了。

“小钟晴”从光亮的走廊走进幽暗的房间里,眼睛适应了几秒,才能看清周围的环境。

她慢慢地穿过玄关,走到会客厅来,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串熠熠生辉的钻石项链,式样简单,落落大方。

项链执在一只清瘦的手里,那只手又笼在房间唯一的光源——?一盏幽暗的落地灯中,故而她一眼便看到了。

“小钟晴”虽没有见过什么奇珍异宝,但看看那只手,再看看项链,便觉得能被这只手拿起来的,断然不会是假货——有时候,女孩子凭直觉下的结论总是很准确。

那人并没有现房间里已经进来了第二个人,只是看着刘副经理替他精心准备的礼物,冷笑了一声。

这笑声带着一丝嘲讽,又带着一丝轻蔑。“小钟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串钻石项链。灯下摆放着一张小小茶几,上面放着一个半闭的饰盒,一瓶打开的红酒,两只酒杯。

项链被随意地扔回饰盒,没有扔准,又或者是太滑,便忽忽流淌下去了。

“小钟晴”呀了一声,这才抬起头来,完完整整地看清了那个人站着的背影。

她想自己要见的人一定高居权位,高居权位的人一定上了年纪,上了年纪的男人多半猥琐——但没有想到这个穿着针织毛衫的背影竟然如此修长,有猿臂蜂腰之态。

那人也转过身来,微微抬高了那把清冷的声音:“谁?”

那盏落地灯仅及他的胸膛那么高,灯光所照之处,只能看到他的毛衫是竖条纹彩虹色,而他的脸仍隐没于黑暗中。

“我……”

他将手搭在落地灯的灯罩上,微微掀一掀,灯光朝她射来。

虽然灯光不强,“小钟晴”仍不自觉地举手遮了遮眼睛。

她本能地觉得这样做,会受到疼惜。那个男人的目光一直锁定在她脸上,又打量她周身——但这目光并不似那些同岁的少年一般充满掠夺性,而是抱着一种成熟的心态在鉴赏。

灯光转了个方向,她放下手,觉他已经坐下。

现在她可以看清楚他的模样了——一张清秀窄脸,细长双眼,眼角的笑纹密且深,虽有风霜气息,仍不失魅力。

她开始两颊烧,一颗心怦怦直跳,觉得这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夜晚。

他悠然坐于灯下,并没有说话的意思,仍在细细端详她,然后笑了一笑。

只是昨日多看了一眼,心中尚有涟漪未平,今夜就送到这里来了——刘副经理已经识情知趣到了这种地步,竟令闻柏桢意外之余不忍动怒,警惕之余不忍苛责。

“小钟晴”觉他笑时会先略低一低头,唇角只微微一挑,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哪怕一两处跳脱,也翻不出他的五指山——说不出的令人心折。

“我……”

一出声,那儒雅男人便制止了她,声音温和又不失威严:“不要说话,也不要动,让我看看你。”

她无法拒绝,只能乖乖站着,一动不动。她有自信能做到钟晴的七八分相似,又是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他看到的必定是足以乱真的钟晴。

大概伫了五六分钟,脚踝开始酸,她不由得轻轻挪动了一下。

他从沉思中惊醒,指了指茶几边的另一张沙:“过来,坐在这里。”

“小钟晴”乖乖地走过去,款款坐下,双膝并拢,双手交叠。

摆出钟晴式的经典姿势之后,她才抬眼望向他的侧脸,不由得心里一惊——他虽然年纪大,但也不至于到了鬓染白的地步吧?

闻柏桢也在观察她柔顺乖巧的一举一动,突然感慨了一句:“你很听教。”

“小钟晴”毕竟阅历浅,只以为他在称赞,没有品出话底那份若有似无的苍凉。见他又陷入沉思,她乖巧地弯下腰,将项链从地毯上捡起来,放回饰盒里。

“喜欢?”他问,语气怜而不慈,恰到好处。

他一开始是不要她说话的。“小钟晴”隐隐觉得,一旦开口,便会惊破他们之间的某种联系。

垂着眼帘,她轻轻点了点头。

闻柏桢起身,倒上一杯红酒,踱到窗边去,留给她足够时间和空间去欣赏把玩。

可她却克制住了自己,将手自饰盒上拿开了。

“不想要?那你想要什么?”闻柏桢站在窗边,溶溶月色下,轻声怜问她的背影,“只要你想得到。”

他说得云淡风轻,却有目空一切的气势。大概连夜空中的星星也能为她摘来,更不用提她想要的俗世之物。

“小钟晴”欢喜之余为难了,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灵机一动,她转过身来,倚着沙背,对他送去眼波,弯起一边嘴角,甜甜一笑。

这个妩媚的举动,深深地打动了他:“到我这里来。”

她本来不相信会有少女心甘情愿献身给老头子,现在完全理解。他们所拥有的金钱、权力、气质和风度,正是在年龄渐长的过程中形成的,不自觉地散着魅力,滋养着少女的欲望。

“小钟晴”已经完全被这个鬓染白的清秀男人给迷住,她甚至不在乎他的姓名,不在乎他的承诺,只要他说出来的话,句句都是圣旨,要乖乖遵循。

他们在这场绯色游戏中,都扮演着恰如其分的角色——他是需要掌握绝对主动权的男人,而她是一个乖巧柔顺的“钟晴”。

月光下,他的手放在她的后脖颈上轻轻摩挲,她垂下头去——没有人注意到过,这才是她最像钟晴的一部分,晶莹剔透,如玉雕成。

从他俯身抬起她的下巴开始,翩翩的风度一直不变。他的手很规矩,只是轻轻托着她微微颤的身躯。他唇舌温热,齿颊间没有腐朽的气息,技巧更是那些毛头小子所不能比的。

闻柏桢没有强迫她一丝一毫,但关于这个吻的所有一切,都是他在主导,她在顺从。

这个收放自如却又深沉热烈的吻让“小钟晴”彻底沦陷。她心知肚明,他一定有过很多女人,仍能待她如瑰宝一般,可见她是不同的。

只是这一点不同在哪里——她已经为突如其来的迷恋蒙蔽了双眼。

她的口红沾了一点在他的唇角,暧昧的印迹,他轻轻地用拇指擦去。这个动作带着一点淫邪,偏他又轻笑,赞了一句:“好颜色。”

这个笑已经有些冷,有些疏离,有些看破了的味道,可是“小钟晴”只顾着害羞,并没有听出来。

闻柏桢又坐下喝了几杯。他倒酒的手势很克制,但喝得很快,“小钟晴”终于现他原来有心事,否则不会无缘无故这样灌自己。

这样喝下去,男人身上邪恶的那一面就会全出来了,她想,希冀又隐隐有些害怕。

他肯定知道她想要什么,但他又想要她的什么呢?

他固然什么都可以给她,但她又能拿什么去换呢?

她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闻柏桢指了个方向:“你用客厅的洗手间。”

“如果再来一次恶意收购,损失的不仅仅是俱乐部,包氏也会严重受挫。”

“的确,在前两次反狙击中,包氏交的学费已经足够。”

“格陵低空解禁已经十二年,可是直到我回国,俱乐部才有直升机坪——可见多么顽固保守。”

“你已经踏出了改革的第一步,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老同学,真的不愿意留下来帮我?”

雷再晖笑着回答:“我不会走远,欢迎你随时来访。”

专用电梯在一楼停下,雷再晖与包谨伦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往贵宾室走去,此时贵宾室里却爆出一声娇叱:“还不快去替我找找!”

那女声清灵悦耳之余带了一层薄怒,增一分则太骄,减一分则太媚,多一分成了颐指气使,少一分便色厉内荏,说不出的无匹韵味,叫人听了一丝火也不出,反怪自己没能多生出几条腿来替她效力。

包谨伦光是听见这八个字已经心下一震,急切想知道她丢了什么,再走近一看,好家伙,不仅其他客人纷纷观望,还有四五名服务生垂手恭立,围侍着一位端坐的美人。

美人穿着打扮并不突出,一张鹅蛋脸却是会光一般,凤眼顾盼之间有夺人气势。包谨伦在脑中将见过的大家千金、影视红星全排查了一遍,仍是不得要领。

雷再晖先是一愣,继而笑着走向那端坐的美人:“有初,谁惹你生气了?”

钟有初一看是雷再晖来了,即刻抽离,敛去慑人光芒,把摊牌一事先放到一边,对他淡淡一笑:“他们推三阻四,我只好吓吓他们。你的事办完了?”

她问得十分亲切熨帖,半分骄纵也无。包谨伦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看她收尽风华后的模样,不过是个俏丽的美人罢了,又或者她方才只是演戏——但演戏哪能演得那样逼真,杭相宜也要逊色三分。

“生了什么事?”包谨伦随手点了个服务生来问,“客人丢了什么?”

那服务生一见到是包先生,三魂回来两个半,无力苦笑:“包先生!自我在这里工作,从来只有客人找口红,没有口红找客人的,我即使有满身的眼睛,也看不到啊。”

包谨伦知道他说的不是真话,在贵宾厅做事,哪个不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也不便于为难自家员工,便叫他们都散开:“再晖,这位是?”

方才包谨伦见到雷再晖,才知道老刘这次竟做得这样过火,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妥善处理恐怕后患无穷。

与雷再晖四载同窗,包谨伦知道他向来自持身份,对于麻烦的态度是能避则避,绝不主动激化矛盾,当下决定送老同学离开,打电话给控制室做升空准备,一个小时之内可以在香港降落。

雷再晖却说要接一个人一起走,而且也不去那么远,就去云泽卫星城。

看来这位就是他要接的人了。包谨伦总觉得她面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心想,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如故?

雷再晖简单介绍了一番,钟有初便将手心摊开给包谨伦看,语气坚决:“包先生,我要找这支口红的主人,她是……唉,她是我的远房表妹,我接了个电话,她就不见了。”

包谨伦接过口红,颜色艳丽,次等价位,还有蜜粉残留,一看便是年轻女孩子的用品,恐怕不是能够在这里消费的人士,他心里隐隐猜到了两三分。

“你没有她的电话号码,还是打不通?”

“我联系不上她。”

“钟小姐,恕我冒昧,你总得讲讲来龙去脉。”

钟有初咬了咬嘴唇,隐晦着才说了个开头,包谨伦和雷再晖已经明白了。

包谨伦心底暗骂一句——这个老刘!一手剁小指,一手扯皮条,真是好事多为。雷再晖看了看表,想起刘副经理说过的话,只怕这个女孩子现在已经是某人的巫山神女了。

沉默比言语更有力,钟有初立刻道:“我本来觉得没有希望,既然遇到包先生……”

“暂停,暂停,你可千万不要说话。”包谨伦赶紧做了个制止的手势,不看她,只提醒若有所思的老同学,“再晖,别忘了你现在也很麻烦,这种事情应该是他的最后一次,但不会是这个圈子的最后一次,你我就是想管,也管不了,管不完。”

以包谨伦的性格来讲,虽不至于疾恶如仇,但也鲜少坐视不理,甚至有时候他还很喜欢仗义出手,但他太了解刘副经理的性格,这最后一位恩客恐怕来头不小,他并不希望雷再晖去以卵击石,当然也不希望俱乐部受到任何冲击。

雷再晖想了一会儿,柔声问钟有初:“她真是你远房表妹?”

钟有初知道他一对鸳鸯眼能看穿自己,故而真心答道:“不,我和她只是萍水相逢,但她还那么年轻,只有十八岁!”

十八岁又如何?包谨伦正要劝说两句,雷再晖已拨了拨她额前的刘海,仿佛不过是答应她去吃饭一般,轻松道:“我知道了,好,我们一起去替天行道。”

包谨伦绝不相信这样荒诞不经的话会出自一向沉静稳重的雷再晖之口——就为了博取红颜一个感激的眼神,一抹安心的微笑,还没有完全脱离麻烦的他,又要去自找麻烦?

定一定神,包谨伦决定不再劝。

“我去做起飞准备,停机坪见。”

他起身离开前,对雷再晖伸出五根手指,晃了一晃。

“小钟晴”将包里所有的东西都倾在洗手台上,可就是找不到那支“好颜色”的口红。

难道是落在贵宾室了?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下楼找找。

她轻轻将门打开一条缝儿——客厅里漆黑一片,倒是卧室里透出隐隐的光。

蹑手蹑脚溜出走廊,她来到了电梯前。

连按几下没有反应,她才现按键下方还有一块感应区,但不知道用处。

格陵国际俱乐部的五楼专为非常注重隐私的贵客准备,一直以来采用的是“一卡一停”出入模式,除电梯之外,就连安全通道也需要刷卡通行。

十年前,阎经纪带钟晴坐电梯,开关门都刷了卡;十年后,刘副经理带“小钟晴”坐电梯,也刷了卡,但他手势太纯熟,“小钟晴”几乎没有看清,故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困在这一层。百思不得其解,就在她即将放弃的时候,电梯竟在这一层停下。

雷再晖刷卡开门,钟有初一眼看见“小钟晴”一脸沮丧地站在电梯前,不由得转悲为喜,将她拉进电梯:“快来。”

咦,是她在洗手间碰到的那位姐姐,她拉她做什么?她抱她做什么?她眼湿湿脸白白做什么?咦,她手上的口红不就是那支“好颜色”吗?

“小钟晴”不及多想,一把夺过来,敏捷地钻出正徐徐关闭的电梯。钟有初被她拉了一个趔趄,雷再晖立刻替她撑住电梯门。

抢口红的动作落在雷再晖眼内已经说明一切——她根本是心甘情愿——但有初根本不放心,根本不忍心,根本不甘心。她当初自李欢刀下救出何蓉是在情在理,但为什么非要管这个自愿毁掉人生的女孩子?

钟有初怔了两秒,不明白“小钟晴”为什么往回跑,第一反应是追上去捉住她的手腕:“不要犯傻。”

“你说什么犯傻!”“小钟晴”有些恼怒了,一把甩开她,四面望望,总觉得那八个房间中随时会走出一两个人来看笑话,于是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你怎么知道是犯傻?你做过啊?你做过凭什么不许别人犯傻?”

钟有初被她反问得浑身一僵。这时她才看出来,“小钟晴”的头有些乱,口红蹭掉了一半,双颊潮红,眼神迷蒙——原来她不是逃了出来,是要去拿这支口红,也许正是为了取悦那个男人。她不知道那个男人用什么来笼络了这个女孩子,也许不像当年那样,急急许下金钱、珠宝、权利、地位,不上钩便硬来——现在他们的手段大概也高明了许多。

但这个女孩子根本不会知道自己将失去什么!

“小钟晴”看钟有初被驳得哑口无言,不耐烦地翻了她一眼,正要回房去——“他们这个圈子是相通的,做过一次这种事情,以后就会有更多人要求你这样做——甚至是你正当应得的东西,也必须用身体来换……他们都会很乐意逼迫你,威胁你……如果你不愿意,前途就都没有了。”

“小钟晴”听她的声音这样悲凉,不由得心中一紧,但想到那鬓染白的男人,她狠起心肠一赌到底:“只要我听话,他会善待我的!”

钟有初痛苦得几乎晕厥,朝后踉跄了几步,扶住墙:“就算他善待你,也不会尊重你,你若是没有了尊严……”

“别对我讲大道理!”“小钟晴”推开房门,看见客厅的落地灯亮了,有人影在移动,心里直打鼓,怕是已经惊动了他,便狠狠推了钟有初一把,“你快走!”

“小钟晴”已经鬼迷心窍,闪身入房。仍不愿放弃说服她的钟有初情急之中突然大脑一片空白,只晓得伸手过去抓住门框。与此同时,“小钟晴”压上全身的重量去关门——一声钝响之后,意料之中的钻心疼痛并没有从钟有初的指尖上传来。

那门只差一点点便夹到她,危急时刻雷再晖根本什么也没想,立刻出手替她挡住了这一劫。他口口声声说身体肤受之父母,十分爱惜,但这一冲动,代价却是整个右手的手背严重擦伤,皮肉翻裂,渗出血来。

“小钟晴”一见夹伤了人,吓得尖叫:“啊!我不是故意的!”

钟有初也心疼到彻底清醒:“再晖!”

犯傻的根本不是“小钟晴”。她拾到口红,一路追上来,苦口婆心,犯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最终令心爱的人受伤。

若是钟有初,一定明哲保身,放弃游说,管她将来死活!可是刚才的她——身体里的钟晴复苏了,不愿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自己居然是心甘情愿地走上这条路!

“我没事。”他反过来安慰她。他不觉得手疼,只觉得心疼——她到底受了多少苦,才会这样字字血泪?

钟有初眼眶通红,不停地摇头,不停地抱歉:“不管了,我再也不管了。痛不痛?”

也许是上天还嫌对她的试炼不够残忍,非要为她的犯贱加注一笔。

“太吵了。”穿着浴衣的闻柏桢出现在门口,“谁……”

酒杯骤然落地,酒液蜿蜒,一如鲜血。

“小钟晴”知道自己闯了祸,立刻躲到他身后去:“我……不是……她疯了……”

所有醉意都消失,所有绮思都退散。当闻柏桢看到钟有初竟如此神奇地出现在门口,当他决定要和“小钟晴”上床,当他知道自己的世界将毁灭的时候,就不应该回头,一回头就变成了耻辱的盐柱。盐柱看见钟有初一直将那男人的右手捧着;盐柱听见钟有初梦游般地对那男人说:“咦?我好像认识他,我想走近看一看,没关系,我真的好像认识他。”

她的语调是平静的,无波的,她离他越来越近,而他能看,能听,就是不能动,不能说。

钟有初疑惑地将目光细细地投向了她曾经无比熟悉的脸庞、眉眼。

不是,这不可能是闻柏桢!他明明是一身正气的人,率直、傲气,有铮铮风骨,钟晴不断献媚求欢,他都嗤之以鼻。

可这就是闻柏桢!他眼角的笑纹,鬓边的白,钟有初数月前还见过他,相谈甚欢,没有隔阂,没有芥蒂。

难怪“小钟晴”一见倾心,自荐枕席——她怎么能怪她呢?她不也曾经对他一见倾心?那时候只不过他不要她而已。

也许时间和阅历令人圆滑,令人世故,但怎样也不该令他变成玩弄少女的恩客——和他父亲如出一辙,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连闻柏桢都变得不再正直,生命对她所有的残酷,就太可悲了!

钟有初惊恐地现自己失去了视力,眼前一片模糊。一揉眼睛,手指湿湿的,原来是眼泪顺着麻木的脸颊汹涌地流了下来。

怎么会呢?她真的一点儿也不心酸,一点儿也不痛苦,只是不懂——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顿悟。

“这算什么呢?”她轻声细语地问。

问他话的是钟晴,不是钟有初,是喜欢闻柏桢的钟晴,不是放弃闻柏桢的钟有初。他知道答案,他从来都知道答案,但紧接着他就听见钟晴自己回答自己——答案之可怖,令他心神俱裂。

“哦,这就是所谓的‘虫生虫’啊。”

他曾教过钟有初基本遗传学,别的她没有听进去,教到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的时候,她便傻笑个不停。

“我们那里的说法是‘龙生龙,虫生虫’。”她突然涨红了脸,将脸枕在一对臂弯中,只露出一对含笑带怯的眼睛,“闻柏桢,你是龙哦——我们会生出什么样的小孩子呢?”

停机坪上,围界灯、泛光照明灯齐齐开启,照得夜如白昼,但又并不过于耀眼。

雷鸟贰已经准备就绪,两三名勤务正在做最后的升空排查。包谨伦正在沉思,客人已经到了。

一个鲜血淋漓,一个清泪两行。

这副惨态甚至吓住了为他们开门的服务生。那服务生长得精精瘦瘦,看到雷再晖手背上的可怕伤口,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是曾经溜得那样快?现在却丝毫没有现危险就在身边,他的全副心思都在担心那位不停流着眼泪的女孩子。

此情此景——令人不忍动粗,况且他也不能肯定自己如果出手,会不会伤害到其他人。

服务生退出去,掩上门,将制服脱下,叠好,放于地上。

包谨伦只有一条口袋巾,不知该给老同学包扎伤口,还是给美人擦眼泪:“……该走了,降落后,云泽稀土会派车接你们去目的地。”

“谢谢。”她虽在哭,声音却很平稳,抽走包谨伦手中的口袋巾,替雷再晖简单包扎好。整个包扎过程中,眼泪仍不断簌簌地落在手帕上。

她的哭不是号啕,不是哀啼,而是默泣,令雷再晖心底也生出巨大悲恸,在电梯里已经再三请求:“有初,不要哭。”

不是,不是她在哭,是钟晴在流泪。钟晴真是冲动又脆弱啊,不就是她深爱过的那个男人变了吗?何必哭得这样伤心?嚼一片口香糖,吐掉,不就完了吗?

“有初,不是我要责备你——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在,如果是恶人,如果他要伤害你们两个,你怎么办?”

也许,只是也许。

她也会说母亲说过的那句话。

她还是个小孩子,她懂什么呢?一点意思也没有,对不对?

雷鸟贰的引擎出震耳的轰鸣声,旋翼卷起下行气流,载着他们离去。

“妈妈,直升机。”卫彻丽跪在床边,指着窗外的夜空,“它要飞去哪里呢?”

蔡娓娓正在网上和昔日同学安排明天出游的行程:“不知道,不要靠在窗边。”

卫彻丽枕着肉肉的胳膊,出神地凝视着。直升机越飞越远,终于只剩下一个黑点。

“妈妈,它要飞去月亮上面了。”

“好的。不要靠在窗边。”

有人敲门。卫彻丽看着妈妈起身去开门:“柏桢——”

啊,是闻叔叔来了。卫彻丽高兴地翻下床跑过去,又听见妈妈在问:“你怎么了?”

小小的卫彻丽掌握的中文词太少了,她不知道如何去形容闻叔叔脸上的表情。小小的她只能乱猜——他一定是哪里很疼,又或者生病了。

“娓娓,我爱她,我一直爱着她,我从来爱着她。”

啊,你终于低头了,蔡娓娓垂下迎接他的双臂。

柏桢,你隐藏得那么深,你斯文有礼,从不勉强别人半分,但心里也绝不肯为人掣肘一分半毫,样样都要自己掌控。

无论工作,还是感情。

那么多女孩子像蔡娓娓一样,过五关斩六将,捉对厮杀,来到你面前——但主动权依然在你手中,由你来挑选胜利者。

第一次见面,一见倾心的不仅仅是钟晴,否则矜贵如你,不会赔上时间与她挣扎纠缠。

她无赖,她任性,她撒谎成癖,你还是陪了她整整一个青春期。不不不,青春期的那段时间还不够,你还要继续留在百家信四年,看着她,守着她,怕她又受到伤害。

你明明被她吸引,只因为她主动爱你,追你,你便拒不接受。

你宁可施与,绝不被动;你害怕一旦得到,终将失去。

因为得到的一时快乐,抵不过失去的永恒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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