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 第142节 (第2/2页)
“嗯?”她收回目光,望向他。四目相对,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条消息也许是蒋穆的缓兵之计对吗?可是从此处派探子回京,来回不过一日。纵然能拖得一日,于他蒋家二十万大军又有什么益处,所以……”
“所以蒋穆所言非虚。”陈聿修沉声道,“但你想清楚,白兄真的会死吗?他有白家滔天的富贵在身,陛下算计精明,不会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和白家交恶……”
郭临低头沉默片刻,低低出声:“我明白,我只是……在想若是不幸碰到了那个万一。这害死挚友后的岁月,我该如何走……”
“阿临!”陈聿修猛地清吼一声,郭临抬起头,还未看清,整个人便被一股力道拽了下来,被拖着踉跄地朝江畔走去。徐秦见状,拦下欲跟上去的卫兵。
江风刮过脸庞,刺骨的寒冷阵阵将人拍打清醒。郭临垂眼盯着波涛起伏的江面,眸光晦涩:“聿修,对不住,我并非有意说那样的话气你。我的义气行事,从前为京兆尹时,也常常被老白训斥……明知道如何选择才是最正确的路,可‘狠下心’依然是个难关。我……”
他忽地探手一拉,她歪了身子,跌在他怀中。
五指交错,他指节间轻微用力,她便细密地感觉到。“阿临相信的力量,只有自己手中的吗?”
“……”她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不错,她思虑一切的前提,都是她能不能做到。十万人马攻打蒋家二十万,她并不畏惧。可赌皇帝会不会对白子毓下手,她却没有这个胆量……
“阿临,你信不信我?”
她吸了吸鼻子,咧嘴浅笑:“怎么会不信。”环臂拥紧他,“我只有你了啊!”
“既然信我,何不试着再相信一下他们的力量?白子毓的,玉锵的……或许他们并非需你拯救的对象,而是并肩作战的战友。”陈聿修扶着她的双肩,低头缓缓对视,“这场战争,不止你一人在打。”
她慢慢睁大眼,盯住他。他微微一笑:“若我所料不差,蒋家的兵权,早已被白兄借魏王掌控京城一事促使陛下削减……”
“什么!?”郭临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你是说……”她猛地朝前奔跑几步,眯眼细致地瞭望豳州城墙。片刻后,神情大变……
“父亲!”
蒋昱闻声回头,见是长子。便示意偏将策马退开些,好让蒋穆追上来。
蒋穆拱了拱手,蹙眉道:“父亲,孩儿见那城墙上除西面外,巡防的都还是豳州府军,这会不会有所不妥?万一……”
“唉,”蒋昱抬了抬手,叹息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们手中只有十万军队,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动的好。”
“可是,分派巡防也要不了太多人手,父亲为何……”蒋穆还要说什么,却被蒋昱一个冷凛的眼神制止。
一旁的军师见了,调解道:“将军无须如此,少将的话也在理。叛将郭临战场经验丰富,若是被他察觉什么异样,或许会于我们不利。”
“嘁,郭临江湖出身,有白子毓的性命要挟,只需等叛军自个内乱就行。”蒋昱长吸一口气,仰眸望向明空,“可惜了一代奇才,若是能找他探问朝局将来,找出对我蒋家最为有利的路就好了。唉!”
“父亲是说……陈丞相么?”
蒋昱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啊,只见为父我一生都在向陛下尽忠。却不知扶持陛下登基之时,我出力不及,军功远在楚王之下。是以战战兢兢多年,只盼得陛下信任。如今信任是有了,可陛下年老,易代之时来临,旧臣又会被清出朝局……我狠下心拉拢魏王,却险些断送了蒋氏一族。今日奉命出战,将功折罪,可战过之后呢……前路迷茫啊!”
“父亲!陛下已经削走我们一般的兵权了,”蒋穆连忙劝道,“母亲兄弟他们,都还在京中,此时万不可再有贰心啊!”
蒋昱抿了唇,不再多言。远方城墙一角,绯色的云空缓缓漫过屋檐。一阵锐风刮过,空气中涌来丝丝异样的味道。
“这是什么……”蒋穆用力嗅了嗅,猛地抬起头,“是焦味!”
“着火啦!”“叛军攻城!”远处的大喊声逐渐靠近。
蒋昱勒住马,震惊地望着从前方奔走而来的百姓。军师急道:“将军,那里是我们的粮仓啊!”
“怎么回事?!”蒋昱厉声大吼,“来人,调军抗敌!”
蒋穆一马当先,抽出腰间长剑,利风一般贴着街侧抢路直奔。火光四散、刀光剑影的厮杀中,他一眼就望见了屹立其中的银甲战将。
“郭临!”
郭临闻声回头,须臾扬唇一笑,抽出□□驭马攻了上来:“蒋穆,你我还未有一战,便是此时了!”
“咣”地一声,枪剑相交,骏马撒蹄侧开。二人调转马头,重新对阵。蒋穆被浓烟熏得渗出了泪,他微微眯眼盯住郭临,咬牙沉喝:“你当真要看着白子毓被斩首么?”
郭临一枪挥上,蒋穆举剑格挡,左手突然松开,握住剑鞘一把朝郭临踩在马镫上的小腿击去。郭临只觉左腿一缩,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朝地上歪倒。她情急之下反手勾枪,枪尖缠住蒋穆的披风,将他顺势扯下马。
二人在地上翻滚几圈,迅速撑地站起,郭临挑枪疾刺,蒋穆闷哼一声,捂住出血的肩头倒退几步。郭临乘胜追击,横举枪身,双脚迈步不停,直将蒋穆逼抵在墙上。
“你说白子毓会被斩首?”火焰在漆黑的瞳孔间跳跃,她目光直视,音色沉定,“蒋将军,可有看到圣旨?”
“你疯了?!这是陛下亲口下令给我们的,一旦你攻打豳州,他便要了白子毓的命。”蒋穆双目赤红,“就算你不信,派人打探消息也只要一天……”
“那么,只要我的大军先于豳州失守的消息赶到京城,他就能得救了对吧?”郭临挑眉,冷笑一声,“蒋将军,你我都心知肚明,便是我此刻退兵投降,陛下若想杀人,绝不会手软。与其把挚友生的希望,寄托在喜怒无常的君主身上,还不如赌我能快马加鞭亲自去救……”
“你……”
“已经迟了,已有七万人踏着汾水绕过这片城墙,朝京城而去了。”郭临松开他,目光清冷地望着蒋穆捂住肩头伤口急促喘息。“奇袭豳州的,只有区区三万人。听着很不可思议?可你的父亲似乎并不是这般想的,不然多年的老将,又怎会在防守上放水。我想,他应当很乐意见到聿修。”
粮仓的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大半,浓烟飘散处,传来阵阵马蹄声。蒋穆怔怔抬头,看见陈聿修黑甲肃容,沉稳地驭马而来。在他身后跟着的,是他的父亲蒋昱。他手上一松,长剑倏然落地。
“咣当”一声巨响,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内,幽幽转淡。
徐公公蹙眉瞪了手脚慌乱的小太监一眼,摆手示意他快点放正烛台。却听内室一阵急促的衣袂摩挲,珠帘四撞,一个花白乱发的老者大步走了出来。
“什么声音!”
殿内太监宫女“唰”地跪了一地,徐公公俯下身:“回禀陛下,只是新来的奴才笨拙,老奴待会便去罚他……”
皇帝踏前一步,撑着榻沿,缓缓坐下:“拖出去。”
徐公公神色一凛,就听殿外羽林军走近,架起哀嚎的小太监直接拖走。皇帝拢了拢衣襟,瞟他一眼:“怎么,有异议?”
“老奴不敢。”徐公公慌忙答道,躬身碎步上前,取下挂着的大氅,替皇帝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