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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尹 第112节 (第2/2页)

曹算子理了理心间思路,洋洋洒洒从郭临攻下朔州讲到阴山追踪苏德。那一路上的惊险厮杀和主将的巧策应对,听得在场众人如痴如醉。恨不得亲临战场,看那昔日街头领队巡逻的清瘦少年,是怎样驰骋沙场,又怎样力克强敌。

事实上,这在坊间,早不是头一回说到骠骑将军大战漠北的书了。三战反攻、活捉可汗的功绩,圣上御笔亲书,昭告天下。纵然时光飞逝,韶光流转,距今已两年有余。

曹算子合扇长叹:“红颜少寿,名将难存,自古如此。传闻楚世子不愿回京,亦是不肯触目伤情之故。郭将军战死前立下的军功,足够比肩楚王,名垂青史。今逢清明,吾等以茶代酒,敬将军一杯。”他说完,端起茶博士刚刚放到面前的新茶,横袖斟倒于地上。

“曹老头,不是说朔方军找着了不少神武军的尸身,然郭将军不在其中。你怎地,就断言他已死呢?”在场有人发问。

“且不说神武军重返阴山时,身上只带了十日口粮,而从阴山到青山南面的悬崖,绝不止十日路程……就单说那悬崖峭壁,岌岌索桥,坠下山谷只消半天,便可被冬日饿昏的野兽啃个尸骨无存。”曹算子摇了摇头,“老夫自然希望郭将军尚活人间,只是受伤难治。若他还在,如今突厥重建在阴山以北的政权,可还敢猖狂称汗?”

话音刚落,听客只觉颊侧一阵利风刮耳,一锭银碎翻滚几道,恰好落在了曹算子空空的茶碗里。那响动听着似足足有十两,曹算子又惊又喜,连连拱手:“不知何方高客,小老儿先在此谢过。”

风过云起,盖住酒楼门口一片阴影。车夫提着一个纸袋返回车驾上,策马扬鞭。车轮阵阵,却是皮革绑轮,听不到颠簸声响。

“白鹫,”车内传出一声清泠低沉的女声,“少爷说不去了。”

车夫茫然回过头:“怎么回事,不是只有今日少爷才可出宫……少爷,您不去上茔,明朝殿上御史台又会有参文。”

隔了片刻,车前已能望见金光门的城门。清风拂起车帘一角,露出一只小巧的金丝皂靴。

“两年了,却连街坊百姓都不信爹爹已死。我又何必为表‘孝心’,去那华冠妆点的衣冠冢徒得伤心?”

少年青涩的嗓音如灌风而沉,甸甸在心。白鹫默然不语,过会状若无恙地发问:“白鹭,方才那银碎是你丢的?”

“怎地?”

“巧劲差了些,若再快点,准能叫那些人半点察觉不着。”

“哦?”少年调笑声起,“莫非,像这样?”

白鹫利眸一咪,倏地抬手,接住车内飞出的银碎。他故意扬了扬手,怪叫道:“谢少爷赏赐~”

马车鞭扬缰转,弯过西市,遥遥朝安仁坊的郭府前进。

潮海翻滚,从接连天地的无穷处层层渐近。海边提着衣摆的稚童,大笑着朝海中踏水,须臾,又视浪头如千军万马,叫喊狂奔回沙滩。

如来往复,直玩得乐此不疲。茫茫天海,生色盎然。沙滩远处的石堆旁,不知何时伫立着一个欣长蓝袍身影,眉目修长浓郁,鼻若悬胆挺直,微白的唇角轻抿,久然望之,徐徐弯出一丝笑意。

“公子。”身后传来人声。

“何时?”他敛了笑,微微侧头。

“禄亲王派人来请,不知公子此次可还要回绝?”

“哦?可是来人中有特殊贵客?”

“是……川南最大的药局家主,说是久闻公子医术冠绝天下,愿得一见。”

他还未回话,正堆沙成堡的顽童们眼尖发现了他,丢下沙堆,大笑着本来:“赵哥哥,是赵哥哥来啦!”

沾着碎沙的小手纷纷抓上衣角,侍从眉头皱了皱,抬头瞧见主子稍显温和的侧脸,咽下了口中欲说的话。

“赵哥哥陪我们去玩吧!”“对,比比谁抓贝壳多!”

他浅笑着蹲下身,刮了刮面前一个娇小女童的鼻尖,柔声道:“不巧方才禄亲王爷的车驾来了,哥哥现下不得暇,改日再玩可好?”

女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见他要走,急忙追问:“那哥哥之前说的海参还要吗?爹爹又快出海了,许能收获些上品。”

他转过身,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嗯,要的,届时去郡上的医馆找我便行。”

直到那抹蓝色身影上了道旁的马车,孩童们才重又叽叽喳喳起来。一旁的女童愤然跺脚:“双宁,就你机灵,让赵哥哥同你说话。你等着,我家就有海参,这就给哥哥送去。”

双宁娇眉一挑:“你送去也见不着哥哥,没听他说要去见王爷吗?”

男童对女童们突然而起的拌嘴无法理解,结伴又去踏浪。女童们不欢而散,双宁梗着脖子,孤身一人朝家中走去。

海鱼的腥味老远便闻得到,她跳着步子绕开水手们出入的大门,从后墙小门进入。

刚刚洗去一身海沙,换了件新衣,房门便被人“咚咚”敲响:“双宁,快开门!”

“娘亲?”她揉着湿漉漉的头发拔开栓子。

额上绑着布巾的快嘴村妇一身黝黑的皮肤,勤劳又利索的模样。她咧嘴一笑,把一个木盒塞在双宁怀里:“快,擦干头发,去郡上赵大夫的医馆走一趟。”

双宁心间砰砰直跳,她低眉瞅了瞅手中粗糙的木盒,顿觉拿不出手,支吾道:“娘亲,赵哥哥什么宝贝没见过,您可别让我去献丑。”

“傻姑娘唉,”娘亲捂嘴直笑,“这可是从倭国回来的船上带的松茸,被那边叫什么……‘神菌’!娘在集市上见着,旁人都不知这的好,怪模怪样不肯要,那船工急得直冒汗。偏娘听你叨念赵大夫给的几本医册,记得这玩意,讨了几番价给弄来了。你快去送到医馆,也算慰劳赵大夫给你爹接骨的医资。”

双宁本想辩驳赵哥哥那样出尘夺世的医者,是不肯收他们这样人家的医资的,执意反倒为难他。可一颗芳心又不肯丢弃上好的见面的机会,踌躇片刻,低声请娘亲允她穿那件过年新做的春衫。

“你这丫头!”娘亲刮她鼻尖,促狭笑着去取新衣。她捂着鼻子站在原地,想起海边那只温润的手,羞得满脸绯红。

家中有载满鲜鱼的车马恰要上郡,双宁一身新装,自是不肯沾满鱼腥见人。求爹爹得了一辆空车,专程赶往医馆。

自从突厥被大齐赶到了阴山以北后,中州大陆独剩大齐一朝大国。国势之间的变化,连最东临海的小小沧州也能感到。不过两年,便从一个小小海村,开海贸易,四通往来,繁荣成如今的富州饶郡。连悠散的老闲王禄亲王爷,也特地从东都赶来在此间置了别院。

不过,她才不认为禄亲王的几番诱惑,就能让赵哥哥随他离开沧州。她知道他以往都在四处行医,唯独从前年夏末开始,驻在郡上医馆后再没离开。他一定是喜欢上这里了,才不再飘荡,她执着地想着。

医馆的门口,照旧立着两名褐衣侍卫。她抱着木盒怯生生地走去,还未靠近便被拦下:“今日赵大夫不在,医馆不接病患。还请回吧!”

双宁深吸口气,刚在心中想好说辞,正要开口,便听另一侍卫“咦”了一声:“唉等等,兄弟你看看她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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