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 第89节 (第2/2页)
庭水林畔,唯有世子和白子毓,看出了场中二人独有的灵犀。
世子饮下一杯酒,却懒咽下。目光直直地凝望着郭临,一寸一寸地描刻她的心绪。可最终却不得不怅然承认,她面上那从未有过的笑容,是独属一人的风景。
身旁的白子毓突然低低地“咦”了一声,世子收回神,侧眼望去,登时大惊失色。
“砰”的一声刀剑铮响,沉浸在琴音剑舞中的众人蓦然惊醒,纷纷定睛看去。只见场中郭临满脸的惊愕,垂剑曲身,怔怔地望着前方一人。
那人手中朴实的长剑,剑上穗子绯红,她再熟悉不过,是羽林军士统配的佩剑。那人却见她不动,径直斜刺过来。
郭临条件反射地举剑回档,用的力不过三分。完全不料他刺来的剑带着八分的实力,长剑几乎脱手。她踉跄倒退半步站稳,满脸莫名地瞪向他。
君意沈低垂着头,眸光横扫,直如利刃加身。郭临怔在原地,望着那眼神,心头不由一颤。
他大步上前,剑身虚晃,斜空里斩来,角度刁钻无比,竟是拼了命的招式。郭临无奈抢身而上,格下他的剑。一瞬间,二人面对面近在咫尺。她怒目相瞪,不知他缘何非要发神经。而他却静静地望着她,深情依旧,蓦然浅笑。
这一笑华光异彩,浮艳粲然。郭临一怔,右手腕被人拽住,整身前倾不稳,直直往君意沈的怀中撞去。
世子惊得站起了身,耳边听着刀剑落地,琴音滑颤。可就在这千钧刹那,郭临贴地一个回旋,轻盈脱离挟制。
她后跳几步站稳,发冠的银钗不知何时掉了,一头不长不短的青丝从头顶发髻直垂而下,随风飘散。她立在他不远不近的地方,不恼不怒,望着他笑。那样温和又坦然的笑,仿佛过往的诸多纠结已然随风逝忘,君意沈心中突地一阵刺痛。
“魏王殿下剑术高明,下官甘拜下风!”
郭临躬身长鞠,坦诚战败,周遭顿时一片哗然。众人原本只见两人剑招纠缠,险些撞在一起,但郭临本无败向,倒是君意沈显得更为急躁些。可眼下却是京兆尹认输,虽说惊愕怪异,但还是纷纷起身鼓掌。恭贺魏王,文武两胜。
陈聿修一直望到此时,才终于安心地长舒一口气。右手微捏成拳,掩住被琴弦划破的伤口。
此时接近饭时,侍者们鱼贯而入,请各位客人入席。郭临收好长剑,信步走到陈聿修身边。还未说话,鼻子一吸,伸手便抓起他的右腕。
陈聿修无奈地挑挑眉,一脸“就知瞒不过你”的表情,可唇角却抑制不住地微微上翘。
人影凌乱散的远处,君意沈孑立在原地,神色复杂地望着他们的身影。良久,他才躬下身,轻轻拾起地上一根银制的发钗。
☆、第109章 中书令丞
筵席设在了面积较广的内院空地,每一处席案都位于花卉木丛间,错落有致,格调别雅。又请了清风楼有名的厨子主勺,吃得一餐宾主尽欢。
开席前,魏王的侍从匆匆赶来,呈上恭贺陈聿修乔迁的礼品。并委婉告知,殿下因要事先行离去,望诸君莫要介怀。陈聿修也不多言,礼数周全地道谢,着人将礼品搬进内院。处置妥当后,他回头往席间一望。只见廊柱一角,郭临正和和阿秋站在一起,双手搂着玉锵,笑得十分畅快。
他越过席位,迈步走去。目光落在她的头顶,那与一身精致玄袍极为不搭的皮革散发上。发梢垂在肩头,被风簌簌吹起寸缕。他怔神了片刻,方想起伸手去帮她理顺,却听阿秋一声惊唤:“少爷你的发冠呢,怎么没了?”
郭临晃了晃头,感到了脑后马尾长发的飘动。不由眨了眨眼,笑道:“好像是舞剑时掉了,要不,你帮我盘上?”
话音未落,已有一双修长的手轻柔地挽住了发梢,一圈一圈环绕着缠上发髻。阿秋愣了愣,讪讪收回伸出的手。实在有些不忿,小声嘟嚷道:“我瞧少师大人……都快成我们少爷的小厮了。”
郭临头顶被制,没法大笑,一张脸憋得甚是辛苦。阿秋吐了吐舌头,接过玉锵抱在怀中:“小少爷要睡觉觉了,那我回去一趟,顺便把少爷你的发冠带来。”
最后一缕发丝终于也塞进了发髻中,郭临活动活动脑袋。望见前方,玉锵趴在阿秋肩头,探着手朝向这边,口中叫唤着“爹爹,爹爹”。郭临瞟了眼身旁的陈聿修,唇角一弯,晕出一抹浅笑。
陈聿修却静默了须臾,忽然出声道:“魏王走了。”
“嗯?”
“魏王他,”他仰起头,望向杯光交错的筵席,“带着侍从走掉了,没有入席。”
“哦……那又怎样?”郭临无辜地眨巴眼,故意侧开头。片刻后,果然感到右腕被一只手紧紧握住,她憋着笑,眼珠一转,突然反手捉住他,死命一捏。
“啊——”一声女子尖叫响彻庭院。
郭临惊得一愣,险些错觉以为是自己下手太重,引发了尖叫声。待和陈聿修大眼瞪小眼,呆怔了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一齐转头朝出声方向望去。
人群聚集处,苏逸半跪在地上,目瞪口呆地望着前方。身旁是翻倒在地的席案,杯碟碗筷散了一地。而在几步之外,秦正卿涨红着脸,一手抱着玉锵,一手环着阿秋的纤腰,以一个极难平衡的姿势站着。
几息之后,玉锵像是才发觉了危险似的,张口大哭起来。阿秋浑身一震,再顾不得礼数,慌乱扶着秦正卿的肩膀站稳,抱过玉锵在怀里连声哄着。
“怎么回事?”郭临拨开人群走近,伸手把苏逸扶起。阿秋见了她,顿时卸下了防备。强忍下来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地上,打滑……我的脚,小少爷……”她面无血色,说得哆哆嗦嗦。头上一边的牡丹已经没了,发辫凌乱地散在肩上,尤为楚楚婉怜。
秦正卿站在她身侧,恰好看了个正着。咫尺的柔弱透在心底,竟不由怦然一动。
只可惜下一秒,郭临就上前一步把阿秋揽在了怀里。拍拍她的头,温声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玉锵没受伤。”说着她转头望向秦正卿,面带谢意,“好在有秦兄,及时助了一把。”
阿秋擦了擦眼泪,抱着玉锵俯身朝秦正卿一拜。秦正卿一怔,回过神来连忙摆手:“不敢当,姑娘请起。”
陈聿修唤来玉锵随侍的奶娘,命她们护着玉锵和阿秋往府外走去。郭临取过一旁的酒盏,执意要敬秦正卿一杯。秦正卿推脱不过,只得饮下。可偏偏酒水入肚后,脑间那个梨花带雨的娇容,更加的分明起来。
他垂首暗自叹息,一声不吭地坐回重新摆放好的席案前,神情飘忽,表情时喜时悲。苏逸因衣裳沾了污迹,去换了套干净外袍。此时走回席上,一下望见了秦正卿的长吁短叹。他折扇一并,忍不住揶揄道:“怎么,英雄救美的劲头可爽乎?”
秦正卿抬眼瞟了他一下,摇头讪笑道:“美妾也是美啊……”
“……什么?”苏逸愣顿了下,心思一转,顿时噗嗤一声笑出来:“秦兄,莫非你以为你救的是郭兄美妾?”他笑得直喘气,“那是郭兄的婢女,名唤阿秋。哈哈……郭兄纳妾那日你没见过他的妾室,又不熟悉他的婢子,弄错也是……也是情有可原,哈哈。”
这下闹了老大一个笑话,秦正卿羞红了脸,支吾半晌又憋不出字去辩驳。只得赶紧倒了杯酒,伸手就往苏逸嘴中灌去。
筵席酒酣过半时,一个侍从跑进院内,旋风似地飞快穿过席间。郭临抬眼见着,那侍从已经站在了陈聿修身边,急急地说了几句。陈聿修尚未有什么反应,近旁正被他敬酒的数位文客,却已脸色大变。
郭临正自奇怪,就听一声高昂的音调从门口传来:“圣旨到——太孙少师陈聿修接旨!”
此声一出,满场哗然,众人纷纷离席下跪。两小太监开路进院,随后,徐公公迈着依然分寸妥当的步伐,挽着拂尘,缓步踏进院内。
陈聿修上前撩袍下跪,神态雍容娴然。徐公公不禁赞许地望他一眼,也不多话,径直展开了手中的圣旨。
“槐路清肃,经邦论道,变谐是属。然尔表德优贤,庸勋纪绩,战武令规。太孙少师聿修,风神重悟,局量宏雅。元功懋德,膺兹重望。可为中书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