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樵路忧思 (第2/2页)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看到了蒋当年在黄埔军校建校10周年(1936年6月16日)时的讲话录像与录音,一时感觉全变了。
“要为自由,要为党国,来争气。这是我们今天六十周年的必要任务。各个的同学,各个的教官,应该要一条心。完了。”
这段讲话,可谓真情流露,激情可佳,但水平实在无法恭维。一字一顿,还是用溪口方言,用极其嘶哑的嗓子嘶吼出来的。
讲话短不是个问题,有时反而是优点。但如果讲话既无深度,又无文采,那就是个问题。如果还不合语法,还拖沓累赘,那更是个大问题。
古人说“勤能补拙”,他们的校长偏偏不会像润之教师那样深入一线,而是喜欢高高在上安居总统府,并且在办公时都在监视着副总统。
偶尔下乡,不是青衣小帽卫生棒,前呼后拥,游山玩水,就是带着美人去别墅度假,这跟高原上吃着咸菜、红薯、山药蛋,进窑读书、出窑走坡的毛润之相比,简直没有半点竞争力啊。
思想间,他看到山民们在前方不远处停住了步,将柴担搁在跺柱上。
时月不禁对他们的生活境遇产生了深切的同情。
这些沉重的柴担,少说也有两三百斤,从高山上挑到家,得付出多少汗水。千百年来,压弯了多少乡亲的脊梁!
先人和乡亲们顽强的生存意志诚然可嘉,诚然值得人敬佩,但他们如此艰辛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
时月觉得,谁能让山民抛弃这些扦杠、柴束的,就是好皇帝,好的当家人。
什么时候,山民们走在这山道上,能够不为柴米油盐操心和愁苦了,那就是太平盛世到来了。
作为年轻一代,如果漠视人民的痛苦,只会经营自己的小天地、小家庭,那我们有什么脸面对祖宗?
“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这可是连种田人都懂的道理啊,何况是读书人!西装革履占据公位的人!
我们应该为谋求国家和社会的进步而努力,为改变千年不变的落后生活方式而努力,把老百姓从苦难的深渊牛拉出来。
那么,首先应该让战火平息下来,让人民不必再流血送命,得到休养生息。
所以,和平太可贵了。国共合作,建立联合政府,共同治理饱受帝国主义欺侮、饱受战争创伤、千疮百孔的国家,是太必要了。
就目前的形势来看,这样的好日子似乎正在到来。
就在1月10日,国共双方同时向各自部队颁布停战令。
中共方面,毛泽东在停战令中声明:“中国和平民主新阶段,即将从此开始。”
同一天,政治协商会议在重庆政府大礼堂隆重开幕。
蒋委员长在开幕词中说,“要最忠实地执行总理制订的三民主义、建国纲领,建成世界上最讲民主的先进国家。”
为此,举国上下都很高兴,秦时月的情绪也很受鼓舞。
随着道路的窄小与荒芜,随着植物变得越来越短粗,随着猛禽的到来,还有周围山峰的减少和脚底峰峦的越来越多,时月觉得自己正在一步一步接近甑山的主峰。
一片矮竹林,竹子基本上为两个人的高度,每棵竹有成人手臂那么粗细。
穿过竹林,前面一片齐胸高的箭箬林,间杂着高高低低的岩石。
这些竹叶,当地人叫做“箭箬壳”,摘回去可用于裹粽子,也可垫在蒸笼里用于蒸麦果、米果之类。
时月想,有此资源丰富的大山,即使遇上天灾人祸的饥荒之年,乡人再无营生,哪怕来此高山上摘箬出售,加上四季挖笋,采集药材、野果等等,也是可以吃饭度日的。
而如果身逢盛世,又可以通过资源的开发利用,将这大山上的竹箬和其他山珍,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山外,满足人们的需要,也可以帮助山民致富。
人逢喜事精神爽。再看满山的箬叶,越发青翠养眼,在风中轻舞,欢迎时月他们的到来呢。
时月对牛爷说,下次我登这座山,需要时还找你当向导,好吗?
牛爷说,好啊好啊。
时月说,说话要算数哦。
牛爷说,那当然,要不我就不是“牛爷”了。我们罗家的血统,石刮挺昂……”
时月好奇地问,他们家族是哪里的?凭什么让人家相信他们会“石刮挺昂”?
“石刮挺昂”又是庙下的土话。末一字其实应该是“硬”字,但“硬”在当地的发音,与“昂”相近。
“石刮挺昂”,意谓说到做到、绝不反悔,也有性格刚强、不愿屈服之意。
牛爷说,祖地在江北往西几十里,葛溪罗村那边,曾祖父时迁来的。
时月这才想起以前罗三讲的话,说他的老家是罗隐的后代,难怪如此憨倔。
想起罗隐一生“十试不第”,只能在权贵手下当书记员的遭遇,一时对罗四多了一份恻隐之心,言语当中更为尊敬与爱惜。
箭箬一过,眼前一片密密的灌木林,约有两三个成人高,树身粗糙,枝头一张叶子都不见。
牛爷说,这是栎木。山高风大,把树叶都吹光了。
树林里全是大大小小的岩石。攀过百米乱石,眼见前方有峰,却没有路的痕迹。
这岭岗生得奇特,全由岩石构成。这些岩石也生得奇怪,个个胖着鼓着,有一两丈见方,远看像是挂着几串巨型的灯笼,又像叠着几堆巨大的冬瓜。
牛爷说,上面就是鼓石岭了,石塔像铜鼓一样一记一记的。过了这岭,就是回雁峰,再上去,双弓尖也就到了。
眼前这些石头,这会看上去只有铜鼓一样大,到面前时比谷扎还要大,嘿嘿嘿。
谷扎是农村里用来脱粒的农具,四面用木板钉成个倒梯形,底面总有小方桌那么大,敞口则比八仙桌还大。割起来的稻子和麦子,一把一把地捏在手里,用力在谷扎内壁抽打。这是一种十分原始的脱粒工具。
时月看看日头快要搭牢西山岗了,问牛爷,到峰顶还要多久?牛爷说,半个钟头是最起码的。
啊?看看那么近,还要那么长时间?那一上一下加起来不是起码还要一个多小时?加上下山起码两个多小时,则回到青草岭就是夜里了。
时月惦着那黄膘马和牛爷的黄牛,便决定让牛爷不要登顶了,先回去,赶紧去照顾马和牛。余下的路,他自己一个人走就可以。
因天色不早,他今晚就住在山上了,身边食物和防身的工具都有,让牛爷尽管放心。
说完,时月向牛爷支付了带路的工钱,并交待牛爷说,只管骑了自己的牛,牵了黄膘马回村便是。
牛爷看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时月说,放心吧,快去。一边再从背包里掏出一袋大豆和一方手帕递给他,让他在喂马吃豆子时,用这方手帕托着。
那马认识是主人的信物,自然就会吃。
“石塔陡,上面的路窄,先生侬千万要当心点。还有,夜里要小心野兽……”牛爷临走时,终于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秦梦人称岩石,一律唤作“石塔”。
秦时月伸出手。
牛爷见了时月细皮嫩肉的手和洁白修长的十指,将自己的黑手迟迟疑疑地伸了出来……
时月一把握住,说:“牛爷,放心吧,明天中午时,接峰塘边见!”
牛爷的手简直跟松树皮一样糙,岩石一样硬,但热气腾腾。
旧檀有《朝山》诗一首,记经行之感:
儿时望大山,
山在白云端。
今日来朝圣,
神仙在哪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