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寡妇门前是非多 (第2/2页)
他的堂兄名叫林大有,在县城做水产生意赚了些钱,日子过得还不错。
林永年小时候曾在爷爷奶奶家住过一阵,与岁数相仿的林大有很要好,两个小鬼经常一块调皮捣蛋、摸鱼捉虾,一块光屁股在河里洗澡,不亦乐乎。
长大后,两个人虽然分开了,但仍有书信往来,逢年过节还互寄礼品,关系一直挺好。在堂兄家借住些日子,想来没什么问题。
余姚县城不大,而且没怎么变,所以虽然离林永年最后一次回来已过去了二十多年,还是很容易就找到了堂兄家。
可是,他刚走到巷口心里就咯噔一下。只见不少人聚集在这条僻静的巷子里,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答案很快就找到了。他走进巷子,发现这儿正在办丧事,一户人家大门口挂着黑布,院子里烟雾腾腾,还传出做道场的鼓钹声和诵经声。而这个院子正是他堂兄家。
他家有人死了,会是谁呢?林永年不敢造次进门,悄悄向看热闹的人打听,结果一盆冷水浇得他浑身冰凉。原来死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堂兄林大有,今天为他做头七。
看热闹的人说,林大有做的是水产批发,出事那天他到舟山去进货,不料半路碰上了东洋鬼子。他怕身上带的钱被抢走,拔腿往山上跑,结果被东洋鬼子开枪打死了。
糟糕!怎么会这样!
林永年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为堂兄的死感到难过,同时也为自己的前途而担忧。
这时一个披麻戴孝、满面哀伤的中年妇女送吊客出门,她大概就是林大有的老婆。林永年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上前招呼。
林大有结婚的时候他正在日本,没有回来参加婚礼,所以和这个嫂子从未谋面,更谈不上什么亲情,要开口向她求助,实在不好意思。可是不开口又怎么办呢?上哪儿去找落脚之地?
他犹豫了半晌,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叫了声“阿嫂”。
林大有的老婆惊讶地看着他:“这位先生,你是……”
“我叫林永年,是大有的堂兄弟。我是从上海来的。”
林永年一口气把该说的都说了。他看到,有一丝惊喜的表情在这个女人脸上闪了一下。
“原来是永年兄弟!”她喊道:“你怎么会来?请进!快请进!”
“等一等,”林永年说:“我来看望大有,没想到他已经……阿嫂你先请回,我去去就来。”
他退出巷子,到殡葬店买了一只花圈,亲笔写了挽联,然后回到堂兄家,把花圈放到灵堂上,跪下磕了几个头。
看样子林大有平时人缘不错,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林永年以亲属的身份帮着嫂子接待客人。
忙了一下午,到黄昏时分才算消停,做道场的和尚拿了钱也走了,家里顿时冷清下来,剩下林大有的老婆、儿子和一位不速之客,三个人面对林大有的遗像,气氛悲戚又尴尬。
林永年和这母子俩初次见面,完全是陌生人,不知说什么好。母子俩也一样,低着头默默无语。
林永年在记忆里拼命搜索,终于想起阿嫂姓毛,叫毛翠娥。吃晚饭的时候,他向毛翠娥讲了一个编造的故事。
“这两年我祸不单行,”他说:“先是工厂出事故,然后做股票又亏了不少钱,为了填窟窿只好借高利贷。”
毛翠娥摇头道:“兄弟你真糊涂,高利贷怎么能借呢?那是把脖子往绳圈里钻啊!”
“阿嫂说的对,但当时我病急乱投医了。”林永年说:“如今这驴打滚的债哪里还得出?我没办法,只好偷偷跑出来了,所以搞得这么狼狈,连一点礼品都没带,真不好意思。”
“闹了半天你是来躲债的。”毛翠娥望着他:“你在上海没有亲戚朋友?为何不找他们帮忙?”
林永年叹口气说:“放高利贷的都是黑道,穷凶极恶。我怕连累亲戚朋友,所以……”
“我明白了。”毛翠娥说:“兄弟你放心,就在这儿住下吧。大有虽然不在了,我们还是自家人。”
林永年听了既感动又内疚,想不到自己也学会撒谎了,而且面不改色心不跳,想想实在惭愧。
吃过晚饭,毛翠娥把一张竹榻搬到儿子房里,铺上被褥,让林永年早点休息。就这样,林永年在堂兄家安顿下来。
毛翠娥是个快嘴快舌利索能干的女人,她接过丈夫留下的生意,继续经营水产。她儿子名叫林泉,16岁了,本来打算到杭州去学生意的,如今只好打消这个念头,帮母亲照料店铺。
在这个家里,林永年的地位有些尴尬。毛翠娥把他当贵宾供着养着,什么都不让他做。而越是这样,他就越不自在。
这天他听到毛翠娥对儿子说,过两天她要去舟山进货。他灵机一动,提出代替她跑一趟。
“什么?你代我去?”毛翠娥连连摇头:“那怎么行,你是客人,怎么能麻烦你呢!”
“不!一点不麻烦!”林永年说:“我想帮你做点事情,成天晃来晃去太没意思了!”
林泉在一边笑道:“叔叔,这一行你从没做过,货什么价钱,成色好不好,这些你懂吗?”
林永年尴尬地摇了摇头。
毛翠娥说:“你两眼一抹黑,你去进货的话,非上当受骗不可。”
她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你要是觉得无聊,就跟我一块去吧,先学习学习,明白了其中的门道,以后再去就不怕了。”
两天后,林永年跟着阿嫂前往舟山进货,来回都很顺利。等这批货卖得差不多了,两个人又跑了一趟舟山。
对于林永年这样的聪明人来讲,这种事太简单了。他很快就学会了分辨货色的优劣,对黄鱼、带鱼、螃蟹、蛏子等各种海货的价格了如指掌。毛翠娥高兴地说:“行了,你满师了,下次进货你一个人去吧。”
林永年也很高兴,他终于在这个地方找到了一点家的感觉,进进出出不那么拘束了。
这天上午,毛翠娥和儿子都去店里做生意了,他一个人百无聊赖,决定去街上逛逛。
小时候住在爷爷奶奶家的时候,爷爷经常带他逛街,累了就到茶馆里喝茶吃点心。那时候他觉得县城好大好大,石板路长得看不到尽头。如今城还是这个城,路还是这条路,在他看来却这么迷你,就像上海的一个街坊,不多一会儿就走到头了。
他隐约记得,爷爷常带他去的那家茶馆就在附近。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还有没有?
他决定找找看,不料一下就找到了,而且看上去没什么改变,和记忆中完全一样。他怀着一份小小的惊喜踏进茶馆,找个空位坐下,要了一壶龙井,一碟罗汉豆。
喝一口茶,吃一颗豆,他忽然想起了鲁迅笔下的孔乙己。自己这副德性大概跟孔乙己差不多了吧?
这家茶馆不大,人却不少,东一堆西一簇,叽里呱啦高谈阔论。他竖起耳朵,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可是谈话声却渐渐低下去,最后完全停止了,所有的目光都朝他射过来。
他有些不自在,但并不觉得奇怪。这种小地方,茶客们肯定都认识,现在来了个陌生人,多看几眼也很正常。然而,他发现他们的目光似乎有点异样,并且还指指戳戳交头接耳,这就令人费解了。
怎么回事?他想,莫非上海警方发现我没死,追到这儿来了?好像不太可能,但也不能完全排除。
疑虑一旦产生便挥之不去。他原本打算在茶馆里消磨掉整个上午,现在他坐不住了,付了茶钱匆匆出门。
离开茶馆没多远,他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好像有人追来了。他心一沉,加快了脚步。他希望自己是在疑神疑鬼,希望背后的脚步声会消失。但事与愿违,脚步声反而离他越来越近。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想起了那句常说的话,于是他干脆停下不走了,等着背后那个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