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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香 (第2/2页)

送琉香回家之后,天色沉了,路灯亮了,时间到了,该去要账了。

我掏出手机给连雍去了个电话,叫他带着兄弟们出发。我们在大龙家单元门前汇合,连雍、那夏、易辛、祁风、白溪和两个台球厅的元老来了。

大龙家在老住宅区,这栋楼里似乎着过火,墙被烟熏成黑黄色,声控灯泡上也包裹着一层陈年的暗黄色污渍,灯光就也成黄的了。顶层六楼的声控灯坏了,黑黢黢的,最近的灯光来自四楼,几条黄黄的光带钻进浓稠的黑暗里,像失足栽进淤泥的翠鸟。我重重地咳嗽一声才发现灯是真的坏了,旋即伸手敲了敲六零一室的门。

应门的是一位美艳的少妇,她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们。听说这是大龙最风光的时候包养的妓女,时日久了居然养出了感情,在他落魄后依旧不离不弃。

“找大龙。”我说。

“啊,大龙不……”少妇说道。

我没等少妇说完,就拨开她,进了屋。客厅没开灯,开着电视,正在播放一部讲企鹅的纪录片,沙发上有个男人。那男人倚着沙发,脚搭在面前的茶几上,他看起来很苍老,起码六十岁的样子,秃顶,耳垂很大,肚子也很大,他叼着根烟,没有吸,只是任凭烟灰掉在自己的内裤上。

我把灯摁亮,看见茶几正中央摆着的那盘色泽浑浊的炒卷心菜,皱了皱眉,坐在男人对面,说:“该还钱了大龙。”

“他就派你们几个毛都没长齐的来找我要账?”大龙一脚扫落自己面前的那碗米饭,轻蔑地说道。

“给老子坐起来说话!”我一巴掌拍在茶几的玻璃桌面上,玻璃应声而碎,碗盘掉在地上,白的碴子飞了一地,黄的菜撒了一地。

大龙不为所动,也不再说话了。

我笑了笑,随手抄起地上的一根筷子,坐在大龙身旁,说:“在我念经的时候,你最好听进去,到我超度的时候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大龙依然不说话,厚厚的嘴唇紧紧地闭着,老乌龟似的。

我将筷子插进大龙肥硕的大腿里,使劲一剌,他的肉像花一样朝两边绽开,鲜血如同拧开的水龙头里的水一样哗啦一下子流了出来,血之下白色的腿骨已然呼之欲出。

大龙的脸像刚洗过一样全是汗珠,牙紧紧地咬着,腮帮子都鼓起来了,依然不提还钱的事。也对,大龙根本就还不起,他和所有普通混子的生活观念一样,赚到的每一分钱都会花个干净,断然不会存下一分钱。事到如今他就算卖肾,就算卖身,也还不起这份钱了,这件事我心里清楚,黑虎心里清楚,大龙心里清楚,在场所有人心里都清楚。

“不愧是龙哥,坚强呢哈,那就这样,我们玩个好玩儿的,玩儿完兴许你就改主意了呢。”我将筷子丢掉,叼了根烟在嘴上,随意指了两个台球厅元老,说:“你去上他媳妇儿,你把手机掏出来录。”

这便是我带那两个台球厅元老来的原因,我知道黑虎派我来要账的真实目的,大龙是老混子,一般手段打不碎他的志气,在听说他有一个这样的媳妇后,我心里便有了这个计策。当众强奸妇女只有畜生做得出来,这种事不能让兄弟做,虽然台球厅元老们也都叫我吕哥,表面上也是我兄弟,但在我心里只有五个兄弟,其他人在我心里连个屁都算不上,他们只是我做事所用的工具而已。

少妇的衣服被一件件扒下,雪白的肌肤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少妇的眼泪似乎窜进了大龙的眼睛,大龙哭了,他说:“别,求你们了,别,我有钱,我有钱……”

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大龙真的还有钱吗?四下寂静,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我听见电视里那个磁性的男声说:“企鹅不仅是一夫一妻制的,而且一生可能只有一个配偶,而不是像人类一样可以在离婚之后寻找下一个配偶。大部分企鹅对自己选定的配偶十分忠诚,当一方因为各种原因意外死亡后,另一方不会再寻找另一个配偶,而是选择殉情。”

我关掉电视,说:“五十万,一分不少。”

“我有,在卧室衣柜最底下,有一张卡,里面有六十二万,都给你们。”大龙跪行至少妇身旁,囫囵地抄起衣服裹在她身上,说道。

“连雍,去看看。”我说。

“找到了,确实有一张卡。”连雍翻找过后,走出卧室,说道。

“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钱呢?”我摩挲着银行卡,说道。

“你可以发短信查。“大龙似乎缓过了些神,语气平静一些了。

“手机给我。”我对大龙说。

我拿着大龙的手机,递给其中一位台球厅元老,说:“接着来,你们俩一人上她一次,换下来的人用这个手机录像。”

大龙听完我说的话,脸又唰地一下白了,猛然朝我扑过来,歇斯底里地吼道:“我操你妈!!”

“你也有事要做呢。”我轻松将大龙制服,坐在他的身上,抓着他头顶硕果仅存的头发强制他抬起头对准少妇的方向,说:“不知道你有没有以第三人称看过这个呢?这应当会是个新鲜的体验吧?”

二十分钟后,一人上完少妇,那夏拍了拍我的肩,指着大龙说:“他好像死了。”

我低头一看,大龙圆睁的怒目依旧被泪水覆盖,只是瞳孔不动了,也没有神采了,他浑身都湿淋淋的,从嘴角滑出了几片碎牙。我放在大龙鼻下的手指告诉我,他确实是死了。

“得嘞。”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对刚穿好裤子准备拿起大龙手机继续录像的台球厅元老说:“发短信查一下里面有没有钱。”

“有钱,有六十二万。”

“一人四万,明天找我领。”我重新打开电视机,关于企鹅的纪录片已经播完了,我将银行卡揣进口袋,说:“走啦。”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被琉香的电话吵醒了,她说:“醒了吗欢欢。”

“醒啦。”其实我醒了个屁,昨天直到半夜我才处理完大龙的尸体。

“今天我放假咯,可以带我见见你的兄弟们吗?”琉香说。

“啊?”我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为啥要见我兄弟呢?”

“你都见过我的姐妹了,不带我见见你的兄弟们是不是有点不太公平呀?”

琉香很喜欢我,一脸自豪地带我见过她所有的闺蜜,她应该觉得喜欢一个人就要让他融入进自己的生活吧。想到这我笑了笑,说:“可以呀。”

“好耶,十二点钟你来我家接我吧,记得开个大点的车。”琉香说道。

“啊?为啥?”

“别问啦,有惊喜。”琉香神秘兮兮地问道:“对啦,你台球厅里有几个人呀?”

“十三个。”

“得嘞。”

我刚抵达琉香家单元门口的时候,就听见上面的楼道里传来噔噔噔的下楼的声音,是琉香来了,她扑进我的怀里,在我脸上亲了一口,说:“想死你啦。”

我微笑着抚摸琉香的头发。

琉香拉着我的手往地下室跑,她说:“嘘,快来。”

琉香家的地下室比大龙家的客厅还要大,她翻开墙角的黑布,说:“这是我爹藏着舍不得抽的烟和舍不得喝的酒,他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我想把这些东西当作见面礼送给你的兄弟们,不知道他们喜不喜欢。”

我的烟龄少说也有四五年了,平日里能买到的烟我基本都见过,可这里堆放的烟没有一个是我见过的,酒的牌子我倒是见过,但在这里的都是我没见过的包装。琉香说过自己的父亲是政府高官,但具体是什么官就连她也不清楚,这些应当是她父亲多年的珍藏吧,那样的人都舍不得享用的烟酒究竟是什么价值,这是当时的我无法想象的。随我出生入死的台球厅元老都没被我真正看作真正的兄弟,我也断然不可能为被我看作工具的他们付出,琉香为什么舍得将这些东西送给一些素昧平生的人呢?

“别别别,不用这么客气。”

“没关系,你和那些兄弟经历过那么多凶险的时刻,应当已经和一家人没什么分别了吧,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给家人送点东西很正常呀。”

你和那些兄弟经历过那么多凶险的时刻,应当已经和一家人没什么分别了吧。

琉香的话像一柄铁锤一样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是啊,出生入死那么多回,已经和一家人没什么区别了啊,可我昨天还把他们当作畜生使唤……

我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别愣着啦,快搬吧,咱们一人搬一半。”琉香拍拍我的头,说道。

“你去车上坐着,我来吧。”

“那可不行哦,是我要做的事,苦力怎么能只让你一个人出呢。”

琉香把我从冷血的恶鬼变成了一个有感情的人,还记得她劝我与父亲重归于好的时候说,我爹跟我说不能用对待好人的方式对待坏人,我不这么觉得,如果你对一个人好,那个人肯定也会对你好的呀,这样的话不就可以避免很多冲突了吗,很多时候就是缺少一个愿意先付出善意的人,再说了,叔叔也不可能是坏人的呀。

在我十八年的人生中,除了吕伶外,唯一能改变我的人就是琉香了,在她长久的劝说下,我终于下定决心去找父亲谈谈。

吕伶得知后很高兴,说,你和你爹一个比一个倔,我真担心你们一辈子也不会来往了,你能这么想姐姐很高兴,下午就回家吧。

母亲出院了,但她干不了重活,只能在家里休息,父亲教完徒弟们之后会第一时间回到家,陪在母亲床边。打开房门的父亲看见来者是我后,愣了一下,冷声说:“你是谁?来这干嘛?”

“你儿子都不认识了?老年痴……”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身旁的琉香打断了。

“叔叔好,我叫琉香,是欢欢的女朋友,他说很想你们,想回家来看看。”琉香轻轻地掐了我一下,示意我不要说话,旋即甜甜地笑了,说道。

“好漂亮的小姑娘,来来来,快进来坐。”父亲看见琉香,顿时喜笑颜开,说道。

“欢欢还买了您最爱抽的石榴牌香烟,现在都买不到了呢,这是他跑了大半个市才买来的呢。”琉香将我手里的提着的两条石榴牌香烟递给父亲,说道。

“谁来啦?”里屋母亲的声音传了出来。

“你儿子来了。”父亲没好气道。

“欢欢来啦?”母亲跑出来的时候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连我和父亲都没反应过来,琉香却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了她。

“这个姑娘是谁呀?”母亲问。

“我是欢欢的女朋友!”琉香笑眯眯地回答道。

“好水灵的姑娘,好哇好哇,正好就别走了,一块吃个饭。”母亲乐呵呵地说道。

饭桌上,琉香把母亲和父亲哄得很开心,笑得嘴就没合拢过,我也很开心。这样的场景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我家的饭桌上了,依稀记得上次大家这么开心,还是在我小学五年级得三好学生奖状的时候。

饭后,父亲递给我一支香烟,说:“这些日子有没有荒废练功?”

“一日也没有耽搁。”我如是说道。

“来,过过手。”父亲站起来,甩了甩手。

“好。”

我还是打不过父亲,半晌之后,我终于招架不住,被一拳打倒在地。父亲蹲在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说:“好儿子,进步很大。”

听到这一句话,我的泪水猝不及防地涌了出来。我能面不改色地剔出人的骨头,也能在被砍得浑身是血之时一声不吭,但却在听到父亲简单的一句鼓励时丝毫控制不住情绪,恶鬼也会哭吗?不,但我会哭,我是人,我已经不再是恶鬼了。

扩张势力的主意是连雍提出来的,这时我手下已经有三十号兄弟了。连雍说:“咱们不能一直在黑虎手底下做事,这样没前途的,我觉得咱们已经有资格单干了。”

“怎么单干?”那夏问道。

“先从赚钱的事干起嘛,咱们也可以放高利贷。”连雍说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让咱哥几个都把钱存着不要乱花呢。”白溪恍然大悟道:“还是你小子贼。”

“嘿嘿嘿,对咯。”连雍猥琐地笑着,说道:“你们手里有多少钱,我这存了五十六万。”

“我住家里,挣来的钱一分没花,四十万都在。”那夏说道。

“我弟弟妹妹要上学,给家里寄去了不少,还有三十万。”白溪说道。

“我的钱都替我爹还赌债了,只剩六万了。”易辛嗫嚅道。

“我爸工地上出事那事儿你们都知道吧,就给他办葬礼和买墓地加起来花了四万,还剩三十五万。”祁风说道。

“我还有三十六万。”我说道。

“一百六十八万,咱也算个合体的百万富翁了,开始的时候咱可以比黑虎的利息低一点儿,只是这么做的话必然会和黑虎的人干起来,风险与收益并存嘛,大家觉得如何?”连雍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我的身上,等待我发表意见。

“黑虎算个什么东西,干他妈的!”酒喝到这,我已经有些上头了,我举起酒杯,喊道。

“干他妈的!”所有人都举起酒杯,六个酒杯狠狠地碰在一起,酒飞溅而起,像一朵朵花瓣汇成一朵花一样。

我们料到抢了黑虎的财路会受到来自他的报复,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在我们放出第一笔款的三个月后,黑虎给我打来了电话,我的心神沉浸在扩张势力的喜悦中,以为黑虎知道了却拿我没办法,全然忘却了黑虎是一个怎样阴险的人,他说:“小吕,今天嫂子过生日,你带上兄弟们过来,咱们一块聚一聚,今晚八点,在金碧辉煌的红花厅。”

金碧辉煌的红花厅是我见过最大的包间,正中间那张宴会桌的直径似乎有七八米,我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大,反正是非常非常大。我们是最后到场的,桌子已经被坐满了,足有二三十号人,黑虎旁边为我们空出了六个位子。我们落座之后便开始上菜了,黑虎端着杯子站起身来,说:“来,大家一块儿喝一个。”

平常聚会喝的都是白酒,今天却是红酒,但黑虎已经站起来了,我没有问的机会,只得也端着杯子站起来。

酒一下肚我立马察觉到了异常,但为时已晚,我的力气像是被突然抽干一样,我连坐稳都无法做到,摇摇晃晃地抓着桌边才没有跌倒。

我的眼前出现了黑虎的大脸,他笑眯眯地将我扶稳,说:“小吕,有出息了呀,想单干怎么不先跟哥哥打声招呼呀?”

我只能模糊地感觉到到自己的嘴在张张合合,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问你话呢!“黑虎猛然一声怒吼,将一根筷子刺穿我的手掌,钉在桌面上。

他妈的,从来都是老子钉别人,还从来没有人钉过老子。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掌从筷子里拔出来,说:“我操你妈,今天你不弄死老子,老子明天就来弄死你。”

“好,好。”黑虎气得声音都在发抖。

我扭头一看,那夏也倒了,如果他没事的话,二三十号人他一个人就能撂倒,可他也倒了……

我的余光看见连雍、祁风、易辛、白溪四人已经和黑虎的人打成一团,嘈杂的声音在我听来有些虚幻,没用的,他们四个人不怎么能打的,他们打不过二三十号人的……

果然,没过多久,他们就被鼻青脸肿地押到我面前跪着了。黑虎抓起餐刀,一刀捅进那夏小腹,转脸对我说:“不是练武么?不是很能打么?怎么不打我?怎么跟死人一样?”

我是真的一下都动不了了,我连恨得咬牙的劲都没了,只能看着鲜血浸透那夏的衣服,什么也做不了。

“轮到你了。”黑虎将裹着那夏鲜血的餐刀停在我的脖颈前,说:“给你个痛快吧。”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猛然炸起,将我几近消失的意识惊得回光返照。包间的门被人踢开了,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练功服,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一脚踢在黑虎下巴,将他整个人踢得像个皮球似的飞了起来。

接着,一阵熟悉的香味包裹了我,我视线彻底涣散前最后看到的是琉香美丽的脸,和父亲一夫当关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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