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回忆篇:百里滩上的梭鱼与海粘逛 (第2/2页)
如果梭鱼太多,还会把金黄色的散发着鲜咸香气的芥菜卤熬成汤汁,佐以葱姜蒜酱油醋,开锅后放进带有鱼鳞的梭鱼,馇制成一小盆梭鱼酱,连着能吃三四天。
冬天,百里滩家家户户都会咸咸地馇一坛子或一缸梭鱼酱,放在院子里,随吃随取。
冬天馇梭鱼比其他季节要隆重许多。梭鱼一定要选一斤左右的滚圆肥硕的,冬天盐沟里、汪子里的梭鱼油性大,一斤左右的梭鱼油脂开始饱满。
梭鱼酱馇好装坛后,鱼汤上会凝厚厚的鱼油。鱼肉也因为芥菜卤变得硬挺挺的,有了海盐、鱼油和低温的呵护,一坛子梭鱼酱大概十斤、二十斤,不急不慌地可以吃一个月,即使吃酸败了吃馊了也不在意──大不了再馇一坛子新鲜的。
那时人们肚子里油水少,这种富含油脂的梭鱼还是很解馋的。
在老百姓的日常话语里,自然而然地经常提起梭鱼,比如一个人抱怨自己肚子饿,会这么说:“我早晨起来就没吃饭,我现在还是港梭鱼──净肠儿的。”
再比如,老人看见孩子们吃梭鱼时只吃鱼肉,就会说:“梭鱼头是香油罐啊。”
再说说海粘逛吧。
海粘逛在夏秋季节,就只有被粗粝的海盐腌制的份儿,在大绿豆蝇嘤嘤嗡嗡包围中被阳光晒干水分。
等到了冬天,海粘逛已经钻进窝里睡大觉了。
梭鱼还在寒冷的水面上活跃着。一场让气温急剧下降的西北风后,大批量的梭鱼被冻死在海冰里,透过冰面就能看到梭鱼凌乱的遗体。
很多在寒冬里难以觅食的海鸟们,就靠破冰啄食冻死的梭鱼果腹;捡冻鱼的人们冒着严寒,提着斧子、冰钎,破开海冰,每次都有沉重的鱼获。
这种冻梭鱼尽管颜色苍白,但不失鲜美。
在漫长单调的冬天,船都被拉上了坞,海货难以获取,这冻梭鱼,也算可口的腥货了。
捡冻鱼,也就是捡冻梭鱼,是充满乐趣的,海粘逛早就藏在水底的鱼窝里,不肯变成冻鱼被人捡拾的。只有梭鱼肯被海冰冻住,被人们破冰拾,肯给人们提供狩猎般的野趣。
自从近海滩涂上机器轰鸣,钢筋水泥的楼宇在大海边粗壮地生长起来,水泥构件被延伸到大海的体内,很多需要潮间带繁衍的鱼类开始越来越稀有,而梭鱼却因有了石头缝隙、水泥构件的保护,男欢女爱,大量繁衍。
梭鱼生长速度很惊人,开春的火柴棍般长的小梭鱼羔儿,到了秋后初冬,就可以长到一筷子长。梭鱼不像海粘逛,隔年就要悲壮地死去,它们可以经历多个春夏秋冬,几年后,梭鱼可以长到四五斤甚至十几斤重。
梭鱼的麻烦也随之而来。
也不知哪个聪明的懒人,在几年前发明了拍竿的钓法。
那些不会用旋网粘网捕鱼的垂钓者,抓住梭鱼爱集体生活、爱集体进食、好奇心强的毛病,用专用的拍竿,在一片水面上制造“啪啪啪”的声响,把充当鱼饵的沙蚕拍碎诱惑梭鱼,刺激它们进食,有一小口泥巴就能满足的梭鱼,一旦发现同伴儿中某只梭鱼开始抢食碎沙蚕,就都集体模仿,梭鱼全部“开口”时,鱼花翻飞,场面一度极其混乱。
梭鱼们吃得痛快、玩得开心,浑不知上了钓鱼者的当。
一条接一条的被钓走,那些闻讯而来不明真相的同类源源不断加入狂欢队伍,垂钓者开始“连杆”“爆箱”,心满意足。百里滩人惊呼,以前只知道钓海粘逛,以为梭鱼根本不知肉味,无法钓取,可如今才知道钓梭鱼这么容易。
于是,更多的人都加入了钓梭鱼的队伍。
每天,百里滩足有几百号人四处踅摸、互相打听,哪里出梭鱼了,赶过去“啪啪啪”拍它们生活的水面,刺激它们无节制地进食。
卖沙蚕的渔具店成了信息发布中心,每天都有垂钓者聚集,交换鱼情信息。
海粘逛不含油脂的特色,被那些患有“三高”的人群看重,海粘逛炖大红萝卜这样的健康菜,压倒了油香腻人的炖梭鱼和氯化钠超标的馇梭鱼。
梭鱼的身价突然与海粘逛来了个乾坤大挪移,海粘逛竟然有了更大的市场。
它们不再被大量腌制成干鱼了,因为身价倍增,也能上上等席面了,它们被邀请到精养池子生活,在市场上与平鱼、鳎目鱼等高档鱼类一起出售。
因为海粘逛到了秋天鱼肉开始松软,熬熟后像果冻一般鲜嫩,颇得慕名来百里滩的外地食客青睐。
梭鱼因为泛滥易得,慢慢被人们看轻、看贱;因为它们富含油脂,与各种肉类雷同,也遭人们的嫌弃冷落。
现在也会经常看见鱼贩子面对堆在地上的一大堆积雪一样的梭鱼发愁,无可奈何地吆喝着贱卖,仍无多少人驻足围拢,门前冷落车马稀,场面尴尬无比。
梭鱼的失宠,因为它们与老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
鲁迅先生说:“一阔脸就变。”
人们生活富裕后,谁还在乎当初的穷朋友呢。
鱼无过错,它们是因为帮助人们度过了艰苦的日子后遭到抛弃,才使得它们的命运具有了悲剧色彩。
“海源,你这个鱼怎么还有肠子没掏?”
李建颖看着上来的这盘子鱼,趁没人注意,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一下旁边的敖海源,“老公你是累糊涂了还是犯懒了?这菜做得,真的太没水平了。”
众人看着端上来的一盘子梭鱼,迟迟没有动筷。
看出众人的不解,敖海源给大家解释道:“这个方式叫做煮鱼酱。属于天津塘汉大一带的特有做菜方式。”
敖海源用筷子夹住一条梭鱼的鱼头,稍微用力就开始往上提。
“哎,当心别给夹散了!”刘老板出声提醒敖海源别把鱼抖愣散了,却见他把一整条鱼给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