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曹琴默篇 驴与马(九) (第2/2页)
曹琴默突然挺直了腰杆,居高临下地看着毓贵妃,眼神坚定。
没想到毓贵妃突然笑起来,笑声中尽是嘲讽的意味,“襄嫔姐姐,你没有发现这个后宫和你最初认识的后宫已经不同了吗?”
啊?
曹琴默一愣,没有听明白毓贵妃的话。
“刚进宫的时候,我也以为我进了一个你死我活的斗兽场。可是有人告诉我,我要记得自己真正的仇人,把我丢进这个暗无天日地方的人。”
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冲脑门,在心头晕开。曹琴默呆呆地看着毓贵妃,眼神不禁飘忽地四下打量,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空旷的荒原上。
广袤的天地之间,忽然只剩下渺小的她自己,还有面前同样柔弱的毓贵妃。
她在说什么?仇人?
曹琴默忍不住踉跄地退了一步,毓贵妃的眼神锐利到如同一头狼。
那个感觉又回来了。只是这一次,她脑海中的那匹马好像拥有了翅膀,能够登云直上,那匹马越跑越高,越跑越远,在星辰浩瀚之间肆意地奔跑。
曹琴默恍惚地低下头去,试探着问道:“是宣妃说的吗?”
毓贵妃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看着曹琴默,眼中流转的光波突然变得温柔起来。
那他们所说的仇人?
“你们要谋朝篡位?”
曹琴默忍不住压低声音凑到毓贵妃身旁,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她连声音都在抖。
论野心,她终究是不及安陵容的。每一次,安陵容都走在她前面,想杀的人也都是她未曾想过的人。
毓贵妃听了曹琴默的话却笑了,躺在竹椅上望着天叹了一口气。
“当然不是。旧皇帝死了,新皇帝即位。这和后宫有什么区别?妃嫔年老色衰,就会有新人接上,一切都没有改变。”
曹琴默这下更加听不懂了,毓贵妃究竟在和她打什么哑谜?
“错的是一国命运落在某一个人手里这件事。错的是一家人命运落在某一个老爷手里这件事。错的是明明每个人都有命,但每个人的命都不由自己说了算。”
毓贵妃的话让曹琴默愕然,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
这,太大逆不道了!
曹琴默不敢听下去了,她颤颤巍巍地想要逃跑,却被毓贵妃拉住衣袖。
她对曹琴默追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你不必为曹家负责,你不必为幼弟铺路,你不必为女儿挣前程。”
“不可以!”
曹琴默绝望地咆哮道,心里却好像大厦倾塌,碎石纷落。
她是曹家人,她当然要肩负复兴家族的使命。她是嫡系长女,她当然要扶持弟弟,她的一切都是为了弟弟。她是公主的母亲,她当然要竭尽所能为女儿谋一条平坦之路。
“就因为他们给你冠以曹姓,所以你一辈子都是这一家的奴隶?你有没有想过,你是嫁出去的女儿,你这一生都和曹家再无瓜葛了?你帮弟弟再多,他们不会分你一亩田地,不会给你一个铜钿。”
曹琴默混乱了,她脑子里一团乱麻。
好像毓贵妃在帮她把身后拖着的那重重的磨盘拆下,可她自己却抱着那磨盘不肯撒手。
拖着沉重的包袱行走,原来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连她自己都已经习惯做一头驴子了。
就算乍然让她卸下负重,撤去笞打她的鞭子,她也不敢离开已经打转了二十年的磨台。
曹琴默突然站不稳,踉跄地靠在身后的柱子上,心跳“怦怦”的。
可毓贵妃并没有停下她的话语,仍旧一刀一刀像是刺进她心里一般,“还有温宜公主。你以为,你位高她就不必和亲了吗?此时此刻,皇上正为准噶尔战乱而烦忧,如果顷刻就要选一个嫡亲公主下嫁去准噶尔,你觉得会是谁?”
曹琴默绝望地盯着毓贵妃,眼眶中盈满泪水,她茫然无措,好像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回答不了毓贵妃的问题,如果皇上真要温宜去和亲,她能有什么办法?
“杀了皇上就可以了吗?”
曹琴默闭上眼睛抬起头,忍着,倔强地不想让毓贵妃看见自己脆弱的样子。
“不,只有废除和亲之策才行。只有厉兵秣马、强兵强国才行。”
曹琴默忽然低头一笑,心想,难怪。
难怪七阿哥会口无遮拦地说要收复准噶尔,还要任命胧月为大将军,原来都是他的养母教的。
可如此壮志豪迈的孩子,却给了她一点点希望,这点希望不仅是给温宜的,还有其他所有公主的,甚至是其他所有宗室女子的。
毓贵妃见曹琴默后退,反而支起身子,从竹榻上下来,往前一步靠近她。
“襄嫔姐姐,你不想为自己而活吗?”
为自己而活?
她根本不敢为自己而活,她的负重好像已经变成了她的盾牌,成了她做一切有野心的事的借口。
筹谋算计,圈套陷害,怎么能够不是为了弟弟、为了女儿,而是为了自己呢?
见曹琴默不说话,毓贵妃继续说道:“襄嫔姐姐,你不想温宜有机会为自己而活吗?”
双手忽然攥紧,曹琴默听懂了这一层。
她和温宜是一样的。
她们母女就像被镣铐锁住,扣在黑暗牢笼中的囚犯。
如果她无法摆脱这些困住她的桎梏,她有什么理由去要求一个孩子挣脱枷锁?
只有她做到挣脱,温宜才有可能做到,她才有机会帮助温宜做到。
曹琴默忽然低头落泪,她终于明白了安陵容对孩子、对女人们特殊的关怀和爱怜。
甄嬛死不死,原来,一点都不重要。
让甄嬛死去,不如,让甄嬛也醒来。
曹琴默望着毓贵妃自嘲地一笑,她一直自认为是宫中数一数二的清醒人儿,没想到比起安陵容和毓贵妃,她还是蒙着眼睛的人。
曹琴默脸上挂着泪珠,却从容地笑了,“所以,弑君不过是第一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