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锋芒 (第2/2页)
每到冬日,夏云鹤的寒症就会发作,无药可医,只能靠一些祛寒和胃的药缓解。身子娇弱,口又挑,每到这时,只愿吃白粥,别的沾不了一点。
夏云鹤阖眼打瞌睡,余光瞥见臻娘执针线篓挑选,妇人轻抚其额,她不觉做起梦来,母亲端坐椅上,自己还是幼时模样,依偎膝头,聆听吴侬软语的童谣,母亲的手一下一下拍打她头顶。
“母亲。”泪水沾湿枕巾,她睁开眼。
却见屋内已上了灯,臻娘不在,沈拂剑坐在旁边,摸上她额头,缓声说道,“你要是想杨夫人了,接她来上都一段时间,也好过日日思念之苦。”
夏云鹤嗅到沈拂剑腕间幽幽皮革气味,稍有不适,往后避了避,抬眸狐疑道,“你怎地在此?宴会可结束了?”
沈拂剑笑着说,“夏逸之,你用得着对我这般戒备吗?幼时哄我给你烤麻雀吃,天天黏我后面。”
她别开眼,咳嗽几声,轻声说道,“离我远些罢,病气过给你。”
沈拂剑笑将起来,“本将军身轻体健,这点小病还奈何不了我。”遂坐于炕边,又云,“你如今这样,杨夫人知道了,定然伤心,不如我代你迎老夫人来上都?”
夏云鹤裹着被坐起,幸而她平日从不轻易拆散发髻,睡觉也是,只有碎发散在额前,遮住眼睫,精神靡靡,容色憔悴,平添几分虚薄,“桃溪还有夏家旧产,母亲要守着那些,免得虎兕窥视。”
她靠上大迎枕,咳嗽几声,看向沈拂剑,“宴会可结束了?情况如何?”
沈拂剑笑而不语,见她有些着急才凑近神秘兮兮道,“你猜万寿宴会出事,果不其然,我才从宴会上下来,陛下大怒,亲自查办,惩治了管事和一干宫女宦官,这会子才结束。”
“那秦王殿下呢?”夏云鹤斟酌问道。
“猛虎脱笼,宗室皆惧,辛夫人坠下楼台,距虎仅十步,命悬一线。殿下挽弓连发三箭,杀了恶虎,救下辛夫人,英姿非常。陛下见此,对殿下大加赞赏。父亲乘机进言,殿下神勇,只是射箭姿势不对,若去军中历练一番,定能改变姿态。”
“殿下故作生气,与父亲理论起来,陛下听得头大,遂下旨,令殿下随沈老将军赴军学习。事已至此,哪知福王殿下横插一脚。”
“什么?”夏云鹤坐起,猛然咳嗽几声,“福王?四殿下?我想过太子一派,或是万贵妃等人阻拦,偏偏是福王。那殿下如今呢?”
沈拂剑道:“福王封地在远州,在宴会上提起万无白一事另有隐情,言辞暗指我父亲,赖陛下英明,说老将军赤胆忠心,又说万无白一事过去许久,日后再论,堵了福王的嘴。”
夏云鹤松了口气,歪在大迎枕上,庆幸有惊无险,正想着,一只手探上她额头,她躲了下,沈拂剑兀自说道,“还烧着呢。”
门外忽然轻咳一声,二人一愣,转头看见秦王谢翼靠在门边。
月色凄凄,少年一身玄衣溶于黑夜,烛光映照他绣纹暗金的锦袍,抬眼一瞥,眸中暗含金戈铁血之气,周身远山似的深沉,仿佛压抑着万千心事。
小沈将军起身,向秦王行礼。
谢翼轻笑一声,受了礼,对沈拂剑不徐不疾说道,“小沈将军,刚宴会散时,老将军找不见你,气得脸色铁青,你还不去看看?”
“啊?”沈拂剑愕然,低头略一思索,对夏云鹤和谢翼说道,“既是如此,我这便回去。”说罢,急匆匆离开了。
夏云鹤心中了然,挣扎着想起身行礼,却被谢翼拦住,“先生病成这样,不要勉强了。”
臻娘送了沈拂剑,挑帘进来,向秦王行了礼,放下炕桌,取了厚裘衣替夏云鹤披上,不一会儿,又端来两小碗米粥,笑着说,“一天了,吃点粥暖暖肠胃。殿下一路风霜,也吃一碗暖暖身子。”
谢翼卸了王侯的派头,自觉接了碗,谢过臻娘,自在吃起粥来。
夏云鹤嘱托臻娘多照看照看三娘,昨晚上亏她守了一晚上。妇人应声退下。
忽觉一道视线落在身上,她抬头看向对面,少年弯起眼睛笑着看她。
“笑什么?”她问道。
谢翼轻声道:“先生可知福王为何搬出万无白的事?”
少年琥珀眸光清澈,嘴角轻扬,意气风发,夏云鹤恍然窥见她的少年记忆,也似这样肆意喧闹。
她莞尔,握着汤匙缓缓搅动粥底,轻轻摇头,“我是不知,且听殿下高见。”
“射杀猛虎后,宗室老臣跳出来指责我,擅自动了成祖长弓。福王则在一旁煽风点火,他掌握远州兵马,妄图扳倒沈老将军,意在鄞郡。远州、鄞郡兵马占天下三分,若皆归福王,圣上岂能安心?”
夏云鹤道:“今太子、定王虽无表态,殿下已初露锋芒,彼等岂不警惕?虽不日与沈老将军赴边,然变数仍多,宜更加谨慎。”
“只是……”,谢翼眸中露出些许落寞,“我担心先生,今日并未赴宴,宴会上又出那样的事,众人难免猜测先生。猛虎脱笼一事,京中必起波澜,陛下命陈御史查案。先生,我一去鄞郡,您万事小心。”
少年眼中点点星芒,雏鹰终要展翅高飞,少年的谢翼也终要长成边疆重臣。
她抬眼望向谢翼,“殿下,此去边地,某定亲自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