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深山夕照深秋雨(下) (第2/2页)
萧晨月拿起一个陶泥酒瓶,轻轻拔开瓶口塞,给自己倒了一点,慢慢回味着那个味道。她思绪飘飞,蓦然间想起了去年她们一起在特克斯草原上牧民家里学习酿酒、织锦工艺的情形,突然轻轻叹了口气。
慕容梓羿察觉到她的异样,有些奇怪地问:“怎么了?”
萧晨月神色微敛,心知此事总是无法一直这样瞒下去,遂将婉儿和阿缇莫的事告诉了慕容梓羿。
原来萧婉儿这一年来在茫茫草原上四处游历,居无定所,但每过一段时日,便会去特克斯草原的那户牧民家里学习酿酒。而乌桓自从派使节来北溱修好定盟后,两国从此互通商贸,友好往来,但联姻一事却因迟迟得不到慕容梓羿的回复而暂时搁置下来,每隔一段时日便会派他们的王子殿下前来特克斯草原巡察,带着商队四处走访,而那位王子殿下不是别人,正是阿缇莫。
阿缇莫身边眼线众多,萧婉儿这一年来的行踪早已被他尽数掌握,每当婉儿来特克斯找那户牧民学习酿酒时,他总是悄悄跟在她身后,还不时地拿她新酿的酒和织好的锦帕捉弄她,气得她总是追着他赶,扬手要打他。他却趁她不备悄悄从她身后抱住她,向她表明心迹。
萧婉儿又惊又怒,一双美目恨恨地瞪着这个从背后“偷袭”她的登徒子,那双眼睛竟酷似萧晨月。
阿缇莫看得呆了一瞬,轻轻贴住她的耳垂,笑问她的心意。
萧婉儿脸颊酡红,笑容灿烂如沐春风,却也并未推开他,任由他这样抱着她。
慕容梓羿听罢,轻捏萧晨月的耳垂,故作生气道:“好啊!阿月,这么大的事,你竟然瞒了我这么久!”
萧晨月道:“我想尊重婉儿的心意。”想了一会儿,又道:“若阿缇莫真的遣使求亲,婉儿也愿意,那定然是极好的罢。”
慕容梓羿轻抚她的脸颊,笑道:“看来这是婉儿的机缘,这次你是想躲也躲不开咯!”
崇宁十四年,九月,乌桓再次遣使来朝,乌桓王更是送来了比上一次更加丰厚的聘礼,更带来了乌桓王子阿缇莫的亲笔书信,言及自己去年此时在特克斯草原偶遇萧婉儿,便已心悦于她,又知她是睿安公主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希望萧晨月能同意这门亲事,将萧婉儿嫁到乌桓,促成这段姻缘,乌桓将永远与南燕和北溱交好。
萧晨月阅罢这封言辞恳切的上书,心知这桩姻缘若成,则是对南燕、对北溱与乌桓三方都有利的大好事,而她的家族也将因为她和婉儿这些年所做的牺牲永远摆脱过去的阴影。只是一想到婉儿,她仍是有些不舍。
这一夜,萧晨月无眠。
慕容梓羿缓缓走到她身后,将一件鹤麾轻轻披在她身上,静静地看着她,道:“在想婉儿的事?”
萧晨月点点头,蓦然半晌,又叹了口气。
慕容梓羿似乎能察觉到她的心事,试图安慰她:“我知道这让你为难,之前未与你商量,是我不好。但看如今这情形……或许已不是你我所能掌控了。婉儿她也该有她自己的归宿。”
萧晨月知他说的有理,默然半晌,终于轻轻点点头。
两天后,萧晨月提笔回复了阿缇莫的上书,称婉儿现今在何方她也不得而知,若要联姻必得等婉儿回来,她要亲口问过婉儿,方能给他一个准确的回复。
阿缇莫收到萧晨月的回信后倒也不急不徐,唇角浮现出一丝浅笑,他坚信他一定会等到她的。
做完这一切,萧晨月终于轻轻地舒了口气。她陪伴他站在帝国博弈的风口浪尖十余载,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踏过无数荆棘才带领北溱走向和平盛世,这个中辛酸只有萧晨月自己知晓。可饶是如此她仍是不敢掉以轻心,盛世背后隐藏的危机就如一把利剑时时悬在她头顶,不知什么时候它就会落下来,也许便会令她万劫不复。
若要化解这场潜在的危机,或许便只有强军这条路可走,萧晨月这样想着。
沉默了半晌,萧晨月将她的担忧告诉了慕容梓羿,他惊诧地看着她,沉吟许久无言。
慕容梓羿思索了一夜,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崇宁十五年六月初八,这一日风和日丽,然而这平静的背后却潜藏着一股暗流。
慕容梓羿和萧晨月这一日早早便起身,携手去了军营。
陆云生如今已被提拔为新军副都统,见到慕容梓羿和萧晨月,忙行过礼便带领他们前往新兵营巡查。
陆云生将各个营的实际新兵人数、武器装备及训练情况一一如实上报给慕容梓羿。
慕容梓羿听罢,沉吟半晌终于微微点头:“有劳副都统。”
陆云生也点头微笑:“帝君的信任,便是臣最大的荣幸。”
慕容梓羿此行前来军营巡查是为了什么,君臣二人皆心知肚明。
萧晨月盯着远处正在操练的士兵,凝眉沉思。
“阿月,你在想什么?”慕容梓羿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在她耳边轻声道。
陆云生也心知慕容梓羿一向对萧晨月关爱有加,言听计从,不禁抿唇微笑看着他们。
“我在想……”萧晨月想了想,道:“兵不在多而在精,精兵之要唯在练兵,而练兵之道在分而不统。唯有这分而不统才能实现帝君要的兵贵而精。”
慕容梓羿似有所悟,点点头又转向陆云生道:“云生,你以为如何?”
陆云生向他二人抱拳一礼,道:“夫人向来见识不凡,必有您的道理。臣愿意相信夫人,支持夫人,请夫人明言。”
萧晨月点点头,道:“北溱如今的军队中,有一半是北溱亲贵,有一半则来自民间。而现有营制却不利于提高军队的战斗力。若要解决这个痼疾,为今之计便只有散营编制,不论亲贵抑或是平民都只按训练成效高低分级编营,食俸也依不同级别的营兵制定不同的标准。”
慕容梓羿微笑点头首肯了她这个大胆的想法,陆云生却陷入了沉思。
萧晨月又接着道:“重新编营后,每营按训练成效分别选出级别最高的一人担任千夫长,负责各营每日的操练,并定期将每营的操练情形上报给统帅,再定期上报给帝君。”
一直沉默不语的陆云生这时忽然道:“夫人此计好是好,只是……若真要付诸实行,只怕不会太顺利。”
萧晨月思索片刻,道:“大臣与权贵的利益,和北溱的安危与未来相比,陆都统认为这二者孰轻孰重?”
陆云生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当然是后者了。”
“这就是了。”萧晨月笑道:“革故鼎新之途从来都不会一帆风顺,但唯有能顶住重重压力坚持下去的人,才会是那个笑到最后的赢家。”说罢眨眨眼笑看着慕容梓羿。
陆云生这时霎时如醍醐灌顶,蓦然道:“夫人说得有理,臣明白了。”
萧晨月道:“陆都统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不过这散营编制并非一直如此,各营也会根据操练情形不定期整散编制,分级操练,这样便可以在作战中各营相互配合牵制,避免出现各自为政的局面。”
陆云生这时才彻底明白了,不由叹道:“夫人妙计,在下受教了!”
慕容梓羿也会心地笑了,望向萧晨月的眼神中盛满了暖意,柔声道:“我一直都相信你。”
萧晨月也微笑着望向慕容梓羿,轻轻握住他的手,嫣然道:“九郎,我也一直都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