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37上:施小计老阉拭泪,怀忠孝贼子拜父 (第2/2页)
话如此说,并非诬词。南牙有党,其实北司亦有党,宪宗一朝阉宦权势最盛者莫过于吐突承璀,惠昭太子薨,承璀请立澧王。而王守澄等卒拥立穆宗,承璀诛,而王守澄一党势盛。此后又拥立了敬宗、文宗,守澄后虽吃文宗鸩死,然功名不败,仍获赠扬州大都督。其党仇士良为中尉,李训、郑注甘露之变,北司势焰滔天。仇士良拥立武宗,死后虽削官、籍没其家,然其党犹在,故武宗诸子不得嗣,而马元贽拥立宣宗。如此权势,作为王党的崔潭峻自然能赐福于人,元稹入相便是得了他的力!
宣宗与文宗同意,以为宪宗乃王守澄之党所弑,谓王守澄一党为“元和逆党”,曾大行诛杀,然崔潭峻安然无事,一是宪宗死时,崔潭峻在王党还排不上名号;二是崔潭峻为人无恶声,倒喜推引名士;三便是与崔铉的关系,偌大的势门,天子也要赐些颜色的!
这也是路岩往崔宅的原因,田全操、刘行深虽说是吐突承璀一党(注:王宗澄被鸩杀之前,还嘱咐李训、郑注诛杀田全操、刘行深等八九人),可是毕竟年代远了,崔铉做过武宗相,或者与刘行深也是有些交情的,或者田、刘诸人与崔潭峻有些交谊也说不定的!就像牛李二党,如今也混沌,杨知至乃杨汝士之子,可偏与刘瞻交好,要知牛李长庆元年(821年)那场斗,杨汝士、杨殷士便是当事者;另一个当事者王起是李党(注:曾随李吉甫镇淮南),王铎却是牛党(注:曾随白敏中镇西川);高湜与自己情好,他从弟高湘却偏是刘瞻党徒;像刘邺这般的,认宗叔,结权幸,罔顾情义,唯富贵是求的也不知有多少!自然北司也概莫能外的。
路岩住在城东新昌坊,通义坊在朱雀大街西第二街,横过去得十里路。天气寒了,路上人马不多,一刻钟便到了。小厮通了声,直接就驶进了车门。车门打开,崔沆领着几个兄弟拜下了。路岩流矢唤道:“内融,不必如此!”崔家大郎小他不过五岁,当年在扬州,俩人可是情同手足的。下车扶起便问道:“司徒可安?”崔沆道:“安!”路岩道:“那好!没出来罢?去禀,司徒要出迎我便走!”崔沆见他意切,流矢去了。
路岩随手又扶起俩个:“二司徒、三司徒,可还识得路十来?”崔汀不知道如何答,崔潭道:“天下谁不识得仆射!”路岩一笑,指着旁边那个道:“这不是小司徒吧?”崔潭道:“崔沂不在宅,这是我好友苏循!”路岩道:“我说不是,在扬州那会,小司徒才这般高,大中八年(854年)十月二十九降生,可是来?”崔潭道:“我都记不得!”路岩道:“不会错,我家大郎也是此年生的!(注:其子路琛)苏循,本相记起来了,春时在驸马宅呼冤的可是你?”
苏循道:“正是小人!”路岩道:“那你可要好好考,六十个名额还是落榜(注:进士十名,明经二十名),那可真冤!”便要走。苏循流矢道:“臣得罪驸马,何敢望榜!”路岩一笑,这厮倒猾贼,自己是礼部尚书,其实干驸马不着的。
前面崔沆已折返了,领着到了中堂,便看见老态龙钟的崔铉拄着杖立在阶上,旁边还有两个彩衣婢女虚扶着。见他便道:“仆射公,老子无礼了!”路岩快步过去道:“司徒,无礼的正是路十!”到了阶下便要拜,慌得崔沆、崔潭流矢扶住。崔铉道:“仆射要拜,老子便也只得拜了!”便颤抖抖地要拜。路岩流矢上前扶住道:“罢了,司徒可不许怨路十忘恩!”便笑。崔铉道:“不是仆射的恩,这厮如何做得中书舍人?”路岩道:“不怨便还唤鲁瞻得好!两位姊姊,路十来扶!”这两个婢女便不由地有些痴了,怪不得都说当今宰相是潘安再世,长得好,妆得好,穿得好,还有好性儿,怪不得天子肯用他做宰相的!
路岩将崔铉扶到榻上坐了,自己就坐在了榻侧的小圆凳上,便问起寒温来,一日吃多少饭,吃的什药,看的哪家医,可也有验。然后便又问回京可顺遂,问了荆南的情形,又忆起在淮南的情形。话转到朝政,崔铉便使崔沆三兄弟都下去了,门合上,四下悄静,路岩却对着灯默了好一会,才叹一声道:“司徒,路十不得好死矣!”崔铉一惊,道:“何出此言?”路岩道:“前奉圣人之意,排去杨氏兄弟,今又禀驸马之意,贬逐刘瞻、郑畋一党,如何得好死来?北司两党都吃罪了!”顿了一下道:“如何料到的,西门军容、刘枢密竟与刘瞻、郑畋有首尾!”便细说了经过。
崔铉道:“鲁瞻,以老子看这算不得多大情谊,年老多慈,军容、枢密本又是良善之人,记念几分故旧之情怕也是有的,更多的却也论不了!”路岩道:“若果然如此,那自然是好,就怕万一!”崔铉拿过他手,道:“老子去探探!老子致仕之身,也便利!”老子这般说,当是有些交谊了,路岩感激得起了身,长揖道:“不得司徒往年之拔举,路十便无今日之富贵;不得司徒今日之拯济,路十便无往后之平安!此恩此德,路十刻骨铭心,生一日念一日,死有魂牛马报!”便拜了下去。慌得崔铉好一阵着慌,起来再说了一会话,路岩便起身辞了。
崔沆三个仍旧捧着往外送,路岩着意与崔汀说问了些话,到车前便道:“内融,我看二兄学问到了,春榜必定有名的!三兄年岁尚轻,倒不须急的。”崔潭道:“我亦二十又五了,仆射十兄,一并赐了罢!”崔沆急斥道:“崔潭,你胡嚷什的,退下!”又赔罪道:“仆射,崔潭无知,还请赦罪!”路岩摆手笑道:“有志之士当如是,只是——三兄,十兄也赐不了,澄下心来好好读几年书,一准便有了!二兄,倒要多交游!”崔沆道:“都不成器的!”
路岩要上车,这时,那苏循又捱上前,捧着一轴纸道:“仆射,此乃小人素昔拙笔,不敢污尊目,愿以覆尊宅之瓿!”路岩笑笑,还是接了过来。上了车,便丢在了一边,闭目拥衾养神。随着车身摇晃了一会,他睁开了眼,信手将苏循的行卷展开了,篇虽不长,却有诗有赋有传奇,那传奇题名《黄冠真君》,起手写的却是温璋,说温璋是“性黩货,敢杀,人亦畏其严残不犯”,一黄冠老者误犯其道,遂笞之。老者无苦状,璋奇异,使吏蹑之。才知是打了神人,不日将有灭族之祸。吏回报,璋往请罪,再三苦求,遂免其家人。后同昌公主薨,璋因受医官诸家金带及他物,几数千万,遂为之鸣冤。事觉,乃饮鸩而死。路岩不觉一笑,这时车子猛摇晃了一下,他流矢敲了厢板,外面停了,他吩咐道:“走南门!”外面应了。
自通义坊回新昌,最便是走北门或者西门,可无论走北门还是西门都会经过温璋的宅子,不知如何的,他一路过便觉得心惊肉跳。哎,能怨谁来,黄冠乎?真君乎?